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點多鐘的光景，飯局已結束大半。
李輕舟有些倦怠地打了個哈欠，從背後摸過包包取出手機看了一眼，确定沒有漏聽的電話以及錯過的消息。琴佅仿佛跟她心有靈犀，幾乎在她打開手機的一瞬間撥來了電話，倏然而來的震動震地李輕舟手指一陣發麻。
紀寒喝地有點大，正拉着劉子奇吹牛，慕朝辭也正偏着頭跟李嫣然聊些什麽。接個電話而已，既然沒人注意到她，那麽不打招呼也無妨吧。李輕舟握着手機出了宴客廳，尋了個相對安靜的位置才劃開接聽。
“喂？”
“啊啊啊太久了！秒接才是真愛！”
“我在同學聚會，”李輕舟無奈，“太鬧了——”
“什麽聚會？同？學？聚？會？哎喲我說親愛的，人家班都是放個寒假暑假聚一聚，你們這剛開學一周呢就聚會，貴班同學到底是有多相親相愛啊？”琴佅噼裏啪啦說了一串這才想起自己打電話來的主要目的，當即興沖沖道，“哎呀哎呀咱們先不說這個，你猜我剛剛遇見誰了？你絕對猜不到！”
“誰啊？”
“你猜一猜嘛！”
“……我挂了。”
“別別別，我說我說，是你初中時那小男朋友許諾！哇——他現在長得是真的帥啊，我差點兒都沒敢認，不過是他先跟我打招呼的，而且還跟我問起你了！”
“……”
“怎麽不說話？哈哈哈哈哈是不是特後悔當初甩他？虧大了親愛的我跟你說，你絕對虧大了！這小子個頭完全長開了，這才多大啊，我目測得有一八五！啊啊啊啊啊我的天，好想讓你們見一面然後圍觀舊情複燃的狗血故事，光想想這畫面我這少女心就泛濫地無法收拾！”
“……”
“對了！我倆還互換了微信，我把他微信號給你，你加一下！”
“我不加了吧。”
“怎麽了？”琴佅聽她情緒不對，滿腔熱情一下被撲滅，關切道，“沒出什麽事吧？怎麽聽起來像要哭啊，誰欺負你了？”
“沒要哭啊，沒事我哭什麽……就是覺得陳年舊事了，過去的人都不想再聯系。”
琴佅頓了頓，語氣恢複了方才的輕松：“好好好依你依你，不聯系就不聯系。班聚喝了不少酒吧？聽聽你這蔫了吧唧的聲音就知道你現在肯定犯困呢，還沒結束嗎？”
“快了吧，”李輕舟往來時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有零散的人正要離開，“可能等下他們還要去別處玩，我找個借口溜掉就好了。你在外面？”
“是啊，下下個月不是你十八歲生日嘛，出來轉轉咯，看有沒有稱心的，想買給你。”
“你也知道是下下個月，現在看太早了。”
“一點都不早好嗎，今年不比往年，”琴佅嘆口氣，故作淡定地說，“你去了南城我就不能陪你過生日了，只能趁十一假期去找你玩的時候把禮物帶給你喽。”
李輕舟反應了一下才明白她說什麽，有些驚喜地問：“真的，你要來？”
“哎呀哎呀，你那麽激動幹嘛？”琴佅憋着笑，一本正經道，“我主要是去玩的，找你玩是只是去玩順帶的，順帶的知道不？麻煩分清主次好嗎！”
這家夥，每次給自己驚喜的時候都表現地這麽雲淡風輕。李輕舟抿唇笑。她和琴佅從小學認識到現在已經有十幾年的感情，她知曉琴佅所有的糗事，而琴佅也見證了她狼狽的成長。
從小到大，變動的事情太多了，她由最初的張揚跋扈到現在的沉着內斂，由最初的前呼後擁到現在的孤身一人。奶奶去世了，那些年幼時說好要一輩子的小夥伴啊，一轉身變成了另外一張可憎的嘴臉，唯有琴佅，她自始至終從未變過。
人心當真可怕。
李輕舟挂掉電話，安撫自己有些雀躍的心髒，莫名覺得在這相當乏味的高三生活中有了些不一樣的盼頭。她整理了下心情，轉身回宴客廳，心裏想着等結束後就直接跟紀寒他們說有事先走了。
恍然間，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帶着幾分不确定的語氣：“李輕舟？”
