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暗湧
忙碌又安定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 轉眼間零八年已經走到了盡頭。十二月的最後一晚,電視機裏身着華服的主持人正細數着這一年發生過的事。汶川地震,奧運會, 神舟七號……一條起起伏伏的時間軸拉開, 抑揚頓挫的幾語只夠概括出一個簡要的輪廓。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期許背後, 還有無數獨屬于誰的庸俗故事,正一點一點地進行着。
暖和溫馨的客廳裏,爸媽和表妹還在嗑着瓜子看跨年晚會,郗白先行道了晚安, 回到自己的房間。這個跨年夜要如以往的每一年一樣安逸地度過了,但它又是如此不同。他找出了那本有段時日沒動過的日記,再次翻回六月十七日留的白頁, 難免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對着日記靜默半晌, 郗白仿佛還能嗅到雨季裏,泥土和青葉浸在水中的味道。他寫下了“十二月三十一號”這樣的日期,想寫點什麽作為總結,可筆尖懸了半天也沒落下。每一件值得紀念的事都與祁川有關,而關于祁川的內容他一直都不知道怎麽寫。
文字很難表達他的感受,強行描繪又顯得矯情。他猶豫了一會兒,簡短地寫下了兩行字:重新開口說話了,謝謝。
希望我能一直和他在一起。
--這就是郗白的二零零八年了。
十一點三刻, 郗白關了燈躺進被子,翻出手機開始編輯短信。他當然也有和男朋友一起跨年的私心, 可惜下午的時候祁川說過,他晚上有隊裏的訓練不能缺席。
訓練結束了嗎?辛苦了。
他點下了發送鍵,然後靜靜等着零點到來的時候再說一句新年快樂。過了幾分鐘祁川直接給他打來了電話,聽筒那頭的少年氣喘籲籲,但聲線雀躍。
“呼,趕上了,不枉我下狠手把他們打爆,哈哈。”
少年的腳步聲漸漸停下,郗白的心卻嘭嘭嘭加速跳動起來,他從床上坐起身,果然聽到男朋友說了一句,“下來吧,我在你家樓下。”
郗白裹上一件羽絨外套,如一陣小旋風似地跑出了房門。
“我,我……”面對客廳裏家人們疑惑的目光,他憋紅了臉,不知道怎麽解釋,幹脆不解釋了。“我……很快回來。”
小旋風很快撲進了男朋友懷裏。漆黑的樓道讓他覺得安全,外邊的天空中升起了煙花,一切都是安逸美好的樣子,郗白的眼睛彎成月牙。緊接着他“唉?!”一下驚嘆出聲,因為祁川居然順勢将他抱起來,轉了兩圈。
“寶貝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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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手穿過敞開着的羽絨服,摸了摸他睡衣柔軟的布料,他們都喜歡這種情侶間隐秘甜膩的觸碰。郗白往男朋友懷裏縮了縮,把臉埋在他懷裏深吸了一口氣。跨過零點,他如此心滿意足地告別了過去了一年。
“新年快樂。”
祁川擡手拍了拍他的發頂,剛洗過吹幹的頭發蓬松柔軟,手感很好,他忍不住多揉了幾下。這傻小孩什麽樣他都覺得可愛,可他還要等五個月零十天才能徹底吃掉他。
郗白不知道男朋友的腦子裏分分鐘會蹦出黃色廢料,他還想多和他待一會兒的來着,可惜沒說幾句話,樓上就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還有他媽媽很是擔心的口吻。
“郗白?這孩子大晚上的往哪兒跑呢……”
祁川松開了他,往後退了兩步,朝他揮了揮手。
“上去吧,晚安。”
少年很快消失在月色裏。他這一來一回要花一個多鐘頭,跨越小半個城市,只為了這一個短暫的擁抱。他本人并沒有覺得很麻煩,倒是郗白像是整個人被浸在了糖水裏,既嘗到了甜,又有種要被溺斃的苦痛感覺。
他真的好喜歡祁川啊。
“有誰來了嗎?”
