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終章禮物
不知道別的戀人們初夜後怎麽溫存,反正祁川和郗白都知道,他們能相擁的時間其實很短。
可能郗白本就懸着一顆心,或者是因為過于規律的生物鐘使然,破曉的時候他就醒了。醒來時他有種靈魂出竅過後再被強行塞回的感覺, 全身沒有一處關節能使上力氣。
如果他能再任性一點就好了,再任性一點他就會重新閉上眼睛, 不管不顧地在男朋友臂彎裏再睡個天昏地暗。可是不行,他得走了,他還想着在父母起床前趕回家……想到這兒,無論再困再累, 他都倏地清醒了。
他小幅度地動了動四肢,皮膚間并沒有明顯的黏膩感,他隐約記得有人拿熱毛巾幫他做過清理。他不敢細細回憶這一整夜的旖旎, 但身後脹痛的地方無時不刻在提醒他, 他們曾多激烈地交纏在一起。
這樣就夠了吧,這樣已經足夠讓他覺得滿足。
身邊人的胸膛以一種平穩的節奏起伏着,兩人的溫度和氣息融合,郗白不舍地蹭了蹭少年的肩膀。可沒想到他這稍稍一動,祁川就立刻給予了回應。
“醒了?”
他撐着手臂坐起身,稍稍離開一些擰開了床頭燈,然後再靠回來,撫上郗白的臉頰, 仔細地看了看他的狀态。
這還是他們這次見面後,第一次好好地在光下對視。郗白的眼前是男朋友無論什麽時候看都萬分帥氣的臉, 還有在此刻獨屬于他的溫柔神色。他心裏的滿足蓋過了酸澀,害羞就緊随而來。他稍稍拉過被子蓋住了臉,然後往他身側挪動了一些,要整個人陷進他的臂彎裏被他抱住才可以。
望着小蠶蛹一樣向他拱過來的小白兔,祁川覺得心都化了。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人呢?饒是他從未合上眼,就着月色對着他的輪廓看了一夜,他也覺得完全沒有看夠。
也好,就這樣預留出往後一生的時間,試試他們會不會将彼此看膩。
“我……”
郗白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嗓子是啞的,他紅着臉清了清嗓,小聲道,“我得回去了。”
祁川并沒有硬留他,這不是能讓他們由着性子來的時候,郗白自己醒了也好,他還糾結了一夜要怎麽喚醒他來着。他起身撿起了飛向各處的衣物,看着它們皺巴巴的樣子,少年想了想,打開衣櫃從裏邊翻出了一套校服。
“你把我的校服穿走吧,反正我也用不到了。”
祁川把衣服遞向他,一回頭就看見郗白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懵懂又天真的樣子,那麽迷戀那麽喜歡地望着自己,他只覺得一股熱血又往下身湧去。再等等,沒幾個月了。他咬牙把頭擰了回去,沖到衛生間快速地洗漱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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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點四十分。郗白接過祁川的校服,緩慢地穿好。褲腿和袖子都長了一截,他在卷袖子的時候,祁川回來見狀就蹲下身來,幫他把褲腳也卷好了。望着單膝跪在他面前的少年,郗白心裏的甜滿得都要溢出來了。
是我的騎士阿。
他順勢附下身抱住了他。
三個月換這樣一天,太值了。可是如果再這樣親密地擁抱在一起,分開就顯得更困難了。祁川拖着他的腿跟将人直接抱起來,走到洗手間把他放在了水臺上,連擠牙膏這種事都要親力親為。
“有哪裏不舒服嗎?”
祁川圈着他問,郗白紅着臉搖了搖頭。已經收着勁了,但祁川還是覺得有些抱歉,不過抱歉一定不是郗白想要聽的話。
“有禮物要給你。”
祁川又道。他把牙刷塞給他,退了出去。郗白眨巴眨巴眼睛,萬分期待地望向門口。少年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他往他空着的手心裏塞了一個小東西。
郗白鼓着一嘴泡沫,定睛一看,那是一把鑰匙。
“這個是,這個家的鑰匙。”祁川望着郗白眼中柔軟的光亮,平和地解釋說,“我父母離婚前留給我的,房産證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所以你就收下吧。”
意思是,這裏以後就是我們一同的家。
“想我的時候,随時可以過來。”
涼涼的金屬物件貼着手心,郗白頓在原地,說不出話來。祁川揉了揉他的腦袋就退出去留空間給他洗漱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做出了什麽震撼人心的發言似的。
“家”是什麽概念?
