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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過夜,白天還好說,晚上可擋不住那寒威。

大概也是鬼催的,此刻我們的僥幸心理又開始作祟,覺得或許是自己太多心了,即便不願意吃那小飯館裏的湯面,也能在村子裏借個地方過夜,人家要真是開黑店的,早已追打出來了,這不是也沒出事嗎?過了這村沒有這店,等迷路了再想找地方過夜可就難了,世上畢竟沒有賣後悔藥的……

我們三人合計了幾句,車裏還有幾瓶礦泉水和餅幹,湊合着吃些可以充饑,別吃這村裏的東西也就是了,只要能找個擋風的地方睡一宿,明天天亮霧散再走也就是了,無奈之下又返回了村頭的小飯館。

我難免有些尴尬,剛才做賊似的跑了,然後又回來,這是什麽意思?只得找借口告訴那村婦,我們有重要物品忘在車上了,因此急急忙忙地趕去取回來,想借兩間幹淨暖和些的房子住宿。

老板娘見我們去而複返,顯得喜形于色,那黑狗也跟着高興,但臉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怪誕神情,卻讓人怎麽看怎麽覺得不舒服,可也說不上來是哪不對勁兒,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好硬着頭皮跟她去看房間。

村頭這家小飯館後院,是一拉溜三間相連的房屋,老板娘說這三間全是空屋,左邊和中間的都可以住人,我和老齊住了當中一間,麗莎該住左邊一間。老齊看她臉色發白,知道她是不敢一個人住,就說:“咱們也沒外人,不如都在中間這屋住,這也是出于安全起見,我們哥兒倆在地上睡,你到炕上睡,好歹對付一宿,等天亮了立刻走。”麗莎稍微有些猶豫,但很快就點頭同意了。

老板娘把我們引到屋內,又自去忙着燒火煮面,我們粗略打量了一番,這間屋子并不高,看起來是比較簡陋的民宿,上面是老式木梁結構,主梁從上房橫穿過去,擡頭便可以瞧見木梁和兩邊的層層檩條,間壁和後牆有紙糊的窗戶,屋內有土炕和整潔的被褥,也是一塵不染,但除了炕桌,幾乎沒有別的家具,兩側的牆壁上,分別鑿穿一個方形孔穴,用于放置油燈,夜裏只需點上一盞油燈,兩邊的屋子都能取亮,可能是長時間沒有住過人,屋裏也有股子潮濕的黴氣。

我們收拾好了地鋪,老板娘終于端來了三碗湯面和一大盤熟菜,留下黑狗把門,讓我們吃飽之後盡管安心休息,如果需要熱水熱湯,随時可以到前屋找她。

我送走老板娘,眼看天色漸黑,村外的霧氣更重了,整個村子寂然無聲,如今再想走都不可能了,剛才也忘了問問那老板娘,這村子到底是什麽地方?我心神不寧地關了屋門,回頭時恰好瞥見房梁邊緣好像有些東西,定睛再看,原來那裏纏着根破舊的麻繩。

◎ 怪鼠

老齊和麗莎見我望着屋梁,兩眼直勾勾地不知在看什麽,也跟着擡頭觀望,一看之下,同樣是吃驚不小。

解放前,大約是民國晚期,有個“繩村”因地陷被埋,徹底從地圖上消失了,據說當地村民有結繩祭拜的怪異習俗,而且家家戶戶都掌握着近似養蠱的邪法,外人途經此地,往往會被村民害死。

我們瞧見屋梁上纏着一團麻繩,理所當然會想到關于“繩村”的可怕傳聞,在霧中迷路後遇到的小村子,僅有幾十戶人家,雖然沒有證據表明這裏是“繩村”,但村中确實存在着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跡象,讓人感覺十分不安。

麗莎說:“這房屋年代不淺,屋梁會受潮膨脹開裂,纏上麻繩加以固定,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咱們沒必要對此大驚小怪……”