李輕舟頓下腳步回頭去看，見幾個男生站在她身後幾步遠的位置，嘻嘻哈哈地擠眉弄眼。她平靜地問：“有事嗎？”
“裏面結束了，”叫她名字的那個男生勾起一抹略顯痞氣的笑，往她這邊走了幾步，“咱們一起去下邊玩玩？喝喝酒唱唱歌聊聊天，我吧，想跟你交個朋友。”語氣和笑容一樣輕佻，說着還似要伸手攬她的肩膀。
李輕舟不着痕跡地避開，擡擡唇角算是禮貌微笑了下：“你想跟我交哪種朋友？”
隐約能聽見幾步開外二連三以“我操”來表達的驚嘆聲。
哎喲，這麽上道兒？男生褐色眸中的震驚很快就被驚喜所取代，眯起眼睛，舔了舔有些幹涸的唇：“你想哪種？反正我——”
男生湊近她耳邊，暧昧道：“哪種都行。”
他說着話就想拉起李輕舟的手，才将将碰到她的手背，一握卻握了個空。
李輕舟活動了一下将要被碰到的左手，忽而一下攥住男生探來的其中一根手指，擰了半圈往反方向掰扯，右手則直接拉住他的衣領往自己面前帶。
男生臉色驟變：“嘶——我操|你媽，你給我松開！”
“長得挺高啊，我擡頭跟你說話真是特別累，”李輕舟壓下剛剛禮貌性的微笑，無比平靜地開口，“再問一遍，你想跟我交哪種朋友？”
男生被她一手擰着手指一手揪着衣領，乍一看有些點頭哈腰的感覺，他只覺自己在大庭廣衆之下顏面盡失，可偏偏眼前這丫頭用的勁巧，怎麽掙都不好掙開，一番掙紮下來倒是感覺那根可憐的手指有快被他自己弄折的傾向，他頓了頓，喘了口氣，聽見後面自己的兄弟似是要上前來替他教訓眼前她，不由吼了一聲：“你們都他媽別過來！”
李輕舟眯了眯眼。
“媽的，我就不信我收拾不了你這小娘們！”男生像是發了狠，另一只手攥成拳直沖李輕舟面門揮去。
來往有些學生或是其他廳內的客人紛紛駐足，原本只是抱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思圍觀，但見男生動起了手，不由看不下去。
有幾人手疾眼快，上前扒拉住男生的胳膊往後帶。
“幹嘛呢這是，有什麽事兒不能好好說啊。”
“小打小鬧就算了怎麽還帶動手的。”
“方一晨你丫夠可以了，跟一女的計較什麽。”
“這麽多人看着呢，算了算了哈。”
李輕舟松了右手，但左手依然掰扯着方一晨的手指，緊緊握着，不卑不亢。
有人往後扳了扳她肩膀，示意她放手。
“咳，我說同學，差不多得了啊。”
“松手吧快，別真給掰折了！”
“都一個學校的別鬧成這樣，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你說這。”
方一晨像是得了理，沖邊上的人嚷嚷：“看見沒，都看見沒？媽的這婊|子就是沒事找事！”
李輕舟唇角勾起冷笑，剛要開口卻見一人橫擋到她身前：“誰沒事找事？”
男生背影挺拔，聲音冷淡地像凜冬的寒風。李輕舟怔怔望向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內心有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稍縱即逝。
根本沒想過會有人不問前因後果就替她說話。
方一晨理直氣壯地吼：“說的就是她怎麽了？慕朝辭你他媽別多管閑事，咱們從來井水不犯河水，今兒我就是要給她個教訓讓她知道我方一晨不是好惹的！”
李輕舟手下施力，痛得男生又嗷了一嗓子：“我操|你媽——你們別他媽攔着我！松手，松手聽見沒！？”
“哎呀算了算了。”
“這麽多人呢別鬧太難看。”
“李輕舟你心裏也有點數，都一個學校的鬧僵了對你沒好處。”
“我要是不呢？”
忽然的一句讓空氣都凝固了。
慕朝辭詫異地回眸去看女生執拗而又堅定的神情，她眼眸裏的溫度是這些天相處下來他從未見過的冷。他原本想再說些什麽，但最後選擇沉默。
“怎麽了？”
忽然的另一句讓空氣更加凝固了。