在和祁川在一起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郗白都沒有來得及幻想到這一步。從前于他的理解裏,家就是爸爸媽媽和表妹,溫溫馨馨聚在一起的模樣。現在另一幅太有畫面感的場景出現在他眼前:許久之後,他們會有住在一起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周末吧,前一晚的纏綿過後,早上依舊可以在落滿陽光的房間裏溫存一會兒。然後也可以像這樣,祁川圈着他,他坐在洗手臺前,捧着男朋友帥氣的臉給他刮胡子。他也想要學着做些飯菜,想不只是由祁川寵着自己,他也要把他照顧得很好。
光只是這麽想想,就溫暖得讓人眼熱鼻酸了。郗白把鑰匙很寶貝地收好。距離這樣的未來不會太遠了,他想要這麽相信着。
祁川把郗白送回家樓下的時候才六點二十,郗白跳下出租車,然後就扶着車門跟祁川說,“你回去吧。”比起再次難舍地相擁,他比較偏好這種随意一些的告別。
祁川懂他的意思,告別不要太隆重,這樣就像他們随時就能再見面一樣。
“最後不到一個月,加油吧,好好考。”少年捏了捏他的手心,眉眼間的心疼和無奈摻在一起,“高考結束我會再來找你的,其他……到時候再說。”
畢竟有現實橫在中間,郗白理解祁川此次回來什麽都沒有多說的心情,沒關系,他會很乖的,他也會努力更勇敢。
“比賽也加油。”郗白朝他揚起一個笑臉,“世界冠軍。”
“嗯。”祁川也朝他勾起嘴角。
“是你的世界冠軍。”
生日的糖夠他回味很久了,郗白一狠心,把目光抽離,在祁川的注視中轉身走掉了。清晨的空氣還是泛着涼意的吧,不然為什麽他深吸了幾口氣就會不住戰栗?
他邁進小區,小跑着進入自家樓洞,其實這個時間父母應該已經醒來,他輕手輕腳地拿鑰匙開了門,屋裏一片靜谧。昨日他買來的康乃馨正插在花瓶裏,放在餐桌中央,客廳落入了一片暖黃色的晨光中。
主卧裏傳來若隐若現的響動,郗白趕忙回到自己的房間,裝模作樣地掀起被子,然後走到桌前收好書包。死活不想起床的郗錦,叫她起床的郗媽媽,還有将面包和牛奶準備好放上桌的郗爸爸,沒過一會兒這三人就如之前的無數個早晨那樣出現,郗白也沉默着走到他們中央。
好像無人發現他于夜晚離開過一樣,郗白懸着一顆心,明白眼前平和的場景只是一個暫時沒被戳破的假象。他食不知味地咽下了一些早餐,然後拎着書包起身。這一天他注定不會太好過,腰際和身後難以啓齒的地方都在痛,睡眠嚴重不足導致他起身的時候一陣暈眩。
可是當他把手收進口袋裏,将那把鑰匙握在手心,他又覺得沒有什麽難熬。
大門吱呀一聲被他拉開,餘光裏有母親欲言又止的神情,郗白沒有回應她的視線,匆匆走了出去。
後來這一整天,郗白都過得很迷糊。黑板上彎彎扭扭的數字漂浮起來,郗白如小雞啄米般點着頭,課上犯困也不是沒有過,但是實實在在地睡着,這天還是第一次。他斷斷續續地撐着手臂小憩,糊裏糊塗地混過了八節課。期間有兩位任課老師來到他桌邊,但都不是指責他睡覺,而是讓他勞逸結合,不要太拼命了。
明明是因為跟學習完全沒關系的原因搞成這樣的,郗白面對老師的關心很不好意思,但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一放學他就沖回家,想随便吃點東西就睡一會來着,可他一進家門,就看到媽媽坐在沙發上,一邊看教案,一邊等着他。
“郗白。”婦人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到她身邊。“過來。”
真到了這一步,郗白反而有種解脫了的感覺,他放下書包走過去,站在她面前等着她發問。上一次郗媽媽的答案是一個甩在他臉上的巴掌,這一次好歹她看上去心平氣和,她本着好好談一談的态度找他,他不會拒絕。
雖然他的答案絕對不會改變。
“你昨天晚上去哪裏了?”她開門見山地說。
既然發現了,這就是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不是嗎。郗白沉默了半晌,小聲道:“去取生日禮物了。”