老齊說:“你沒在鄉下住過,不知道這些講究,住家屋梁上不能綁繩子,因為像是上吊用的,太不吉利了,娘了個腿兒的,我看即便這地方不是繩村,以前也肯定吊死過什麽人。”

麗莎聞言有些害怕:“要不然……讓老板娘給咱們換間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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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齊想到門口蹲着只黑狗,要出門去前邊的飯館,必然從那黑狗面前經過,心裏不免發怵:“這家總共就這麽幾間屋,沒準換得還不如這間呢,咱勉強對付一宿算了,夜裏別讓油燈熄滅,應該不會出什麽事,所以你們盡管放心,他娘了個小腿兒的,天塌下來,自有我老齊在前頭頂着。”

我尋思如今是沒地方去了,可不搞清楚究竟,夜裏又怎能睡得安穩?便蹬着炕桌夠到屋梁,借着油燈看見梁上果然有些裂痕,都拿鐵箍和麻繩箍住了,那繩子普普通通,也不像有意結成圖案,看來是我們太多心了。

我從炕桌上下來,看了看那村婦送來的湯面,可能也是油燈昏暗,反正看上去如同三碗灰色的面疙瘩,也沒有滾燙的熱氣,用手一摸全是溫的。

老齊用筷子撥了撥,抱怨道:“疙瘩湯也比它模樣好些,這種東西也敢叫湯面?讓人怎麽吃?”

我把那三碗湯面和一盤熟菜放在牆角,告訴老齊和麗莎凡事小心為上,這村子裏的東西,一律不要碰。

老齊連說:“有理有理,如果這裏真是那個被埋在地下的繩村,那咱們三人很可能是在霧中迷路,無意當中走進陰間了,一旦吃了這村裏冤魂所做的東西,這輩子就別想再回去。”

我看那村婦并不像當年被埋在地下的孤魂野鬼,老齊這層擔心倒是多餘了,只是聽聞養蠱的人家裏沒有半點塵土,這屋子長期空置,卻幹淨得有些可疑,不得不提防那村婦放蠱害人,所以飲食等物一概不能觸碰。

麗莎不解其中緣故,她認為不該把人都往壞處去想,一行三人無非是途經此地,與那村婦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吃飯給飯錢住宿給店錢,為什麽對方還要放蠱害人?

我說你這大妞兒不知世情險惡,以前我在南邊聽人講養蠱的邪法,最初發自嶺南酷熱之地,先是收集百蟲,比如蠍子蜈蚣蟾蜍蜥蜴之類,放到同一個通氣的甕中埋于地下,其間各種毒蟲互相吞噬,經過一年之後開啓,最後所剩一蟲為蠱,如果存活下來的是蛇,此蠱即為蛇蠱,如果是蠍則為蠍蠱,誰要是養了蠱不把它放出去害人,那蠱便會反噬其主,故此這些養蠱的人家,很多是被迫放蠱害人,若想活命只能不斷害人,否則自身将會死得慘不堪言,後來從中衍生出的分支衆多,根據各地水土不同,蠱的種類以及生克之法也大有區別,這些個旁門左道裏的東西,不能用常理判斷。

根據道聽途說來的消息,那個被埋在地下永不複見天日的“繩村”,村內民衆多以此類邪術害人性命,那村子雖然消失了,但是近些年偶爾還會有人見到,因此一直有鬧鬼的傳言。

我無法确認這霧中的村子,是不是充滿了冤魂惡鬼的“繩村”,在屋裏跟老齊和麗莎商量了幾句,腦海中有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出來,想到村子裏走一圈看看究竟,前門雖有那條黑狗守着出不去,但可以從後窗鑽出去。

我不管那倆人是否同意,趁着天色還沒有全黑,揣上甩棍從後窗爬出屋子,看那村中房屋大半隐在濃霧當中,附近沒有半個人影,我給自己壯了壯膽子,輕手輕腳走到一戶人家門前,從門縫中向內張望,見到有幾個村民模模糊糊的身形,正在霧中進出走動。

