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
南北兩疆,必須翻越天山山脈,由于山勢險阻,又有風雪泥石流之類的意外災難,都會造成牲畜大量死亡,因此商販們往往損失慘重,那時便開始流傳,有一條秘密隧道貫穿整個天山,那即是所謂的“天山秘道”。這條神秘的隧道位置極其隐蔽,內部幽長深邃,能容得下幾輛大車并排通過,有人說隧道是天然所成,也有人說隧道是古時所留遺跡,但為史書所不載,這說明修建隧道的年代,比任何已知的人類歷史都更為古老,凡是能找到天山秘道的商販,就可以免去翻山越嶺之險,經由山中隧道通達南北,避免了牛羊的損失,所獲利潤能比平時多出數倍,可掌握秘道位置的商人,大多對此事守口如瓶。
民國年間,日本人和英國人都曾派探險隊尋找秘道,但是調查結果作為秘密,一直沒有對外公開,直到解放初期,有一股西北軍閥的殘匪,為了躲避解放軍的追擊,穿過戈壁逃進了天山秘道,并且炸毀了隧道兩端的入口,從此這千百號土匪,再沒一個人從山裏走出來。
這些都屬于當地口耳相傳的怪談,缺乏真憑實據,不過馬導神秘兮兮地告訴我們,在接下來的行程中,會讓我們看到天山秘道的原型,作為旅途中一個吊人胃口的懸念,詳細情況他暫時不肯多說。
前幾天的行程單調乏味,火焰山、吐魯番、博斯騰湖等傳統景點,因為去的游客太多了,對我來說缺乏足夠的吸引力,不過駕車穿過一處處維族城鎮,切實感受到新疆獨有的人文元素和西域風情,收獲也是不小。
既然是包車旅行,也不得不說說新疆的限速,很多路段空曠無人,半天都沒有一輛車從身邊經過,我們原以為可以盡情馳騁,來了之後才知道限速四十公裏,沿途有許多攝像頭,交警處罰的力度也大,跑長途的本地司機,多半都要在車裏安裝電子狗,要不然一趟活跑下來,連交罰款都不夠。
由于限速的路段衆多根本開不快,也因新疆蘊藏着豐富的天然氣,加氣站随處可見,所以當地車輛改裝氣罐的情況也很普遍,畢竟加氣比加油的費用便宜多了,代價就是車輛自身的動力減弱,爬坡和超車的時候讓人覺得使不上勁兒。
出門在外,飲食方面自然要入鄉随俗,況且在路上選擇的餘地也不大,晚上到城鎮裏住下還好說,中午通常要在公路邊的小飯館速戰速決,每人點上一盤過油肉拌面,再要幾串烤肉,解饞又解飽,偶爾遇上有抓飯或烤包子的飯館,還可以換換口味,但大多數情況下除了拌面還是拌面,馬導說拌面是新疆人生活的一部分,正宗的新疆人離不開拌面,一天不吃都會覺得少了點什麽,我想這拌面就如同新疆人的脾氣秉性,淳樸自然、簡單實在。
這些小飯館的衛生條件好不到哪去,落座後都有免費招待的熱茶,據馬導所言,這是種維族獨有的藥茶,吃面時再就兩瓣大蒜,能有效預防肝炎和痢疾,我不知道這種說法是否有依據,但我和K君在新疆一個多月,幾乎天天中午都這麽吃,也确實沒鬧肚子,相比千篇一律的過油肉拌面,南疆住宿的條件可要好得多了,庫爾勒、庫車、和田等地的四星級酒店标準間,房費才不過一二百塊。
幾天後,我們乘車抵達了庫車縣,馬導說的天山秘道原型,正是位于庫車縣城以北七十公裏的大峽谷,峽谷中不通車輛,只能徒步深入。
鬼斧神工的“庫車大峽谷”,縱深将近五公裏,紅色泥沙岩層裂隙構成的神秘大峽谷,天上無飛鳥,地下不長草,山壁間波痕似海,千奇百怪壯觀非凡的地貌使人觸目驚心,我和K君徒步走進峽谷,地形忽寬忽窄,有些險陡逼仄的窄道,必須手腳并用攀岩爬洞,甚至側着身子方可勉強通過,人行其中,仰望峭壁相峙,天懸一線,感到自身渺小無比,恍然有種漫步地心的錯覺,極具探險味道。
我們上午花了四個小時,在大峽谷裏走了一趟,雖然與我想象中的“天山秘道”存在很大區別,但身臨其境,仍有大開眼界不虛此行之感,馬導得知我和K君游興未盡,下午又駕車帶我們去了蘇巴什古城。
那裏更是游人罕至,山坡上的佛窟,是玄奘師徒西行路過此處講經說法的遺址,考古隊曾在與之臨近的一座佛窟裏,發現了一口彩繪木棺,棺中是一具懷孕時死亡的女屍,為什麽佛寺裏會葬有孕婦,也是個令人無法解答的謎團。
別看蘇巴什古城只剩斷壁殘垣,這類神秘的佛窟卻不止一處,山崖邊還有一個終年閉鎖的洞窟,相傳任何人走到洞中,便會立時覺得胸悶心慌,若不馬上離開,随時有可能窒息死亡,然而那個洞窟并不深,裏面也沒有什麽異常之物,發生這種古怪現象的原因,至今還不得而知,所以近年來将洞窟鎖了,盡量不讓游人進入,免得發生意外。
新疆壯麗多彩的風光數不勝數,佛窟古城在南疆也分布着很多處,蘇巴什古城遺跡在其中毫不起眼,但這裏充滿了神秘離奇的各種傳說,讓我對它印象深刻。
