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獨白
「在教室等我, 應該不會太久。」
新一周的周一也是十二月的第一天,放學後九班倒是有不少留在教室裏自習的人。郗白看到了祁川的短信,他回了句「好的」, 便把手機收好, 安心寫起了作業。
或許是祁川那幾句“喜歡你”的魔咒真的起了效果,郗白這兩天莫名地踏實了許多。他認真地演算着題目, 殊不知男朋友正在樓上教導處面臨着一場,嚴肅又尴尬的三方會談。
“我就知道他也沒跟您打聲招呼,我覺得這不是能讓孩子一個人随随便便決定的事情,做父母的也要幫忙好好把關才是……”
魏主任的發言很中肯, 坐在他對面女人端着茶杯抿了口熱茶,然後把目光轉向坐在一邊的少年。祁川并沒有回應她的視線,反倒是看向了魏主任。
對于父親的缺席, 母親的無言, 他一點都不奇怪。他只是很好奇,為什麽到了這一步,老魏還是沒有放棄他。
“小孩子不好好上大學,剛成年羽翼未滿,一個人出去闖蕩誰知道會遇上什麽樣的事情。”魏主任苦口婆心地嘆道,“現在社會險惡啊……”
“您說的是。”趙女士應道,“我會和祁川溝通的。”
這一句話用了好多年,祁川快聽到耳朵生繭。他神情淡淡, 視線越過魏主任的頭頂看向窗外,天空中有什麽細小的東西在飄, 操場上傳來雀躍的聲音,有人在歡呼道,下雪了。
這座城市的降雪不多,在年輕人眼裏的确是很稀奇的事情,今年的第一場雪也來的比往常早,不少人都聞聲走出教室。
“哎哎哎,下雪了下雪了!”
聞聲郗白停了筆,望向昏暗的天際,然而他的視線與李曉菲暗暗打量他的目光撞個正着,她也如之前幾次一樣匆忙垂下了眼。
郗白沒有留意過她是否每天都會留下來自習,此時突然發現她也在的感覺很不好。郗白又不是那種會直接問出“你為什麽總是這樣看我”的性格,他頓了頓,把眼下寫了一半的題目完成,然後就收起紙筆,打算去外邊等祁川。
雪絨被風揚起飛到他臉頰上,郗白怕冷,但他還挺希望這雪能再下大一點積起來,直至滿目銀白。據說雪有降噪的能力,他作為一向安靜的人也喜歡那種廣袤寂靜的天地,但是現在好像有所不同了,他看到下雪以後的第一個念頭是,這是和祁川在一起之後的第一場雪。
然後還有他們一起迎來的第一個聖誕節,第一個新年,第一個春至,如此三百六十五種日夜裏,全世間都共他在熱戀。
雪飄在窗戶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祁川收回視線,覺得是時候結束這場無意義的對白了,郗白還在等他。沉默了這麽久突然說話的少年,格外沉穩的口吻噎得魏主任說不出話來:“我會對我的人生負責的。無論未來怎麽樣,我來承擔就好了,跟其他人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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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趙女士的眼睫顫了顫,她瞳中的少年真的已經長大了,可惜她已經錯過了他的整個成長。對于眼中越發成熟的孩子,她不知道是應該感到欣慰還是愧疚,遺憾的是他們的羁絆已經淡到無話可說。
邁進雪中,少年低着頭按手機,趙女士跟在他身後,弱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祁川。”她說,他應聲回過頭。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校園公告欄上挂着的燈一盞盞暖黃色的小燈照亮了前路,他們連影子都朝向兩個相背的方向。
“之後應該不會再有事情讓你來學校了。”祁川輕描淡寫道,“趕着這次,有個人要讓你見一下。”
站在校門口的郗白把雙手縮進袖子裏,在看到祁川的時候眼睛一亮,朝他揚起了一個乖巧的笑臉。而祁川臉上的神情顯得比平日嚴肅一些,他輕輕攬過他,轉向他來的方向,郗白還沒問出口的“要見誰”就已經得到了答案。
穿着黑色長款大衣的女子走向他,她未經燙染的頭發盤在腦,後連高跟鞋敲擊水泥地的聲音都很優雅。她亭立于他面前,郗白的腦子裏蹦出了一個意象--黑天鵝。
明明已經是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的母親,歲月在她臉上并沒有留下什麽明顯的痕跡,但她眉眼中某種淡漠随性又堅定的東西,和祁川如出一轍。
郗白頓在原地,完全不知道作何反應。他怎麽都沒想到,祁川随随便便說的“帶你見個人”居然是……見家長?!