我見村裏一切如常,先把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多半,估計因為霧大,村民都躲在家裏不出門了,為了少生事端,我也不敢多做窺探,又往村子裏面走了走,這村子很小,不過幾十戶人家,各家各戶的房屋距離緊湊,很快便由村中的道路走到了盡頭,這時村屋中大多點起了油燈,而盡頭的最大的一座房屋,我猜測那是村長之類有地位的人家,屋子裏面依然黑着,似乎沒人居住,屋前空地的古井上搭有架子,以粗繩懸吊着一口大銅鐘,大小能罩進去兩三個人,形制十分古老,鑄有獸紋為飾,風吹雨淋的年頭太多了,磨損得較為嚴重。

我心想懸挂在村子裏的銅鐘,可能是用于報時或召集村民,以前看那些老掉牙的國産戰争電影,多有此類情形,村裏一敲鐘便是集合民兵去打鬼子了,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實物,很想過去敲兩下試試,但銅鐘一響,肯定會驚動村民惹來麻煩,又恐出來的時間太久,讓老齊和麗莎替我擔心,所以只是匆匆看了幾眼,随後從原路返回村頭,仍舊打那紙糊的窗戶爬進去,把在村中所見對那倆人說了一遍,當然免不了加些作料,主要是突出我藝高人膽大,膽大藝更高,這才敢飛檐走壁夜探荒村。

老齊聽罷放下心來,說道:“既然沒什麽怪事,那咱們也別疑神疑鬼了,這地方天黑得早,大夥吃完餅幹早點歇下,別耽誤了明天的行程。”

我們帶了幾包餅幹和少量礦泉水,三人胡亂吃了幾塊充饑,然後找根棍子頂住門,讓麗莎睡在炕上,我和老齊一人頭東一人頭西躺到地鋪上,屋裏只有壁上的油燈照明,時間才六點來鐘,外面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屋裏更為寂靜,我和衣而卧,同其餘兩人低聲聊了幾句,由于旅途疲勞,老齊很快便鼾聲大作,不久之後麗莎也睡着了,我卻翻來覆去難以成眠,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自己胸前爬動,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屋內一燈如豆,就見一只長着怪臉的油蹄老鼠,從我的被子上緩緩爬了過來,這只老鼠滿身黑毛,居然長着一張怪異的人臉,看面目活似這小飯館裏的老板娘所變,它無聲無息地爬到我面前,好像要訴說什麽秘密。

◎ 隔壁

我眼睜睜看着那長着人臉的老鼠,從被子上一直爬到我面前,全身都被恐怖占據,心中雖是萬分驚駭,卻連手指都動不了,喉嚨和舌頭也跟着發僵,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老鼠的怪臉,很快與我近得幾乎貼在一起了,鼠身黑毛在昏暗的油燈下歷歷可見,我更是心驚,拼命想掙紮起身或是叫醒旁邊的老齊,但如同被噩夢魇住,苦于動彈不得,只好瞪眼盯着那老鼠。

這時那怪鼠作勢張嘴,我以為它要口吐人言,可看到對方嘴中的兩顆大牙,頓時感到事情不妙,鼠牙乃是不斷生長,如果不啃噬東西磨牙,長牙就會戳穿它們自己的腦袋,看情形這老鼠是打算啃我臉上的皮肉!

我全身緊繃,又急又怕,在那怪鼠咬過來的一瞬間,猛地發出一聲喊叫,立時揮着手從地鋪上坐了起來,就見一只老鼠“嗖”地逃到牆角,從壁下的洞穴裏溜走不見了。

老齊和麗莎兩個人,也被我這一聲喊給驚醒了,忙問出什麽事了?

此刻我身上都讓冷汗浸透了,等緩過神來,把剛才發現有只長了人臉的怪鼠,在我面前作勢欲咬的事,原原本本對老齊和麗莎說了,最可怕的是那只老鼠,面容居然和村中小飯館的老板娘一模一樣,莫非那村婦是個擅會變化的妖魔?

