第46章 着火
第二日一大早,前往國寺的儀仗便在建章宮的前殿臺階早早等候。霜寒露重,紹安仍是穿着厚厚的裘皮襖,外披白絨絨的鬥篷,頭上只別一枚玉石素釵。
卯時天剛亮,紹安便帶了阿瀾前往前殿,春桃則留守在陽元殿。
前殿,已有不少嫔妃等候在此,張箬心一身桃粉錦袍,柔媚無比。她見到紹安,一臉笑意道,“姐姐今日打扮的好是素淨,遠遠看去,還以為是未出嫁的小姑娘呢!”
紹安嗔道,“亂說什麽呢,也不嫌害臊。還說我呢,你不也是一身素裝打扮,青春靓麗?”
張箬心湊近紹安耳旁道,“去國寺進香祈福,自然都是素裝打扮,不過這裏面的門道也多着呢!你看。”
她努努嘴,向前示意看去,只見臺階之上,俏麗佳人,玲珑身段。
“素裝也有素裝的打扮,若是裝扮的好,顯得清純素潔,別有一番味道。饒是如此,人家也都是悉心裝扮了的,绫羅綢緞,纖腰美頸,說白了還是在争奇鬥豔,哪像姐姐這樣真的裹的嚴嚴實實,不加粉飾就出來的。”
紹安看向自己沒有一點身形的衣襖,在粉香撲鼻輕紗薄衣之中的确顯得很是臃腫。
她淡淡一笑,搖頭不語。
不多時,皇上與皇後便到了。皇帝一襲玄黑龍紋緞袍,頭束紫金珠玉冠,并非昨日的垂珠朝冠,清朗俊逸中顯得威儀高貴。衆妃見到皇上急忙行禮問安,不時擡眼撇上一眼,羞然心怯。
皇後一身九天于鳳的金繡宮裝乃是皇後專屬的貴胄華服,只是脖頸環指手腕未施一飾,臉上且略施粉黛。雖是樸素簡單,但周身所散發出的溫和賢淑敦厚典雅的氣質卻極有母儀天下風範。
啓程吉時已到。皇帝淡淡的向後掃了一眼,一眼便看到那個裹的像個雪球,神情淡漠的女子,此時她站的規規矩矩,埋頭憂思,不知在想什麽。紹安一心所想,只是如何找到兩位美人是細作的證據。若是等冷美人真的誕下子嗣,是不是就晚了?
男人眉頭微蹙,轉過頭來,“人都到齊了?”
申侍郎道,“除冷美人今日身體不适難以起身,無法前來,衆妃皆已到齊。”
皇帝淡淡“嗯”了一聲,“冷美人若是不适,讓太醫随侍調理,身懷龍胎要好好保護身子。”
申侍郎笑顏未退還未應答,身邊的皇後嫣然笑道,“冷妹妹昨日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只過去一夜,便就卧床不起了?”
Advertisement
申侍郎幹笑道,“這就不知了,許是昨日吃多了酒,吹了冷風……”
皇後冷哼一聲,還欲再說。皇帝似是有些不耐煩,“好了,別誤了吉時,啓程吧。”
皇後臉上幽怨,側頭看向男人,卻見他神情凜然,墨玉般的瞳仁閃爍着煩躁不悅,薄唇微抿,英俊的側臉滿是凝重。她識趣的不再多言。
申侍郎連連道是,上前幾步朗聲道,“啓程!”
皇上皇後為首,率先坐上一輛明黃色八角圖騰龍馬車,鎏金綴寶,奢靡富麗。
辇車按照位階分布,帝後辇車行過,其後便是柒美人,經過昨日的事後,再見柒美人,紹安神情複雜,不由得留意多看上兩眼。柒美人一向不多話,此時更是淡漠清冷,只身提裙跨上一輛六角傘蓬,百蝶穿花豔紅轎。
她收回審視探究的眼神,此事非同小可,就算她說了也沒人會相信,柒美人位高權重,最後指不定再安給她一個誣陷的罪名,她一直久居深閨,如何遇到過這種事,當下不免躊躇難解。
美人之下便是幾位充依,再往下便是七子。良人是位階最低的嫔妃。自然要等到最後。
辇車一一行過,紹安最後才上了一輛紅綢藍布的馬車。
宮中向來尊卑有序,恪守禮法,縱然是不缺尊貴奢華的鸾轎,只是身份不同,所坐鸾轎也方便一眼看出等級。
國寺專門服侍皇室,并不對外開放,從上林苑到國寺跨城築有飛閣辇道,并不用通過長安繁華街市,一路上除了山間飛鳥蟲鳴,着實安靜清冷。
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伍,午時方到國寺。山間小路蜿蜒曲折,從山腳便有方丈住持為首的僧侶們恭迎,此時徒步前行只聽見方丈的熱情介紹,從山靈水秀到寺廟的香火繁盛,皇恩浩蕩。山間空氣清明,涓涓細流,鳥語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國寺盤踞山間,環境清幽。寺廟巍峨聳立,頗為皇家威儀。
紹安靜靜的跟在隊伍之後,祈福流程兩日需完,所以會在此住宿一夜。吃齋沐浴,稍作歇息,申時在中軸大雄寶殿祈福上香,皇帝為首,皇後在側,依次站列。衆僧持敲經念佛,肅穆蔚然。
晚間仍是清粥小菜,不過倒也別出心裁,做出些形色各異的甜食糕點。寺廟講究日落而息,劉病已了無睡意,是以起身随手翻看些真經禪書,纾解煩亂。
忽從外面傳來申侍郎慌張的聲音,“禀陛下,後院起火了!”