馬導問我對庫車大峽谷是否滿意。我說地貌當然是很壯觀,可要說這裏是天山秘道的原型,不免有些牽強,因為大峽谷深處地形險惡,很難讓大隊牛羊通過,也并非貫穿整個天山山脈。馬導笑了起來,他說早知道我不會就此滿足,接下來的行程會抵達喀什,他保證在那裏一定會找到我想了解的故事。
我素聞喀什乃是喀什噶爾的簡稱,古城疏勒,早在漢武帝派張骞出使西域之前,那裏已是一座頗具規模的城市,城中街巷縱橫,彙集着各國商隊帶來的貨物和奇珍異寶,如今也擁有南疆最濃厚的人文風情,但與“天山秘道”有什麽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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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告別了庫車,繼續乘車西行,抵達喀什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轉天一早下起了蒙蒙細雨,在大巴紮吃早餐的時候,但見人流熙熙攘攘,其熱鬧繁華程度,絲毫不亞于烏魯木齊的二道橋。
這次聽從了馬導的建議,上午先去高臺老城民居游覽,遠望那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土灰色泥巴房子,在層層疊疊高低錯落的民房之間,分布着迷宮般的羊腸小道,起伏彎曲的街巷,狹窄逼仄的泥牆,仿佛低聲訴說着年代的久遠和時間的度量。
漫步在雨中的老城民居,見不到太多行人,只是不經意間看到一個頭上梳着許多小辮兒的維族少女,她正在古老的木板門後用羞澀好奇的眼光,偷偷打量着我們這幾個游客,偶爾還有一兩位臉蒙面紗的老婦由身邊匆匆經過,一切都是那麽的古老,那麽的井然有序,毫不張揚,顯得既陌生又親切,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兩千年前的西域。
我和K君被這片寂靜祥和的老城民居吸引,徘徊了幾個小時還是不想離開,直到馬導提醒時間不早,中午吃過飯還要去尋訪關于“天山秘道”的傳說,這才到附近的艾提尕爾廣場解決午飯。
廣場得名于當地最大的艾提尕爾清真寺,每到禮拜時間,這裏便是人如蜂聚,寺前的廣場周圍店鋪林立,我們有幸在此品嘗了正宗的喀什烤肉,這種烤肉與新疆其餘地方的做法都不同,不放辣椒粉和孜然,突出了羊肉的鮮嫩,風味別具一格。
吃過午飯,馬導帶我們去艾提尕爾清真寺旁的老街,這條被稱為“吾斯唐博依”的老街與高臺老城齊名,街邊全是各種各樣的手藝作坊,那些琳琅滿目的手工藝品,散發着古樸的藝術氣息,足以令人眼花缭亂。
街口有家二層的茶館,建築同樣十分古舊,裏面都是些喝茶聊天的維族老人,幾塊錢一包紅茶,開水則是免費,坐在二樓臨街的位置,老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店鋪盡收眼底,自身也似乎變成了老城的一部分。
馬導提前在這裏約了這位名叫庫爾班的老爺子,幾年前帶一個攝制組到南疆拍紀錄片,攝制組特地找了庫爾班做顧問,那時馬導就發現老庫爾班是個活化石,肚子裏裝滿了大漠戈壁天山南北的傳說,對那些麻紮(墳墓)、石窟的往事也無不知曉,所以請他來給我講述天山秘道的故事。
與那位要騎着毛驢去北京看望毛主席的庫爾班大叔同名,這也是個爽朗好客的蒼髯老者,一番誠懇的交談過後,老庫爾班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天山秘道,他說據前人所言,天山中的巨大隧道一半是自然形成,一半是某個西域古國暗中開鑿,那時這個古國非常富有,富到以城量金,如量黃沙,國王本想以山腹中的洞窟埋藏黃金,不料突然受到外敵入侵,只好派人把城中全部財寶帶到人跡罕至的大漠,不久這古國慘遭屠滅,一場黑沙暴又将無數金銀財寶都掩埋在滾滾黃沙之下,千百年後,漸漸有人發現了天山秘道,可失落在大漠深處的財寶,卻始終沒人發現,據說那些帶着黃金財寶逃入沙漠的人,因貪婪舍不得離開寶藏,都被真神詛咒,變成了渾身是毛長着尾巴、形狀像是猴子的怪物,誰要是膽敢去沙漠裏尋找黃金,便有可能遇到這些怪物,那就兇多吉少了。
庫爾班大叔講的傳說,讓我獲益匪淺,可這畢竟是民間流傳的故事,誰會相信沙漠裏有形似猴子的怪物?