老齊一邊給自己的胸口順氣,一邊對我說道:“哎喲老弟,從沒聽過老鼠長出人臉,哪有這麽邪行的事?你是不是做噩夢了?老哥我這膽子……那是耗子尾巴長瘡——有能也不多,可經不住你這麽吓唬……”

麗莎驚醒之時,也看到了那只老鼠逃進牆角洞穴的一幕,她見這屋中有鼠,覺得比鬧鬼還要可怕,再也不敢睡覺了,但對我所言之事,卻并不相信,她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人睡着之後對身邊發生的事也存在感知,倘若家中水龍頭沒擰緊,聽到那斷斷續續的滴水聲,多半會做遇到洪水的噩夢,你才見過飯館中的老板娘不久,夜裏睡着之後,發覺有老鼠爬到身邊,在半夢半醒之間,免不了會夢到長着人臉的怪鼠來咬你。

我知道麗莎說得不是沒有道理,應該是我在睡夢中感覺到有只老鼠爬到身邊,意識恍惚之際做了個噩夢,不過我這輩子見的人多了,為何沒夢到別人的臉,偏夢到怪鼠長着老板娘的那張臉?

此事還有另一種可能,不知為什麽,門口那條黑狗的神态舉止,與小飯館裏的村婦如出一轍,甚至讓人覺得黑狗是那村婦所變,而出現在屋裏的老鼠,是否也與那村婦和黑狗一樣,同樣有種難以形容的妖邪氣息?

我見這個村子裏怪事疊出,絕然不是巧合,如今再找什麽平安無事的理由,那便是自欺欺人了,看來是我們迷路之後,走進了早已消失在幾十年前的“繩村”,接下來一定會發生更加難以置信的事情,留下來住宿也許有危險,然而天色已黑,四周霧氣又大,門口還有那條黑狗守着,根本不可能逃出村子,實在是進退兩難。

我心中接連轉了幾個念頭,也是無法可想,只好對老齊說:“既然暫時無法離開,唯有先留在屋裏,把門用木棍死死頂住,不等天亮霧散,誰在外叫門也不給開。”說完捧起油燈,把頂門的杠子和木闩重新檢查了一遍。

老齊見狀說道:“是不是有點不必要的緊張?村裏要真有什麽鬼怪,早把咱們仨當點心吃了,哪還等得到現在?這漫漫長夜最是難熬,不如接着睡上一會兒……”說着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随後就想躺下睡覺。

這時麗莎聽到隔壁屋中有細微響動傳來,低聲驚呼道:“小張師傅,還有老鼠!”

我一時走神,沒留意到隔壁有動靜,以為是她聽錯了,便随口說道:“有幾只老鼠倒沒什麽,可以把老齊那兩只汗腳上的臭襪子扒下來,塞到牆壁下的縫隙裏,那些老鼠就過不來了。”

老齊平時很懂得體諒別人,知道自己有汗腳,因此衣服和鞋子都沒脫,直接蓋了被躺在地鋪上,聽到我說的話,閉着眼嘟囔道:“只怕咱這襪子嗆不死老鼠,卻把你們兩個都嗆壞了。”

此刻萬籁俱寂,我正打算同老齊說話,要想個法子阻止鼠輩進屋騷擾,忽聽旁邊那間屋裏發出“吱扭、吱扭”的怪響,雖然隔着牆壁聽不真切,但的确是有些動靜,也不像鼠輩觸物之聲,那聲音斷斷續續,時有時無,夜深人靜之際聽在耳中,讓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我暗自奇怪:“村頭飯館前後兩進,中間隔着個小院,後面并排三間長屋,皆是無人居住,經營飯館的村婦只說左邊和中間兩間可以住人,既然右邊那間也是空屋,為什麽不能住人?是不是那屋裏有什麽東西?”

這三間房屋原本貫通,當中砌了兩道牆壁間隔開來,壁上鑿有窗口般的窟窿,周圍被油燈熏得黢黑,大小剛好能鑽過腦袋,所以兩邊的屋子裏有什麽響動,我們在這也能聽到聲音,老齊同樣聽到動靜從地鋪上坐起,這次睡意徹底沒了,滿臉疑惑地問道:“那是什麽聲音……隔壁不是沒人嗎?”

