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可愛
臆想是校園傳說的重要構成部分。
三節課後,祁川絆了誰一腳已經快被傳成了祁川揍了誰一頓,枯燥的補課日裏總算出了些新聞,廁所洗手池邊的熟人碰面都以“唉你聽說了嗎--”作為招呼。
九班教室裏僵坐着的曾孝軍臉色鐵青,他無意識地重複着拿紙巾擦T恤上的泥漬的動作,看上去真的被氣得不輕。他想破了頭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裏惹到了樓上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不良也被淋得濕透,可對方依舊挺直了背,純色的棉質襯衣袖子卷到手肘,小臂上凸起了一道青色的經脈。他輕易地給他帶來了衆人的視線,但卻是以他最畏懼的方式。那些娛樂觀光似的,隐隐嘲笑着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反射他自己的醜态,讓他感受到羞恥。
幼稚,太幼稚了……曾孝軍惱怒于祁川惡作劇般的作為,卻又在同時嫉妒着祁川。他嫉妒着他肆意而為時的篤定和帥氣,畢竟無所畏懼的人才能橫着走。
而祁川本人打了個盹兒後就不記得這貨長什麽樣了,他做了就如踹一腳路邊的石子一樣的事,并沒覺得有什麽。班主任在黑板上寫下家長會的日期,施鈞洋趴在一邊抄殷染的英語卷子,祁川百無聊賴地轉筆,轉着轉着就想起了小啞巴在樓梯口望向他的樣子。
說不清是驚訝更多還是驚喜更多,那張白淨的臉上湧現了他沒見過的豐富表情。郗白忘了逃開他的視線,那常年羞怯的眉眼舒展開來,帶上了一抹無奈的笑意。
然後他依舊轉身就跑掉了。
認識了一個怎麽看都跟自己不在一個世界的人,要麽會因為實在沒有共鳴而漸行漸遠,要麽會成為眼中特別的存在,反倒在腦海裏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影子。郗白對于祁川來說,恰好處于了這個位置。
而且每當他快要淡忘他的時候,郗白又會突然出現,做出一些他意想不到的舉動。
祁川的桌子上躺着一把黑色的折疊傘。這日早晨,通宵完直接來學校上課的祁川又進入了臨近夢游的狀态,他看着自己桌上的傘愣了好一會兒,要不是旁邊的位置坐着施鈞洋,他還以為他找錯了桌子。
祁川的生活必須品裏是沒有傘的,小時候外婆說他火重,五行缺水,他就突發奇想地在雨天跑出去玩水,淋成水娃娃回來再被老人家一頓好罵。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他從小雨玩到了大雨,從天而降的洗禮似乎的确有着降火降噪的功效。當然,在天上的外婆估計又給他氣了個半死,連同樣半斤八兩不懂養生的施鈞洋都說過好幾次:你現在就是憑年輕亂來,這麽淋下去早晚要出事。
此刻的施鈞洋對他笑得暧昧,不太清醒的祁川坐下來按了按額角,會錯了意。
“殷染。”他朝前喊了聲,“傘拿走,我不要。”
殷染正在悶頭趕家長會上的發言稿,她有些焦慮地揪着自己的辮子發梢,聽到祁川喊他後好一會兒才回過頭,“啊?什麽傘?”
祁川朝面前桌子上的東西揚了揚下巴,換來了殷染一臉莫名其妙,“不是我放的啊。”說起這個她就委屈,“上學期我送你的傘你不是丢給施鈞洋了嗎,我才不要再便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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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聞言施鈞洋就來勁了,“給我怎麽啦!?”
“神經病啊,跟你說話了嗎!”
“嘻嘻,婊砸,發言稿寫廢了多少份啦?”
“……”
周圍一圈人都見怪不怪了,祁川還是難免被他倆吵得太陽穴都跳着疼,他從未如此感謝過準時打響的上課鈴。待任課老師翻看教案,教室逐漸安靜下來,祁川問施鈞洋,“傘你的?”
施鈞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饒有興趣地歪頭看着他。
“你再想想,還有可能是誰送來的?”
語文課自帶的催眠效果已經使祁川的大腦停轉,他默了一會兒便放棄思考,把傘往邊上推了推,手撐着下巴會周公去了。
有的老師不管他,有的老師兩年如一日地找他麻煩,祁川斷斷續續地睡了一上午,總算熬到了午休--午休已經成為了他一天中最喜歡的時刻。他擁有一個安逸的小世界得以安睡,哪怕那只是個狹小的器材室。
不過誰也不會想到,狹小的屋子裏除了悠悠吹來的冷氣,他身邊還總是陪着一個小啞巴。
連續好幾天的午休他們都在這裏碰了面,祁川睡覺,郗白看書,趙海偶爾會出現。之前放晴的時候,郗白還和趙海一起把積灰的體操墊拖到外面拍了拍,曬曬太陽。這日祁川在校門口随便吃了份手抓餅,睜着困倦的眼晃到操場,又發現器材室煥然一新。原來是前一日放學郗白從班上拎來了掃除工具,特地将這裏打掃了一番。
趙海一個五大三粗的寡言男人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來,但是他的眼中分明盛着對郗白一切行為的默許和關照。男人被迷彩褲包裹住的健壯雙腿翹在桌上,他還是習慣穿軍靴,只不過鞋帶松松垮垮地垂着。郗白坐在他身邊捧着一盒蛋撻在吃,看到祁川走進來後,他快速擡手抹掉了自己嘴角上的餅皮碎屑。
不得不說,看郗白和趙海呆在一塊也很讓人覺得違和,趙海自帶着一股悍兵的威嚴,而郗白更像是随時會被他這種人捏碎的小動物。在祁川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他倆居然已經在無聲中變得熟悉。
郗白不怕趙海,他果然不是怕人,他畏懼的只是某類目光。
祁川的視線在郗白因為咀嚼食物而翕動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他打了聲招呼便走進隔間。郗白端着蛋撻盒跟了進來,不需要說話,他的眼中已經寫好了“你要不要吃”這樣的問句。
“不用。”祁川的聲音很輕,滿載着困意。他往體操墊上一躺,喃喃道,“操,這賽季打完老子真不打了……”
雖然從未有見過他在另個世界中征伐的模樣,但是郗白完全能想象得出來那樣的畫面。他仿佛能看見祁川銳利的目光,敏捷的判斷,還有操控住全場的能力……哪怕隔日白天,網瘾少年渾渾噩噩,攤睡在一邊,還這樣自言自語地說着抱怨般的話,他都會覺得可愛。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會用“可愛”來形容祁川。
原諒他貧乏的遣詞能力,他只是覺得自己總是在祁川身上看到了一些很純粹的東西,一些被他張揚痞氣的外表所掩蓋的天真。
還有他絆倒曾孝軍的那一下,随意頑劣又幼稚的行為,郗白卻毫不意外地為此而着迷。他不敢細想其中的緣由,僅僅是“因為我”三個字就足以把他浸入蜜罐中溺斃。
“對了。”
本來以為已經睡着的祁川又突然出聲,他半睜着眼望向郗白,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麽。
“傘,是你送來的嗎?”