第二天我們離開了喀什,前往塔什庫爾幹,由于紅旗拉普是中巴兩國的邊境,需要提前在烏魯木齊辦理邊防證,塔縣是個“風吹石頭跑、一縣連三國”的地方,正是老電影《冰山上的來客》的取景地,路況十分險峻,雄渾巍峨的高原雪山,以及鷹之民族塔吉克人,都讓人感到十分震撼。
從塔縣下來,直奔最南邊的和田,和田玉聞名天下,又處在新疆最南端,北臨死亡之海塔克拉瑪幹沙漠,南接與西藏交界的喀喇昆侖。
在和田夜市上吃飯的時候,馬導說明天開始穿過沙漠公路,一直北上翻越勝利達坂,整個南疆的行程就結束了,到北疆主要是欣賞自然風光,比如“阿爾泰山深秋時油畫般的景色、女神的眼淚賽裏木湖、那拉提高山草原、寒極可可托海”等等,但是天山秘道的素材就不多了。
我認為此行收獲已是不小,唯有穿過天山秘道逃進沙漠之人變成怪物的傳說,未免有些太不靠譜了。
馬導說曾在沙漠裏見過那些怪物的人,可不是一兩個了,而且這個謎團近年來已被逐漸揭開,你們也別急着問是怎麽回事,明天進了沙漠再慢慢講給你們聽,運氣好的話,沒準還會親眼見到。
我和K君聞言大奇,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駭異,在塔克拉瑪幹沙漠裏遇到毒蛇或蠍子倒有可能,難道那茫茫沙海中真有那種渾身是毛似人非人的怪物?
轉天一大早,我們便由和田出發,路上越來越荒涼,終于真正進入了神秘浩瀚的塔克拉瑪幹沙漠,在三十三萬平方公裏的滾滾黃沙之下,掩埋無數古老的秘密,這片看起來毫無生命跡象的茫茫沙漠中,曾經孕育過璀璨輝煌的西域文化,在各種各樣的探險故事及過往傳說裏,塔克拉瑪幹永遠籠罩在恐怖的死亡面紗下,它寸草不生,鳥獸全無,所以才被稱為走進去出不來的“死亡之海”。
如今因為塔裏木油田的存在,引進了蘆葦草網固沙護路技術,修築了一條從輪臺到民豐的沙漠公路,全長五百多公裏,正是有了這條公路,我們才得以駕車縱貫塔克拉瑪幹,親身領略大漠深處的風光。
越野車駛進沙漠公路之後,馬導給我們講了這樣一段故事:說是八十年代初期,有四名石油勘探隊員,駕駛着沙漠車在塔克拉瑪幹深處進行勘探,半路上車輛抛了錨,隊員們頂着風沙下車修理,其中一名隊員,無意間發現幾百米遠處,蹲着個外形很似人的怪物,像人但不是人,更像是猴子,滿身長着毛,屁股後面還拖了一條尾巴。那名隊員吓了一跳,忙招呼其餘幾個同伴,衆人看得清楚,無不駭然失色,沙漠裏怎麽會有猴子?這時那東西似乎受到了驚吓,轉身飛也似的逃了,眨眼間便消失在起伏的沙丘之下,再也不見蹤影。
當時親眼目睹過那個怪物的勘探隊員們,回去把這件事一說,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許多人認為是他們看花眼了,沙漠裏絕對不可能有猴子,也有的認為或許是野人,可野人跟猴子的區別再明顯不過,野人是不會有尾巴的,一時間衆說紛纭,莫衷一是,大多數人還是認為看錯了,沙漠中環境單調酷熱,如果遇上變幻莫測的海市蜃樓,人的眼睛就不太可靠了。那幾名當事者卻不這麽想,他們對自己的眼睛深信不疑,沒人覺得是看見了海市蜃樓般的幻象,畢竟塔克拉瑪幹沙漠太大了,沒準那深處真有什麽未被發現的神秘生物,後來随着勘探隊頻繁深入沙漠,才逐漸揭開了此事的真相。