“這是我……媽。”
應該要介紹的才對,但是連這個稱謂祁川都覺得陌生,他慢了半拍才講完,下一句倒是要順暢得多。他朝她介紹郗白:“這是我對象,郗白。右耳旁加希望的希,白色的白。”
如此直白的說法打破了郗白的最後一絲僥幸。這估計是他活到現在最害怕又最勇敢的瞬間了,他竟然沒有轉頭跑掉,沒有躲開女人的注視,他忍着全身戰栗的感覺,拼命從喉嚨裏擠出聲音。
“……您好。”
不是只有郗白感到震驚,趙女士同樣難掩驚訝,她不由地細細打量起眼前的人來。雖然白淨清秀,但怎麽看這都是一個男孩,他的眼中也滿是畏懼和怯意,被她盯到本能地瑟縮。但他的退卻,是往祁川的身側挪了小半步,與戀人貼得更近了,仿佛這樣就會讓他覺得安全。
再看祁川,少年眼中一片坦然,他十分平和地與她對視。
“你好。外邊站着冷,坐車裏聊吧,稍等我把車開過來。”
沉默了半晌,她給出禮貌的回應,不料卻在下一秒就被否決。
“不用麻煩。”祁川說道,“我只是覺得應該讓你見一面,現在見也見到了,我送他回去了。”
郗白的第一反應是--這是不是太不禮貌了?但是他無法出聲,祁川比他更清楚他們母子應該怎麽相處。但這是真的很随便了,随便的見面,随便的出櫃,三個人就站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淋着落肩即化的小雪,來談論一件如此特別的事。
更準确來說,這不是談論,而是祁川的獨白。其他未說完的話都融進了目光裏,郗白不懂,但是趙女士看懂了,他在說:這是我的戀人,這是我未來的一部分。
這不是某種叛逆,不是報複,只是我現在最篤定的選擇。
沉默的時間被雪降噪了,趙女士沒有再強求什麽,也無法追問更多。職業選手之路和郗白,兩樣都告知完畢。那這就是了,他于離開這裏之前的告別。
她又深深地看了郗白一會兒,然後轉向祁川。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但我希望你找到一個合格的戀人。”
一直到走遠了兩條街,郗白都還是懵着的狀态--剛才發生了什麽?見了祁川他媽媽?這樣就聊完了嗎?這算是什麽意思……她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回家路上的祁川也很安靜,郗白望向他不笑的時候就顯得冷冷的側臉,不知道該說什麽。說話從來都不是他擅長的事情,但還好祁川很快就能想到他的心情。
“不用在意。我沒別的意思,她也沒別的意思。”無需太多贅述,祁川簡短道,“她說的話不是警告,不是下馬威,其實以後不出意外你也不會再見到她。
“她說的希望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希望,不用多想。”
郗白反應了一會兒,“那她是,同意了……嗎?”
他的聲音又變回剛開始試着開口說話時,那種小聲膽怯的樣子。看來真的吓到了,祁川覺得有些抱歉,他摟住他的脖子,湊近了一點哄人。
“沒什麽同意不同意,別想得那麽嚴重,她管不着我。”看着郗白緊張兮兮的小臉,祁川強硬道,“別人再不同意我也不會放過你的,知道不?”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男朋友說情話張口就來,郗白還在糾結父母的問題,來不及臉紅。
“我,我家……”
“那是另一回事。不急,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來日方長。來日其實就在眼前,日出日落,風雪皆有。郗白又不說話了,他緊挨着祁川,視線漫無目的地望向前方。
“等我拿了世界冠軍再上門,搞不好你爸媽就默許了。”
祁川又說。這話說得輕巧,可前後都是難上加難的目标。而郗白知道祁川不開這種玩笑,他說到就一定會做到,他對他的盲目信服大概是嚴重到沒救了,郗白竟然覺得世界冠軍這個前提,是祁川的話就總會實現的。
可是到那時候,你選擇的還是我嗎?
死循環。繞了一圈,又繞回了這點。郗白已經憋了太久了,眼下好像正是最适合讨論某個問題的時候。
“……為什麽。”郗白喃喃道,“為什麽……是我?”
你為什麽喜歡我?
從第一天開始,郗白就百思不得其解。他一個時時刻刻會淹沒在人群裏的人,何德何能被祁川認定,一口氣寫進了未來裏。但這個問題好像對祁川來說很好笑一樣,他哈一聲笑了出來,反問道:“你這是什麽問題,你覺得自己哪裏不好嗎?”
“……”
郗白是在認真想這個問題的,好像除了學習好以外他并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祁川知道他鑽牛角尖了,但他完全不想跟郗白糾結這種問題。喜歡了就喜歡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他換上他常用的套路:
“你喜歡下雪嗎?”
跟不上祁川跳躍的話題,郗白頓了頓,點了下頭。非要讓他出聲似的,祁川又重複了一遍:“喜歡還是不喜歡?”
“喜歡。”
少年笑了笑,擡手拍了拍他的發頂。
“嗯,我也喜歡你。”
就像雪一樣,一片會融化,一片一片全部積起來,直至滿目銀白,所有細小的片段累積在一起,他就只能看見他了。
“等寒假的時候,有機會可以一起去巍城,看場大雪。”
“……嗯。”
郗白眼睛和鼻尖都紅了,不知道是冷的,還是被祁川字裏行間裏的承諾撼動的。來日可期,來日不應該被畏懼,等走到有厚厚積雪的時空,眼下這兩排腳印也會是挨在一起的。
“先定個近一點的目标。”祁川又說,“你期末考到紅榜前十,哥帶你去約會。”
怕是只有祁川這位特立獨行的超級學渣敢這麽跟對象談成績了,可是他的言語真的很有力量,足夠讓郗白無奈又開心地笑起來。
“好。”他吸了吸鼻子,拉住了他的衣角,“……一言為定。”
作者有話要說:
和上一篇文正好在辰北紀念日完結一樣,郗白的名字取得時候沒有很刻意,但今天打下“右耳旁加希望的希,白色的白”的時候,我又感嘆出聲。哇,這也是注定的一種。沒有比這更合适的名字了吧。
情人節快樂,祝有人陪你過節。
祝你的煩惱不是求而不得或者得而不知,而是一百年相守太短。
霸王票感謝陸章。,luossna, 你眼裏有星星x4,宮檐冬雪,FIMMY_聽風者,市蜃。感謝救濟糊b作者,明哥飛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