郗媽媽望向他注視的方向,然而樓前漆黑一片,什麽人都沒有。郗白搖了搖頭,跟她一起往樓上走。郗媽媽顯然有很多疑問,但這幾月中郗白早已發現了一種可以暫緩父母追問的方式。
那就是他好不容易找回的聲音。
郗白揚起一個乖巧的笑臉,“媽媽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寶貝兒子。”
果然是很有用的。婦人欣慰地笑了笑,在她有機會發問之前,郗白又道了聲晚安,飛快地沖進家門,回到自己的房間。真是太狡猾了,他為自己不斷的說謊和逃避感到自責,可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能這樣瞞到什麽時候呢?
他很羨慕祁川可以完全獨立不被約束,但同時也覺得,對方那樣的生活會很孤單吧。還有二十多天就是春節了,祁川會怎麽過呢?
郗白早已習慣了想着祁川入睡,這晚也不例外。在他輾轉許久,撐不住困意合上眼睛的時候,祁川也回到了一片寂靜的家中,月色正好。
小年的前一天開始放假,對于高三生來說,能有兩個禮拜的寒假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一月十七日,不少人已經開始自主放假,施鈞洋早已約好了一票子狐朋狗友将未來三天安排滿當,連這天晚上都不想閑着。走路十五分鐘能到的一家電影院裏,有不少賀歲片正在熱映,七點半有一場《非誠勿擾》,施鈞洋喊了一波人一起去看,一放學就殺了過去,時間正好。
祁川和郗白慢悠悠地走在最後面,祁川步子雖慢,握着手機打字的手指卻動得飛快,一路都沒停過。他目光掃過屏幕上一行一行刷過的對話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YNE的群裏因為一場比賽的複盤争執不停,祁川是唯一不在基地的隊員,溝通起來總歸要比當面費勁。網瘾少年的脾氣一個比一個爆,還一個比一個較真,上頭了很容易吵起來。雖然前期祁川與大家磨合得不錯,線上同步訓練也沒少參加,但是時間久了總歸會有摩擦,特別是戰術理念不合的時候,誰都不想讓着誰。
眼看少年的臉色越來越差,郗白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出什麽事了嗎?”
對着郗白,祁川的火滅了幾成,但他緊接着又無奈地想起了另一個問題。劉輝單獨找過他好多次了,讓他放寒假了就立刻去基地投入補訓。他算過時間,二月一號開學,那他前一天回來就好了,至于什麽時候走……
“沒事,隊裏有些打法分歧。那什麽,郗白,我可能--”
可能明後天就要走了。
他話說了個開頭就停住了,因為他想起了之前說要帶郗白去約會的話。當時他覺得這是個毫無難度就能實現的事,只要郗白能出得來,他可以帶他逛遍整座城市。可他忘記考慮了自己現在還背着一紙合約和一整支隊的夢想,他已經不是個普通的閑散學渣了。
“可能,什麽?”
郗白明亮的雙眸目不轉睛地望着他。
“你們班期末分出了嗎?”祁川轉而問說,“你覺得這次考得怎麽樣?”
“沒有。考得……還好?”
想起來紅榜前十就約會的小目标,郗白又小聲道,“沒進前十的話,就不行嗎?”
“行,當然行。”
看着小白兔眼巴巴的樣子,祁川的本能反應就是要星星要月亮都給。所以那句要走徹底被他咽了下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已經走到影院門口的人在不遠處喊他,祁川把手機揣回口袋,沒再管那些不斷彈出的消息。
幾乎一整個影院都被八中的學生包場了,左右看去都是熟面孔。祁川端着可樂,郗白捧着爆米花,兩個人坐在了倒數第三排的角落位置。這種看電影的聚會完全是以解壓為目的的消遣,很少一部分人是為了電影而來,絕大多數就是圖個儀式感。
比如說,燈光暗下之後,當大家的視線都移向亮起的屏幕,他就可以在黑暗中牽起他的手。至此他們都會覺得,有什麽煩惱或疑慮不能看完電影之後再想呢?
