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天如期而至，上午十點多的光景。李江陵休班，李輕舟昨天就把作業寫完，兄妹二人頂着七分相似兩張臉裹着毯子各占據着沙發一端刷手機，客廳安靜地只有李江陵刷新微博時叮叮咚咚悅耳的聲響，以及李輕舟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麥麥：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麥麥：啊啊啊啊啊啊他這麽跟你說的！？】
【麥麥：都是大前天的事了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森氣！】
【李果凍：我忘了】
【李果凍：一到這邊運氣衰到爆】
【李果凍：那天晚上翹課被校長集體抓包要我們寫檢查，但是你知道我之所以能轉來這邊是因為這個校長以前是我爸媽的學生所以】
【麥麥：所以你不用寫檢查但是他跟你爸媽說了？】
【李果凍：嗯，然後昨天下午他們打電話給我說十月一會過來南城這邊看看我】
【麥麥：那多好啊！你都有一個暑假沒見到他們了吧】
李輕舟手指在屏幕上空頓了好一陣，才興致缺缺地打了幾個字過去。
【李果凍：還行吧】
【李果凍：但是十月一我打算出去玩】
【麥麥：你又這樣】
【李果凍：我就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麥麥：……】
【麥麥：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這個】
【麥麥：那個慕朝辭怎麽回事啊，對你有意思？】
【麥麥：我剛剛去你學校貼吧扒了一下這人，發現貴校女同胞們簡直要把他誇到天上去】
琴佅好一會兒沒再過來消息，約摸三分鐘直接嘩啦啦發了幾張貼吧截圖過來，題目是這樣的：
【有沒有人知道這個男生是哪個班的？長得完全擊中我的少女心啊！】
配圖是夜晚的籃球場邊，慕朝辭一邊擰着純淨水的瓶蓋一邊往看臺這邊走的抓拍。李輕舟看着照片下面那個被虛化處理的她的背影，對于提問者的身份了然于心。
貼子發出的時間是當天晚上，至今第三天，回貼已然過千。
【他你都不知道？】
【山裏通網了？】
【慕朝辭啊，東校高三的】
【這位小哥哥是我們南城一中的神話，長得又帥學習又好家裏又有錢，關鍵是人還炒雞好，而且說話聲音又溫柔又好聽！】
【人好+1，有次吃飯忘帶校卡他直接幫我刷了而且還不要我還，這事我能吹一輩子】
【樓上的別說了，我說有一陣怎麽那麽多妹子吃飯不帶校卡，原來就是從你開的頭】
【人真的超好，還有笑起來實在太好看了，好想要這樣一個男盆友，暴風哭泣。】
【心疼我老鐵，多低調一人啊，每次都是被你們這些小女生偷摸拍了照片放到貼吧強行亮相】
咦，這語氣。李輕舟着眼看了一下右下方的ID，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這人與他微信昵稱同樣的馬甲——紀大大。再往下都是差不多的內容，誇贊居多，她從圖片裏退出來，往下劃拉着看琴佅發來的消息。
【麥麥：誇得太厲害好像沒有缺點，一個字，虛】
【麥麥：一個人要是表現的滴水不漏那就只說明一個問題——太能裝】
【麥麥：親愛的你好好考慮考慮一下再做決定】
【李果凍：同學醒醒，戲過了】
【李果凍：聽你語氣我以為我要跟他談戀愛】
【麥麥：這麽說你對他沒感覺？】
【麥麥：萬幸你對他沒感覺】
【麥麥：我剛剛看到貼吧有人說有個女生追他追的挺瘋的……不會是你那天跟我說的那個吧？】