我不知又是什麽東西作怪,先把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下,示意老齊和麗莎盡量不要出聲,然後蹑手蹑足摸到牆邊,慢慢湊到洞口往隔壁張望。

右邊那間也是沒人住的空屋,同樣打着半截土炕,幾乎占去了房屋的一半,一盞昏暗的油燈擺在洞中,所謂燈下黑,牆底下和土炕遠端,都是照不到的死角,即便托着把腦袋探過去,也是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到,而那若有若無的怪聲,正是從土炕下的角落裏傳來。

我經常在晚上跑車,身邊一直備着個便攜手電筒,當即摸出來打開,對着隔壁漆黑的角落照過去,只見屋子裏有個小孩的背影輪廓,正坐在牆角的木頭板凳上。

老齊和麗莎忍不住好奇,跟我擠在牆邊一同窺視,而隔壁屋中的那個孩子,似乎感覺到了手電筒的光束,突然在黑暗中轉過臉來。

我們三人不看則可,面對面只看這一眼,吓得心髒幾乎都從嘴裏跳将出來,因為那孩子肥頭方面,塗着腮紅也遮掩不住死人般蒼白的臉色,長相穿着與擺在村前招鬼的紙人是一模一樣。

◎ 孩子

我們之前在村前野地裏,看到一個紙紮的孩童,鄉下風俗迷信,稱此為“還魂紙”,人生在世,免不了生老病死,唯獨小孩夭折最令爹娘痛心,以前有這麽個習俗,如果誰家的孩子意外死掉,爹娘舍不得這個小孩,不知那孩子在陰間過得怎樣,幾時能再投胎,便将此子生前模樣糊成紙人,寫好生辰八字,等忌日那天擺在村口,招那小鬼回來托夢。

村前那個紙人形态惟妙惟肖,雖然僅是紙糊彩繪,但做得極為生動傳神,我們一看隔壁屋的這個孩子,竟似那“還魂紙”活轉過來一般,不禁毛發森豎,心跳驟然加劇。

我想這件事其實很簡單,這小鬼應該是老板娘家的孩子,大概很早之前夭折,老板娘按舊時風俗紮了“還魂紙”,把小鬼從下面招了上來,而隔壁這間空屋,多半是小鬼在世時住過的地方,只是深更半夜看見鬼,讓人如何不怕?

那孩子轉過臉來,被電筒光束一照,有形無影,臉色猶如白紙,神情愁慘無邊,所謂“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那小鬼發現我們在隔壁看它,也受了很大的驚吓,在手電筒搖動不定的光束中,身形迅速變得模糊,轉眼消失不見了。

我們三人在牆壁窟窿處呆若木雞,半晌才緩過神來,拿手電筒照遍了對面空屋的各個角落,再也不見那小孩的蹤跡。

老齊駭然道:“屋裏有耗子還能湊合住,娘了個小腿兒的居然有鬼,這可不能住人了,咱們快走……”他說着話擡腿便走,可忽然想起些什麽,把觸到頂門木杠的手又縮了回來,頓足叫道:“大大的糟糕,那條黑狗還在門口守着,那厮早看咱不順眼了,它奶奶個腿兒的,只怕一開門便會撲上來咬人!”