原來沙海深處,居住着一群克裏雅人,這些人隐匿在沙漠腹地的克裏亞綠洲,過着幾乎與外界隔絕的生活,連會發光的手電筒都沒見過,此前那幾名石油勘探隊員遇到的情況,大概正是一個克裏雅人,他當時穿着倒打毛的羊皮襖,又把放羊的鞭子插在腰上,聽到沙漠車轟鳴,便躲在遠處偷偷觀望,在他看來,那些石油勘探隊員的沙漠車,才是真正的怪物,因此吓得轉身就逃,而他蓬頭垢面,身上穿着皮襖插着鞭子,也被石油勘探隊員們誤看成了猴子。
生存在沙漠深處的克裏雅人,其來歷同樣撲朔迷離,到底是翻越昆侖山而來的藏地古格後裔,還是兩千年前神秘消失的樓蘭人,至今沒有定論。
我們聽完馬導講着沙漠裏的怪談,才把懸着的心放下,大概是沙漠深處的克裏雅人,與發現天山秘道的古國完全無關,傳來傳去,這兩者竟變成了一體,但天山秘道與克裏雅人的來歷都還有待進一步考證,也許真正的謎底就埋藏在這些古老的傳說中。
經過起伏的沙漠公路不斷向前行駛,也并沒有想象中的荒涼可怕,古時候不知有多少僧侶、馬匪、商人、探險家渴死在這片無邊無際的大沙漠裏,而今時今日,每隔幾公裏就能看到一處護路人的小屋,整條公路的中心,已經建起了大漠驿站和兩三家小型便利店,飯館KTV發廊之類的設施一應俱全,俨然是個服務區的模樣,不過斷水斷電還是常有的事。
我想在沙漠驿站停留一夜,這樣不僅可以一睹大漠落日,晚上還能觀賞沙漠裏攝人心魄的璀璨星空,誰知頭一天來了很多電力施工人員,所有的床位都住滿了,馬導同驿站老板娘商量了許久,争取到驿站後面一間工棚,那工棚簡陋無比,到處透風,所謂的床位,只是三個木頭板子,又趕上停電,條件艱苦可想而知,好在我們都帶了睡袋,天黑後用頭燈照明,也完全能夠應付,夜裏還能用野外炊具煮咖啡。
在驿站裏吃過拌面,我和K君穿過隔離帶走進沙漠,此時已是下午三點多鐘,沙漠裏開始起風了,當然還沒到沙暴的程度,沙海裏那彌天漫地的風暴,能讓沙漠變成沸騰的鍋,越野車也難保不被掀翻,途中我們就見到一只全身光溜溜的死羊,應該是被之前的沙暴剃光了毛窒息而死。
當天下午的風力不強,但也刮得天地間一片昏黃,一望無垠的沙漠在風中變得詭異,地平線盡頭的太陽只剩一個灰蒙蒙的輪廓,我們沒能看到預想中大漠落日殘陽如血,但風沙中的景象也別有一番感受,只是用圍巾蒙了口鼻,臉上罩着風鏡,也阻止不了細微的沙塵往身上鑽,以至于嘴裏頭發裏都是細沙,返回大漠驿站的時候,每人身上至少多了二斤沙子。
我在沙漠驿站裏得知,可以乘坐特種沙漠車,進入塔克拉瑪幹最深處,去探尋被黃沙掩埋的古城,行程充滿了刺激,有一定的危險,需要聘請專業的沙漠向導,但向導最近不在,無法成行,沒能去到沙漠深處的古城,不得不說是一大遺憾,不過完美往往意味着結束,我想此行留下些許遺憾,也有了下次再來南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