郗白伸出空出來的手,把爆米花端向祁川,而男朋友胳膊都不擡,直接朝他張了張嘴,比了一個“啊--”的口型。郗白沒辦法,他把爆米花放了回去,抓了幾顆,遞到他嘴邊。祁川咬住爆米花,舌尖飛速舔過他的指尖。
反正就是一定要占他便宜就對了。
會讓施鈞洋驚聲尖叫“太他媽虐狗了吧”的小動作在後排不斷上演,電影正式開始,窸窸窣窣的聲響消失,大家都把注意力轉到了熒幕上。葛優盡情演出着馮式幽默,舒淇飾演的女主舉手投足間皆是風情,笑聲漸起,郗白看入了戲。
“你知道什麽叫一見鐘情嗎?”
“我一見你就挺鐘情的。”
“咱們倆三見也鐘不了情。一見鐘情不是你一眼看上了我或者是我一眼看上了你,不是看,是味道,彼此被對方的氣味吸引了,迷住了,氣味相投你懂嗎?”
哈,這臺詞。
郗白不由地緊了緊握着祁川的手,很快得到了回應,十指相扣的姿勢讓他覺得很安心。
熒幕裏的葛優頓了頓,用他特有的腔調回應:“兩個陌生人,萍水相逢,一見面湊上去一通亂聞,可能嗎。”
“不可能,不用湊上去,相投的氣味隔着八丈遠都可以聞得到。”
一片哄笑聲中,祁川勾着嘴角湊過去問郗白,“我是什麽氣味的?”
這個問題郗白還真知道怎麽答。他動了動唇,緩慢又認真地吐出了幾個詞。
“夏天的雨。泥土,葉子。還有……煙。”
祁川饒有興趣的挑了挑眉,假意委屈道,“我真戒了啊……”
郗白搖了搖頭,抿着唇不掩笑意。
“我呢?”
問這種問題簡直就是給祁川機會來調戲他,但是沒辦法,他好奇祁川能說出什麽樣的形容。
“牛奶糖吧。”男朋友想了想說,“又甜又軟但是只能看還不能吃的那種。”
後半句是刻意壓着聲線湊在他耳邊說的,溫熱的吐息噴在郗白耳廓,讓他整個人一悸。這一場電影看下來還有好多梗,祁川得勁了,時不時會在他耳邊嘀咕兩句,說一些能讓他臉紅心跳的句子。
電影臺詞和歌詞都一樣,總是把別人的故事講述給有心人聽。看到葛優的老友駕駛在北海道的長路上,唱歌唱到淚流滿面,在座的一票少年人也有所觸動,但終究沒到能悟出什麽的程度。笑聲背後,他們更着迷于現實中或甜蜜或彷徨的暗湧。
而且暗湧不會因為頂燈再次亮起就消失。
電影散場,祁川和郗白松開了相握的手,想等着人走差不多了再最後出去。郗白的目光不經意地瞥見了前排的某個地方,倏地驚了一下。
李曉菲正和一個女生說着話,幾秒後,她的同伴目光上移,饒有興趣地朝他們那裏看了一眼。李曉菲也忍不住擡頭,但她發現郗白看見了她們,便趕忙拍了一下同伴,匆匆把她拉走。
郗白并不是很想用“陰魂不散”來形容一個女生,但是這又是巧合嗎?她沒有理由的目光實在給了他不太好的感覺。郗白望向祁川,祁川倒是毫無反應。也是,他早就習慣了被各路女生來回打量,不會察覺到有什麽不對。
“待會一起吃飯嗎?”
前排的殷染拎起書包走到過道邊,旁邊站着同樣投來詢問眼神的施鈞洋。祁川拉了拉郗白,“吃完飯再回去?”
然而郗白呆坐着,并沒有給他回應。在三個人的目光下,男孩盯着手機頁面,半天才擡起頭。
在短短幾秒鐘之內,他的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
作者有話要說:
霸王票感謝長江江江江,雲胡不喜0818,悄悄敲魚,陸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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