我也感到開這飯館的村婦居心不良,有意将客人關在這間屋子裏,好在我們多留了個心眼,沒吃過村中飲食。

麗莎怕上心頭,可還有僥幸之念,正如老齊先前所言,如果村子裏真有鬼怪,一行人早該遭遇不測了,如今不是一直安然無恙嗎?這屋子裏的鬼,也只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它看到隔壁有外人,便受到驚吓消失不見了,總不能就此認為那村婦意圖害人。

我對麗莎說:“此事确實蹊跷,前門走不了可以翻窗出去,但正值深夜,外面的霧又大,即便逃出村子,也未必找得到路,現在沒別的法子,只能守在屋裏堅持到天亮,天亮之後咱們才能安全,如今就看能否撐到那個時候了。”

麗莎點了點頭,看時間很快要到零點了,預計再過五六個小時便會雞鳴破曉。

我知道這幾個小時一定會極其漫長,如果稍有差錯,就再也見不到第二天的日出了。

老齊焦急地說:“真恨不得把表上的時間撥快些……”他大概相信吸煙可以讓人鎮定,摸着口袋裏的香煙和打火機,哆哆嗦嗦地抽出一支叼在嘴裏,由于緊張過度,手中所拿的打火機接連幾次都打不出火。

我的香煙在路上已經抽完了,找老齊要老齊說也抽完了,沒想到這家夥還存着一包,我說:“真沒見過你這麽雞賊的,知不知道抽煙不發圈,死了沒人擡?”說完拿過煙和打火機,給老齊點上了火。

等我想給自己嘴上那支香煙點火時,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陣鐘聲,沉悶的鳴響潮水般反複回蕩,撕破了村中的死寂,不知是誰在撞那口大銅鐘,又為何在深夜撞響?

老齊聽得心驚:“深更半夜的……誰在那撞喪?”

麗莎看看手腕上的表,吃驚地說:“時間剛好是十二點。”

我稍稍一怔,點上煙對身邊兩人說道:“恐怕這村子裏要出大事了,記住無論誰叫門都不能開……”

這話說出去還沒落地,忽聽有人用力叩門,發出“砰砰砰”的巨響,聽得我們三人心驚肉跳,果然是怕什麽來什麽。

我心想這是夜半鬼上門,硬着頭皮應道:“敲錯門了,我們這屋沒人要按摩!”

屋外卻無人搭話,緊接着又有個東西在用力推門,那頂門的棍子是多半截扁擔,足有鵝蛋般粗細,外面推門的力道雖大,卻推不開房門,只是撞門之力越來越強,每次撞到門上,便震得屋瓦跟随搖顫。

我心中駭異無比,這是何等的怪力?突然想到那村婦和黑狗白天不能離開小飯館,其餘的村民也都躲在家中不出,難不成村裏的人都是些怪物,白天一切如常,深夜時分才變回原形四處活動?

我唯恐那扁擔受不住力,招呼麗莎和老齊去搬炕桌頂門,可老齊吓得驚慌失措,擔心外面的東西随時會破門而入,早已抱着腦袋縮到了牆邊。

這屋子巴掌大點的地方,他挨着牆躲到炕上,身後卻是通着屋後的紙窗。

我一眼瞥見,心說不好,只顧着屋門,忘了還有窗子,鄉下那紙糊的窗戶根本不結實,一撞即開,急忙示意麗莎別用桌子擋門了,先堵窗子要緊,不過為時已晚,還沒等我們過去,油燈光下只見窗外伸進一只大手,抓住縮在牆下的老齊向外拽去。

老齊大驚,雖然衣服後襟被扯去一大塊,但是總算連滾帶爬掙脫開來,他面無人色,嘴裏只叫得一聲苦。

我是人急拼命,尋思屋外既然都是些村民,憑某的手段未必對付不了,當即拽出甩棍,作勢虛劈,告訴麗莎和老齊:“別慌,想當初哥們兒混社會的時候,一個人滾他仨倆的也沒問題,今天大不了咱就跟這村裏的人玩玩探索與發現,看看是他們的腦殼硬,還是我手中這根甩棍硬。”

我本意是守住後窗,等有哪個村民爬進來,便用甩棍猛砸對方腦殼,可透過被拽掉的窗框向外一張,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屋外黑壓壓擠着許多人,那些村民不分男女,皆是臉如枯樹,一言不發,面容雖不相同,但與飯館裏的老板娘和黑狗一樣,目光裏帶着一股無法形容的邪氣,口鼻中帶着淤血,好像這整個村子裏的人和狗,以及一切有生之物,皆是可以行動的僵屍,身體又被同一個不知為何物的東西所占據,讓人有種面容相同的錯覺,其中一個村民手上被木窗碎片戳穿,兀自渾然不覺,只顧着争相爬進屋來。