這不算謊言,這只是個童話化的形容。或許是話背後的東西太柔軟,她所有準備好的嚴厲都像力氣打在海綿上。
“他給了你什麽?”她又問。
“很多。”
郗白說,他睜着酸澀的眼睛,困倦但堅定地看向她。
“非常……多。”
原來他只是讓他有夢可做,現在他又要給他未來,還有一個家。但是這些只作為他們兩個知道的事情就好,別的人不會懂不會理解都沒關系,畢竟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他只能說,很多,是他們想象不到得多。
在大人眼裏這就是小孩子們的戀愛游戲,是不懂事,不知分寸的選擇,郗白懂得他們的立場。所以在郗媽媽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然後嚴肅地說“我不能同意”的時候,他并沒有任何意外。
但難過還是難過的,畢竟至親不認可他的只愛。
“為什麽?”郗白頓了頓,啞着嗓子艱難地說,“那我怎麽樣做,你才能同意呢?”
好一個天真的反問,太天真也可被用作貶義詞,可他說得那麽真切。郗媽媽望着他紅紅的眼睛,剛想開口,又被他堵了回去。
“我只是喜歡他而已,他也剛好喜歡我,有什麽錯嗎?”
婦人也不知道從何說起,說來說去都是老生常談的那一套。作為大學教授的她自認為已經比較開明了,但不是她,是這個社會不允許的東西有太多,她從中簡要拎出一點就已經足夠難聽:“你會被當成異類。”
“我已經是了!”
而郗白倏地提高音量。
“以前就是啊?”
--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是他幫我找回了聲音,是他改變了那個陰郁自卑的啞巴。
是他救了我。
委屈往往是跟憤怒挂鈎的,現在他是倔強的小金牛。當了十八年整的乖小孩,眼下是最叛逆的瞬間,他要捍衛他信仰的愛意。
我沒有錯。他要咬牙堅持這一點才對。
好在他的決心傳達到了。郗媽媽久久無言,因為她不可否認他的确改變了,他從一個不争不搶的孩子變得會極力渴求什麽,追尋什麽,他從沉默中站起來,用流暢有力的言語反駁她,這傻孩子甚至三天兩頭跑出去,不再害怕夜晚,不再害怕人群--于一個母親來說,這明明是值得慶祝的事。
仿佛是感覺到了她的動搖,郗白又哽咽着說:“別人會把我當做異類,難道媽媽也是嗎?”
“我當然不會--”
郗媽媽下意識應道,說完他就愣住了。你看呀,其實他也可以是伶牙俐齒的孩子,他在提醒着,當父母總相信着忠言逆耳良藥苦口,殊不知什麽時候他們就變成棒打鴛鴦的惡人。
“……未來是說不準的,到時候你後悔了,可別怪我事先沒有告訴你!”
“那到時候,我會接受教訓的。”
郗白一字一頓地懇求說:
“請先……給我機會。”
只有時間可以證明了嗎?婦人望着他倔強的眼,傻孩子明明委屈得不行,還站得筆直在逞強。她想說親愛的兒子,你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社會不像學校,刁難還會有太多,堅守也不只是一個人能做到的事。但她同時隐約察覺到了一個念頭,萬一呢?
萬一他和那位少年真的能攜手走到最後,郗白在他身邊才能獲得他最想要的東西,如果這條路在此時就被她攔下了,那她就變成了真正的惡人。
“那就讓時間來證明吧。”
郗媽媽沒想到自己真的說出了這樣的話,她望向兒子,“既然我們達不成共識,就讓時間來判斷,沒有一成不變的觀念,但也沒有一定能實現的願望。而這種預留的可能性就當做……當做你十八歲的禮物吧。”
“是苦是甜,這是你自己的人生。”
暮色四合,黃昏最後一點光落在他們的中間,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溫柔的刻痕。媽媽還是記憶中慈眉善目的樣子,她眼中的無奈有好多,但她終究還是心疼他的……可喜可賀。這絕不是認可,但也不同于反對,這是郗白收到的第二份重要的禮物,足夠讓他捂住嘴慶幸。
其實他一直都很幸運不是嗎?