劉病已眉頭一凜,手上并未放下禪卷,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申侍郎慌亂道,“可能是山間起火,是從寺外蔓延開來,現在已經到各位夫人的禪房了。”
寺廟中沒有男女同住之理,縱然是皇上與皇後也是分開獨住。皇帝獨住在前院禪堂,而皇後與後妃在後院客堂,相隔甚遠,他身處前院,所以并未覺察到分毫火勢。
手下驟停,劉病已放下禪書,起身出去。申侍郎跟随其後,遠遠望去,只見火光沖天,濃煙四起,劉病已皺眉,“怎麽這麽嚴重才來禀報?”
申侍郎惶恐道,“火勢蔓延極快,來不及撲滅,頃刻便已燒到客房的後排。”
“後排?何人在住?”
後院客堂分列兩排,按照妃階,皇後與柒美人還有幾位充依在前排,而數位七子與唯一的良人紹安住在後排,兩排房屋緊密相連,火勢由寺廟之後蔓延,那火勢自然是先燒到後排。
申侍郎抹了把冷汗道,“是幾位七子還有,王良人。”
“什麽?!”一聲震喝。
申侍郎來不及再禀告細節,身邊的陛下就已如迅風般從他身邊呼嘯而過。
後院。
衆位衣衫不整,發絲淩亂的嫔妃們還驚魂未定。因為起火在衆人具已歇息之後,得知起火自然是先逃将出來保名,哪還有功夫穿衣梳洗打扮。倒是皇後因為身邊侍從衆多,護衛得當她,倒沒有措手不及,過分慌亂。
遠處禦林軍與寺中僧侶雖是極力救火。只是火勢沖天,蔓延極快,一時恐無力撲滅。
為首的皇後見皇上遠遠慌亂跑來,她趕忙上前,驚魂未定柔聲道,“皇上……”
劉病已看了看她,轉而看向身後衆人,“可有人受傷?”
皇後向後掃視一眼,“躲避及時,應該沒有。”
劉病已才微微松了口氣,他再次看向身後衆人,皆是素衣披發,一時竟辨認不出來。他道,“清點人數了嗎?”
“臣妾也是剛剛到此……”她說着吩咐身邊的李嬷嬷,“快看衆妃是否到齊!”
嬷嬷颔首,片刻前來,“禀皇上,皇後,似乎少了一人。”
“少了誰?”劉病已厲聲問道。
“老奴,老奴需一一對比……”李嬷嬷從未見過皇帝如此震怒慌亂的模樣,一時吓得更是手腳哆嗦。
“不用了。”他向後喝道,“都擡起頭來!”
皇後一驚,也是摸不着頭腦,她在此,她的孩兒也沒事,有什麽事值得皇上這樣大驚小怪的。
劉病已心慌意亂,跨步前去,他一個一個細細看去,沒有,沒有她?!
劉病已只覺天旋地轉,腦中一片空白,聲音顫抖與嘶啞,“為何沒有王良人?她人呢?”
衆妃正是面面相觑,連連搖頭。
一旁的張箬心起身道,“禀陛下,火勢就是從王良人所住之處蔓延開來的。許是,許是,她還沒有出來!”
“什麽?!”劉病已口中腥甜,他凝望遠處,火勢之大幾乎吞滅那間房屋。那是她的住處!她還沒有出來?她還怎麽出來?!
渾身冰涼,劉病已不顧一切向前沖去。
“皇上!”皇後急忙上前,“您要幹什麽?”
“她還沒有出來!”他暴吼一句。
“皇上,您千金之軀,千萬不能為了一個良人犯險!”皇後一臉的不可置信,聲音肅然。
“滾開!”他眼睛猩紅,将皇後一把推開,便要向那火屋內沖去。
“快攔住皇上,快攔住皇上!”身後是皇後驚慌失措的聲音。
禦林軍乃至方丈住持哪敢讓皇上沖進去,直上來跪地勸阻。極力擋在皇帝面前,不敢再讓他上前分毫。
劉病已此時如暴怒狂獅,推開衆人,眼中只有那片火海。心裏裝的都是她,她對自己竟然這麽重要?
為何一直故意冷落她呢?
為何沒有保護好她?
那間脆弱的禪房,再也支撐不住,轟隆倒塌……
劉病已頹然倒地,他的心仿佛瞬間跟着一起倒塌……心灰意冷。
為時已晚了,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嗎?抛棄她的後果,就是讓自己痛苦煎熬一生……
閉上眼的瞬間,他聽到自己曾在她耳邊深情的誓言:我會護你周全……
他聽到自己對她癡戀的呢喃:我會許你一世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