【李果凍：不清楚】
【李果凍：不想摻合】
【麥麥：媽的】
【麥麥：有你這麽個省心的閨蜜我都沒辦法發揮我能三句話點醒萬千迷途少女的口才】
【麥麥：不過不摻合是好事，我看這事兒水挺深的，尤其那個發短信的人，心理變态到一定地步了】
【李果凍：很迷】
此時，正刷着微博的李江陵擡起腳隔着毯子踹了下她小腿，眼皮擡也不擡的說：“快遞放櫃裏了，下樓取一下。”
讓她去取……李江陵的心思真的太好看穿了，每次讓她去取的快遞，都是爸媽特意寄給她的東西。多數時候是衣服，偶爾會有些小玩意兒。
李輕舟沒動，甚至又往沙發裏頭窩了窩，原本半躺半坐的姿勢已然變為完全躺下，懶洋洋地道了一聲：“你去。”
“給你一次重新回答的機會。”
“我不去。”
“讓你去你就去，取個快遞還要頂兩句嘴？”
李輕舟這回不說什麽了，小毯子一掀就伸腳趿拉拖鞋：“又是衣服是嗎，行，我去，順便把以前那些沒拆封的還有你挂我衣櫃裏的一起退回去，省的放我房間裏白占地。”
李江陵眼神斜過去，面無表情冷聲道：“你別沒事找事。”
“不及你啊哥，”李輕舟平靜地看着他，“我向你明确表述過我不要他們給我買的任何東西，只給我錢就夠了。”
“能耐了是吧，”李江陵冷笑，“有本事連錢也別要啊？沒那本事現在就乖乖下樓把快遞拿上來，試穿了之後我給咱媽拍個照片，皆大歡喜。”
“誰跟你皆大歡喜？”李輕舟唇角一勾扯了個帶諷的笑，“反正咱倆長那麽像，大不了你再像以前一樣穿上P一P給她發過去就是了。他們倆一年到尾見我幾回啊，估計到現在還不知道那些照片裏根本就不是我吧？”
“……”
“買衣服之前還要打電話問你我穿什麽尺碼，”李輕舟上揚的唇角緩緩壓平，聲音連同表情一起冷下來，“搞笑。”
她說完這些并未再做停留，轉身回房間。
李江陵蹭的一下站起來往她房間門口追了兩步，手攥成拳剛要捶門，舉起來動作卻頓住，半晌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看她平日說什麽聽什麽乖的像只貓，還以為多少懂點事了，沒想到一提起跟這茬有關的人或事她還是像以前一樣擡起爪子逮誰撓誰。
啧，小時候一見了他就跟在他屁股後面奶聲奶氣哥哥長哥哥短地喊，長大了變得一點也不可愛。
要說起來，他從小同樣也是跟父母聚少離多，但青春期也沒見像她這副德行……不過往細了說，他們兩個的童年其實不盡相同。爺爺是軍人，對他的要求從小嚴格到大，而這丫頭小時候受盡了老一輩的寵愛，甚至于後來被奶奶慣壞了，養出了些不得了的脾性。
李江陵長呼一口氣，認命地換了鞋抓起鑰匙往樓下走，關門時發洩情緒似的甩出了巨大的聲響，震得李輕舟房間立在地面的全身鏡一陣顫動。
李輕舟若無其事地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剛換好的衣服，左右轉了兩圈覺得少點什麽，于是又返回衣櫃扒拉了一個嶄新的小挎包斜背到肩上。她擡眼看看衣櫃裏整齊挂着的一排嶄新的小裙子，兩三秒鐘的功夫，面無表情地一一取下來扔到衣櫃的最低端。
沒用的，太遲了。
她現在已經不需要他們關心了。
時間是十一點十三分，李輕舟站在小區門口，等了幾個的士都載了人，低頭正想叫個滴滴，餘光中一輛鮮紅亮眼的保時捷911倏地剎在她跟前。
李江陵看了她一眼：“上來。”
李輕舟看了眼時間，十一點二十一分，再耽擱下去搞不好真要遲到，于是上車，系好安全帶。
兄妹倆個誰都沒有再提及剛剛的不愉快，默契地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将這事翻篇。李江陵問清地址後就立即出發，半路等紅燈的空檔像往常一樣跟李輕舟東拉西扯。