二零零九年六月八日,郗白走出了考場。和每一次考完都有人歡喜有人憂的氛圍一樣,這場被無數人看得至關重要的考試,也就這樣平凡地結束了。郗白被分在本校考,結束後他還回了一趟高三九班,最後一次黑板報的內容是全班人手寫的“高考加油”,可惜現在已經被擦掉了,他有點遺憾自己沒能拍張照片。
遺憾的事情還有好多,拍畢業照的那天是雨季前最後一個晴天,趕上了好天氣所有人都很開心,但是總有人缺席,比如祁川。據說殷染又哭了,因為她正巧那幾天生日,有人給她買了一大捧玫瑰,襯得她真像一個公主,全班給她寫了卡片。感動和不舍交加,她沒忍住掉了眼淚,施鈞洋為了哄她還打電話給祁川,讓他親口對她說了句生日快樂。
十二班一定還有很多人在遺憾,結課那天傳統的撕卷子活動時祁川不在,那家夥一定會是将白卷撕地最歡脫的那一個。郗白站在漫天紙花中也想象到了那一幕,他抿着唇笑了笑,想将這個想法在下一次見面的時候講給他聽。
雖然遺憾有好多,但是沒有遺憾的青春不完整吧,遺憾也是種禮物啊。它教人清醒,教人學會珍惜。
郗白蹲下身系緊了帆布鞋的鞋帶,然後抽出折疊傘打開舉起,篤定了邁出了教學樓。
下雨了。
雨季如期而來,水花在水泥地上濺起,打濕了他的褲腳。雨水再一次滲透進了這座城市的靈魂裏,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彌散進人的呼吸,再加半支煙的味道他就能僞造出誰的氣息。
哦不對,那個人聽了他的話,把煙戒了。
郗白做了幾個深呼吸,揚起嘴角慢悠悠地走過花壇,走過布告欄,走過操場的器材室,他邁出的每一步都是回憶。只有他獨自一人在這樣濕漉漉的雨天散散步,轉到人群散去,他也足夠銘記了這裏。
而他剛踏出校門,他就迎面被人攔住了。
“唉同學,借個五十塊救急?”
……郗白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喂,聽見了嗎?”
他面前的少年痞痞地笑着,手插在口袋裏,斜靠在校門邊,像是那個傳說裏的不良少年。上個雨季裏沒能回答的答案也有機會再說一遍了,因為戀人和雨水一起赴約。
“……聽見了。”
“所以你到底是幾班的啊?”
“九班。”
“啧,哭什麽啊,這不是驚喜嗎?”
“沒……沒有。”
郗白丢掉了傘撲向他,他還想說點什麽。
說點什麽呢?
祁川拍了拍他的背,想說先回家吧之類的話,但是他緊接着就因郗白墊腳湊在他耳邊發出的音節而頓在原地。
那是一種特別天真的,熾熱的,庸俗的告白。
“……我愛你。”
他的确還非常年輕,但他真的知道愛是什麽了,他嘗過了暗戀的酸,被愛的甜,愛難相守的痛,被迫分開的苦,從過去到未來還會有無數的眼色和刁難,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他樂意于接受,但只要祁川還在這裏,只要祁川也在等他,他可以每天被殺死一瞬,然後緊接着迎來新生。
“我愛你。”
郗白小聲地說,只說給他一個人聽。
哈。
“我聽見了。”
祁川長長了呼出一口氣,附身抱緊了他。
“我也愛你。”
全書完。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到這裏就結束啦,我知道很多人會覺得完結得很突然,但從雨季開始,到下一個雨季來臨,這本就是一個完整的圓了。
明天開始更番外《十年》。
霸王票感謝格格叉會兒腰,三水兒,Horizon.,市蜃,邵邵1991,啦啦板栗,吃火鍋,twinkle於柚,雲胡不喜0818,悄悄敲魚,FIMMY_聽風者,費嘟嘟的頭毛,luossna,格格叉會兒腰,逸風斷塵夢,廢西歪,長江江江江。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