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春夢
祁川做了一個夢。
明明不久前才說着要到別人的夢裏當嘉賓,此時的他卻把那個人帶到了自己的夢境裏。是雨天,水珠在塑膠跑道上濺起的鏡頭被放慢,他的呼吸也變慢,直到他走到了他面前。
男孩撐着黑色的傘,與他本人所代表的顏色形成鮮明的對比。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像是在說話,他說了好多遍,但是祁川沒有辦法聽到他的聲音。夢境本身就是無聲的,更別說這世界太吵,蟬鳴盤旋,水打屋檐,或許眼前之人的聲音太珍貴,凡世浮塵不配聽見。
而後畫面一轉,又出現了新的場景,這個場景也與現實中的某處重合,但是又有着微妙的區別……那是郗白哭泣的臉。與共情所帶來的難過惋惜不同,男孩的眼睛通紅,臉頰上也泛着紅潮,他的眼淚橫着淌,嘴唇上閃着水光,好像他整個人正在承受着某種別樣的欺負。
而他這種楚楚可憐亂七八糟的樣子,竟然讓夢境的主人更加興奮了。
祁川猛地驚醒。
天剛蒙蒙亮,一縷淺淡的光線從沒拉嚴實的窗簾縫隙落進屋內。少年躺在自家床上,本來搭在身上的薄毯被擰在懷中抱成一團,在清晨格外精神的器官正直挺挺地戳在上面。祁川反應了兩秒,然後直接罵出了聲。
“……操!”
春夢和晨間反應,并不是什麽尤其讓人難堪或驚悚的事,大多數這個年紀的男生都會遇到,但是祁川這個……春夢對象,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了。草草解決了生理需求,祁川沖了個澡躺回床上,才早上六點半,他睡意全無。
他腦海裏那張純情又色情的臉,已經揮之不去了。
于是和施鈞洋連上麥的就是一個心不在焉又格外暴躁的祁川。午後一點,施鈞洋幾人相約上分,祁川依舊給力地carry全場,但是他騷話少了,開始噴隊友了,面對敵方更是把人摁在地上血虐,大有排到誰就給誰戒網瘾的架勢。
在場的幾個哥們紛紛小窗私聊施鈞洋:祁川怎麽了?川哥遇到啥事上頭了?還有一兄弟觀察到最後幽幽地問:……川哥失戀了??
他特碼戀過嗎?!
施鈞洋關了游戲退出群組語音,又給祁川單人打了過去。祁川雖然接了語音但是沒說話,施鈞洋想了想,找了個他能想象到的,最無害的話題:“昨天學霸大人陪你去掃墓的?聊了點啥沒?”
畢竟每次在小啞巴面前的祁川都顯得比較溫和,施鈞洋以為這事兒肯定能聊,沒想到直接撞到了紅線。祁川啧了聲,十分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你對他那麽感興趣幹什麽?”
施鈞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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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川今天真的怪怪的,擱誰看了都知道不宜多聊。但偏偏施鈞洋就是不怕死,不嫌事大,他樂道,“怎麽,你心情不好啊今天?心情不好來high啊!今晚奧運開幕式!到我舅酒吧來看呗,high起來啊!”
施鈞洋的小舅在鬧市區開了個小酒吧,沒有迪廳那麽鬧騰,但是這幾年遇到國際賽事的時候總是爆滿,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喜歡圍在吧臺,對着大屏一起屏息一起歡慶。被他提醒了,祁川看了眼日歷:零八年八月八號。晚上八點将會是舉國矚目的時刻。
反正一個人呆着也沒事,祁川想都沒想就應下了,“行啊,那晚上見。”
施鈞洋繼續提議說,“我問下殷染來不來,你問問學霸大人?”
“……再說吧。”
祁川停頓了兩秒,把電話挂了。
借着打了幾個小時游戲有些犯暈的勁頭,祁川倒回床上補眠,在一股莫名的煩躁中一覺睡到傍晚。起來後他把房間裏的空調關了,打開窗讓熱浪滾進來。他站在窗邊猶豫了半晌,還是發出了一條短信。
然後發完他就後悔了……祁川暴躁地撥了撥自己的頭發。
操,今天到底怎麽回事啊?!
郗白一直到吃完晚飯才看到祁川的信息。他在房間中央呆站了一會兒,然後飛速換好了衣服,給爸媽寫了張字條就沖了出去。又來他家暫住的郗錦追在他後邊不停八卦,她狡黠的眼睛一轉,大膽猜測道,“表哥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本來說好要一起看電視的,現在被一個短信就叫走了。郗白的爸媽也有些驚訝,兒子和朋友出去玩是值得鼓勵的事,但是談戀愛的話……應該不會這麽突然吧?!