郗白愣了兩秒,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下頭。
是謝禮呀。謝謝你教訓了一下那個胖子。
當然他不會這麽表達。他翻出紙筆寫道:你為什麽從不打傘?
祁川自然不知道,郗白寫下這行字的時候心跳得有多快,因為他竟然把他夢裏問出的話語帶到了現實,這也能稱得上是實現美夢了吧。
他也不知道郗白是如何做到的。明明是連和人對視都躲躲閃閃的人,居然獨自上了趟樓來到陌生的班級前。他猜他猶豫徘徊了很久,小心翼翼地在窗邊張望了一會兒,最後八成是被施鈞洋看到。早已修煉成精的施鈞洋代收了他的好意,順帶言語調戲到他面紅耳赤,落荒而逃。
這真的超有畫面感。
祁川被自己的腦補逗樂了,他挑起嘴角輕笑了一聲,“謝謝。”
“不過我習慣了。”
說是這麽說,這天傍晚回家的時候,祁川對着桌上的傘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将其丢進了書包裏。施鈞洋見狀吹了聲口哨,意義不明地笑了笑。
祁川不理解友人笑容裏的含義,剛挑了挑眉想問,就被塞了一根棒棒糖到嘴裏。答應過苦口婆心的老魏,他已經有段時間沒在學校裏抽煙了。祁川叼着棒棒糖的塑料棍過過嘴瘾,勾着施鈞洋的肩往校門口的超市裏走。
灰白色的天灑着濛濛細雨,雲朵厚重但邊沿蓬松,偶爾能看見落日的一角,天光傾瀉而下,像是天空破了個洞。英俊的不良走進校門口的超市,只是想買瓶可樂,卻被烏壓壓一群女孩子勸退。小賣部在搞什麽買滿100塊的文具就送一個兔耳朵發箍的活動,這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流行起來的東西,姑娘們覺得可愛,就都拉上友人湊單。
祁川和施鈞洋插袋站在門口,兩臉懵逼。但是最後他們還是擠進去了,因為施鈞洋看見了殷染。長發姑娘手上握着一盒筆芯和兩個改正帶,她站在貨架前,面露猶豫地往不遠處那筐兔耳朵上瞄了幾眼。
“喲,女王大人也喜歡這種小女孩的東西呀。”
聽見身後施鈞洋賤兮兮的聲音,殷染翻了一個驚天大白眼,轉身就要走。
施鈞洋從筐子裏摸了個粉色尖耳朵的發箍就往殷染頭上一戴,然後開始左右張望。
“找人湊個單呗。”
祁川可樂也不想喝了,他想趁機溜走,讓這倆人自行發展吧。但是他前腳剛要走,後一秒就被施鈞洋一把扯回來,指着一個方向,“唉他!他叫什麽來着?”
他硬生生把“你家那個小啞巴”這個稱呼咽了回去,畢竟人多,這麽說不太好。祁川順着他的指向看過去,郗白抱着兩個三明治一瓶橙汁,正站在人最少的冰櫃前,似乎在猶豫着要不要把東西放回去,因為收銀臺前突然來了這麽一波人……
“郗白。”祁川念出了這個名字,在嘈雜的背景裏他的聲音不算太大,只是為了說給眼前的施鈞洋聽,但是郗白猛地回過了頭,朝他們這裏看過來。
郗白看見了人堆裏也很顯眼的祁川,當然也看見了他身後帶着打量目光的殷染和施鈞洋。前者讓他願意忍着緊張和不安主動上前,後者卻加重了他的猶豫,讓他定在原地,不敢動彈。
對視的兩秒鐘被拉得好長,最終他還是順從了自己最隐秘卻最強烈的渴求,擡腳朝祁川他們那邊走去。
而祁川也不知道為什麽,他鬼使神差地從一筐粉白相間的兔子耳朵裏,撈了只白色短耳朵的,然後往郗白的小腦袋上一放。
白色的,與他相稱,毛茸茸的天真無邪的,也不違和。
他又是随手,又是一時興起,但總能輕易地讓另一個人的心髒跳停。就這樣他還不滿足似的,非要再多添了一句。
“挺可愛的。”
郗白的臉紅到了脖子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