一衆人面面相觑看着這兩道聲音的主人——近的在眼前，遠的才将将從電梯拐角處走出來。
一個轉學生，一個校霸。
李輕舟，莫安。
莫安的出現無疑成為事情往不可預測方向發展的開端，她沒有表明态度，一時間誰也沒開口說話。
良久的沉寂中不知是誰喊了兩句“沒勁”“散了散了”，于是在事件的發酵過程中被堵地水洩不通的走廊裏，吃瓜群衆逐漸散去，間或能夠聽見他們離去時對于此事的議論——
“不是很懂現在的高中生。”
“不行了不行了，有代溝了。”
“現在的高中生啊，就是放個屁都能搞出個天大的動靜。”
“剛剛到底發生什麽事啊他們倆鬧成現在這樣？”
“好像是那個男生想調戲那個女生沒成，反被那個女生抓着教訓一頓。”
“啊？那他還那麽理直氣壯啊？”
“不不不，我覺得是那女生太得理不饒人了——又沒有調戲成——我剛剛看男生連她手都還沒碰到就被她抓了。”
諸如此類。
能看出方一晨臉色變了變，最後故作鎮定：“莫安，你先讓這臭婊|子把手給老子松開。”
莫安果真如他所願，輕快的步子踩在地毯上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響，末了站在李輕舟跟前：“手先松開。”
她表情依舊是初見是那般冷淡，甚至都沒有去看站在一旁的慕朝辭。李輕舟一眼望進她沒有絲毫情緒的眼底，沉默三秒後松了手。
不知道在場的這些人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道聽途說不足以了解一個人。
不知緣何，僅僅兩面，在李輕舟的主觀印象裏，依舊對莫安保持着居高不落的好感，隐約覺得她和紀寒說的并不一樣。
方一晨罵罵咧咧地甩着手，往前一步站到莫安身旁，字裏行間頗有些得意洋洋以及“你今天死定了”的意味：“媽的這婊|子——”
莫安面無表情：“滾。”
方一晨一窒：“你說什麽？”
莫安像是沒聽見，繼而問李輕舟：“吃好了麽？”
李輕舟回：“嗯。”
慕朝辭牽起李輕舟的手腕往邊上一帶，仿佛并不想讓她們兩個有過多的對話：“走了。”
莫安低低道：“走吧。”
莫安身後方一晨還在叫嚣着發脾氣，正被幾個朋友架着往電梯裏帶。慕朝辭帶李輕舟乘了另一部，等出了酒店大門重新沐浴着陽光，他才覺得女生冰涼的手指有絲絲的回暖的跡象。
倒不像是害怕，但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最初碰到她手腕的一瞬間就感到了涼意，出門時将她的手握進掌心，不意外地觸到大片的冰涼，指尖更甚。
李輕舟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神色認真好似警告：“以後不用你多管閑事。”
“什麽閑事？”他問。
其實心裏明明知道，在她執拗地不肯放手時，在回眸見到她的神情時，他隐約察覺到她也許有足以應付這一切的能力。所以後來索性閉口不言，哪怕讓這件事鬧大也想讓她感到痛快。
李輕舟好好的心情被掃到低谷，一句話不想說第二遍，從口袋裏摸出手機要叫個滴滴，正定位地點卻忽然感覺哪裏不太對。
慕朝辭在邊上羅裏吧嗦地問着：“怎麽了？叫不到車是嗎，我幫你叫好了。”
不對啊，她不是背包來的嗎？李輕舟低頭看看自己，記憶倒退回十多分鐘以前，宴客廳，她取出手機看有沒有未接來電，而後出來接了琴佅的電話，發生了剛剛一系列事件，再後來……就下樓了。
李輕舟臉一黑，聽着這一路拉她下樓還走出這麽遠的罪魁禍首此時還興致勃勃地問着“你家在哪裏”，不由急火攻心，擡起腿就往男生小腿上踢了一腳，氣呼呼地像是鬧脾氣的小朋友，而後仰起臉沖他大喊：“我說了叫你不要多管閑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