奧運會開幕式,要來這兒一起看嗎?祁川這麽問他,後邊附了一行地址。郗白從來不知道怎麽拒絕祁川的邀約,他也不想拒絕。他在路口打到車的時候正好七點半,廣播電臺裏放着天氣預報,播音員的尾音都是愉悅地上揚的。把短信上的地址給司機看後,郗白既緊張又期待地坐在後排,不敢想象今晚又會發生什麽,畢竟最近祁川帶給他的驚喜真的太多了。
而他的确沒想到今晚會發生什麽,萬萬沒想到。
郗白下了車,有點無措地看着小酒吧光線暧昧的霓虹招牌。祁川靠在酒吧門邊,眉目冷俊,臉上沒什麽表情。可他只是穿着簡單的深青色襯衫就已經足夠搶眼,比門口的迎賓小哥搶眼百倍,不少女性客人的視線繞在他身上,還有人躍躍欲試,想要上前搭讪。
的确,來這裏的很多人都等着豔遇,等着一夜良宵,等着場無限逼近不真實的春夢。而現在,祁川的春夢來了,郗白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似乎對這種地方有着本能的抗拒。
時隔二十四小時再見到郗白,祁川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郗白睜着雙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他只好硬着頭皮來解釋自己這回的“一時興起”:“咳,這是施鈞洋小舅的店,這種時候還蠻熱鬧。”他領着他往裏走,用餘光觀察着他的反應,“如果覺得吵得話,過一會兒可以換別的地方玩。”
郗白真走進來了就覺得還好,不是他想象中群魔亂舞煙霧缭繞的迪廳,只是光線暗點的小酒吧,他可以接受。不過怎麽說他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郗白緊跟在祁川身側,小心又好奇地打量着周圍。就是這種小白兔一樣的眼神,看得祁川在心裏直呼後悔。
為什麽要把他往狼堆裏帶啊……
可他在施鈞洋提議的瞬間,的确有了揮之不去的,“想見他”這樣的念頭。
祁川看到施鈞洋那個逗比正笑嘻嘻地朝他們招手,他皮笑肉不笑地瞪了回去,像是某種警告。而施鈞洋看到祁川的眼神,和白T牛仔褲幹幹淨淨的小啞巴,他笑得更歡了。
“來來來,稀客!”施鈞洋從卡座上站起來,“喝什麽随便點!反正我舅買單!”
郗白禮貌地朝施鈞洋笑了一下,拎起卡座上的靠枕抱着坐下來。卡座的位置正對一個天花板上挂着的大屏TV,攝像鏡頭從鳥巢上空俯視,儀式前表演正在火熱地進行。
“吃過飯了嗎?”祁川坐在他身側,轉臉問他,得到一個點頭作為答案。“那喝點什麽嗎,果汁?”
郗白繼續點頭。
施鈞洋看了看拘謹地靠在祁川身邊的郗白,又看了看從進門就開始護崽的祁川,莫名地被一種黏膩扭捏的奇怪感覺包圍。不管,他還是要使壞,“哎呀來這兒喝什麽果汁啊!”
眼看施鈞洋不由自主地進入了夜店小王子的人設,他招手喊來服務生,不一會兒桌子上就擺上了一排寫滿外文的酒瓶,還有兩紮橙汁。伏特加兌柳橙,最基本的夜場喝法。他親手兌了一杯遞向郗白,祁川啧了一聲剛要噴他,就被郗白拽了一下袖子。
施鈞洋做東,郗白不想掃興。只是一杯應該沒事吧,況且他也有些好奇這杯看起來跟橙汁無異的酒是什麽味道。他這輕輕一拽祁川就停住了,郗白朝他投以一個“沒關系”的眼神,接過了那杯酒,小小地抿了一口。
這種喝法在味覺上太富有欺騙性,郗白只嘗到了橙汁的味道,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半才後知後覺到酒味。
“你怎麽笑得那麽猥瑣啊施鈞洋?”
一道女聲傳來,郗白一擡頭,看見了穿着小皮裙的殷染。不愧是級花,她的淡妝褪去了一些青澀,增添了一絲明豔,在小酒吧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十分有魅力。級花理所應當地走到校草旁邊坐下,但是對于郗白的存在,她也不掩驚訝地多看了幾眼。
開幕式進入了最後的倒計時,酒吧裏的氣氛也達到了一個興奮的頂點。“人到齊了!”施鈞洋站在殷染邊上舉起了杯子,“幹杯!”
同時全酒吧也有無數杯子碰在一起,冰塊晃動着相撞的清脆聲響被淹沒在了歡呼聲中。郗白看着電子屏上的煙花,餘光裏有祁川,還有那麽多陌生的鮮活的生命。在一片嘈雜中他陷入了安靜的間隙裏,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屬于這種地方,他習慣于呆在教室角落,或者蝸居在溫馨的家庭裏,不曾有人帶他走進人群中央。可是這感覺很好,比他想象得要好……
要是一直有祁川在身邊的話就更好了。
不知不覺好幾杯酒就這麽下肚了,服務生挂着職業微笑站在旁邊,默不作聲地,一杯一杯地添滿他們的杯子,郗白覺得旁邊三人說話的聲音忽遠忽近的,腦袋稍微有些暈了……這個就是喝醉的感覺嗎?好像也不差……
祁川跟施鈞洋說了會兒話,他不知道他稍稍不留神,郗白這個小傻瓜就咕嚕咕嚕把果汁兌洋酒當成純果汁來喝了。等他再看向郗白,對方的雙頰泛起紅雲,眉眼間也添上了些醉意,那張一直天真無邪的臉上突然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祁川心裏一跳,猛地按下了他捧着酒杯的手,而郗白擡眼望向他,面露疑惑和茫然,茫然後的眼角眉梢都帶上了甜甜的笑意。
看到那麽喜歡的人當然要笑呀。
在酒精的作用下,郗白處于一種反常的輕松和愉悅中。酒精壯膽,他想說點什麽,但又沒有在視線範圍內找到紙筆,他一時興起,幹脆伸出食指,在祁川的後背上寫了一行字:我去一下洗手間。
一筆一劃,輕柔的,癢癢的觸感帶來一陣電流,祁川心髒猛跳,他春夢裏那種燥熱的感覺又回來了,眼前的人臉和晨間夢境裏的模樣重合,純情和色/情本來就只有一線之隔。
最怕的不是天真無邪,而是天真有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