“感覺怎麽樣，聽課跟得上嗎？”
“還行吧，不費勁。”
“一中師資算好了，主要還得靠你自己努力。”
“我知道，別的還行，就物理，頭疼。”
李江陵無情嘲笑：“就你物理考那點分兒出去說你是我妹都沒人信，套套公式就能做的題你也好意思喊頭疼。”
“……”
李輕舟不着痕跡地翻了個白眼。
“上回給你開家長會還讓你物理老師逮着一頓說道，看你59分一片慘紅的物理試卷我當時恨不得直接跟他說我是你雇來的。”
“……”
“當初讓你選文選文你不聽，怎麽着，這會抓瞎了吧，”李江陵輕踩油門，最後做了兩字總結，“活該。”
李輕舟斂眉，語氣十分不耐：“有完沒完啊，我看你學得好崇拜你才選的理不行嗎，你牛逼你倒是教我啊，整天一張嘴BIBIBI光說不動，我能學好才怪。”
照平日的對話模式，李輕舟認為李江陵一定會以“誰給你的臉這麽理直氣壯”或者是“學不好還他媽能怪到老子身上”之類的話怼她個昏天黑地，但今天他沒有，甚至還順着她：“行啊，從下禮拜開始晚上你把書帶回來，我教你。”
李輕舟納悶地偏頭去看——有病吧，他還笑。
沒理會李輕舟看待智障一樣的目光，李江陵穩穩地把車開到了酒店門口，擡眼略略打量一番，看着門前以及廳內的金碧輝煌微微斂眉：“我說這酒店名聽着這麽耳熟——你們這聚會誰組織的，高中生吃個飯有必要到這麽奢侈的地方來？AA嗎？班裏不是所有人都消費的起吧。”
“不知道，被通知要來參加而已，”李輕舟解開安全帶邊下車邊說，“完了以後我去超市買點東西，自己打車回家。”
“你等會兒。”
“幹嘛？”
李江陵也解開安全帶下了車，繞過車尾走到她身邊：“幾樓啊，我送你上去。”
要換做平時着實沒那必要，但這次不一樣，這般年紀卻能把聚會地點選在人均消費四位數的地方……他這當哥得去把把關，看看她的新同學都是些什麽樣的人。
李輕舟面無表情：“不要。”
“不要什麽不要，別他媽廢話。”
“你見誰出來跟同學吃個飯還要家長護送到桌前的，矯他媽哪門子情啊。”
“說髒話是吧，”李江陵眯起眼，“繼續說，再說一個我聽聽？”
“……”
他不也說了？
李輕舟沒吭聲，但也沒動，擺明了堅決不要他送上去。
李江陵氣地直磨後槽牙但又無計可施，僵持半天從口袋裏掏出皮夾抽了一沓現金，不由分說地往李輕舟包裏塞。
“你幹嘛，”李輕舟往後退了退，“我還有。”
“給你就拿着，傻嗎，給錢都不要？”李江陵擡起她的包打開，瞪着眼睛把她那一眼能望到底的小包包翻來覆去看了個遍，表情可以說是目瞪口呆，“你出門就帶個手機？錢包呢？”
“我錢都在微信裏帶錢包幹嘛，有病啊你。”
“你才有病，穿的用的都這麽磕碜，給別人看見還以為老子虐待兒童。”
“……你說啥？”
穿的？用的？都？
李江陵像是說得不耐煩了，把現金又塞回錢包裏，取出自己的身份證，然後直接把錢包往她包裏一塞，推着她肩膀往後推了一下，擺擺手：“滾吧。”
“……”
李輕舟嘴角不受控制地牽動了一下，一頭霧水轉身進門，門口的迎賓小姐揚起露出八顆牙齒的标準禮儀式微笑，用悅耳動聽的嗓音對她說了一聲：“歡迎光臨。”
她握着包的背帶走進了明亮的大堂，頭頂巨大的環形水晶吊燈閃爍着誇張又刺目的光，映襯着幾個經過她身邊一身名牌的女人更加光彩奪目。李輕舟低頭看看自己的衛衣牛仔褲和小白鞋，是她這個年齡該有的裝束，兩相對比之下，她忽然懂了李江陵剛剛為什麽說出那樣的話。
一邊說高中生的集體活動不該搞這麽奢侈，一邊又給她塞錢說她穿得太磕碜……不會是怕她一個轉校生在人生地不熟的南城被人抱團欺負吧？
多新鮮啊，被欺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