我望了望手中的短棍,自知今夜遇上的東西,絕非人力所能抗衡,有點尴尬地對老齊和麗莎道:“剛才那些話……你們就當我沒說。”

老齊聽我這麽說,知道大勢已去,臉上寫滿了絕望,他見那許多村民都如僵屍一般,估計這屋子守不住了,而房前屋後已被圍得水洩不通,直急得團團亂轉,奈何無處可逃。

◎ 古井

自古有這幾般——“饑不擇食、貧不擇妻、慌不擇路”,我們三個人困在屋裏走投無路,正應了後者,惶急之際,只好先把桌子擡到炕上,豎起來撐着牆增加高度,然後借此攀至木梁,又揭開屋瓦上了屋頂。

夜涼如水,我們身上止不住打了個寒戰,趴在屋頂居高臨下看去,就見屋門已被撞開,幾個僵屍般的村民擁了進來,小飯館裏的村婦和那條大黑狗也在其中,正由土炕上往屋頂攀爬。

老齊體如篩糠,抖着手顫聲道:“完了完了,沒地方逃了,娘了個腿兒的我這麽一死,我老婆肯定要改嫁,給我那娃找個後爹,可憐我那細娃,恁地命苦……”

我強作鎮定,一邊揭起屋瓦向底下的村民亂打,一邊說:“老齊你是不是吓蒙了?我嫂子有哮喘常年卧床不起,她倒是想改嫁,問題是誰要她呀?你得好好活着,才能回去照顧她。”

老齊心知我所言不錯,抹了抹臉上的鼻涕和眼淚:“老弟你別看哥哥窩囊,可家裏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都指望我養活,哥哥在家裏,那他娘了個小腿兒的也好比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我一沒這個家就完了,所以不能死在這,咱咱……咱趕緊從屋頂下去往村外逃吧!”

我看屋子下方霧氣彌漫,隐隐約約有許多村民聚集而來,心知跳下去死得更快,但身陷絕境,困在屋頂上也支撐不了幾時,心說:“罷了,想不到我是死在此地。”

這時麗莎發現屋頂有一架長梯,就是鄉下上房鋪草用的那種梯子,我們好比身在茫茫大海,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看這村中房屋間距很近,便将梯子伸到鄰近的對面屋頂,手足并使,一個接一個從上邊爬過去,借助梯子接連爬過幾處屋頂,驀地一擡眼,面前赫然是村中最大的那座房屋,黑沉沉的輪廓在霧中半隐半現。

我心想這可不妙,再往前已經沒有別的房屋了,而那些僵屍般的村民越追越近,無奈只得用梯子下了屋頂。

我們不敢進那座大屋躲藏,心慌腳急,只顧往沒人的地方亂走,感覺周圍霧蒙蒙的格外空曠,我先前曾來這裏看過,依稀記得是片空地,正對着村屋有口古井,井是下水,在風水一說上不能正對屋門,因為這是比較犯忌諱的,會把財氣沖掉,這村子雖然不大,但形勢布局完全不合常理,若非是那個家家戶戶都會邪術的“繩村”,又怎會有如此怪異的布置?

我暗罵自己太大意了,早些發現也不至落到這般地步,據聞“繩村”養蠱害人,這整個村子裏的人白天躲在家裏不出,言談舉止和常人沒什麽兩樣,夜晚則變為僵屍,是不是與養蠱之事有關?看來村中一定發生過某些不為外人所知的事,村民才會變成這般模樣,可“繩村”不是早被埋到地底了嗎?

我腦子裏一個接一個的疑問紛至沓來,一路跟着那兩人落荒而走,但四周已被僵屍圍住,三轉兩繞,又到了懸挂銅鐘的古井近前。

這次離得更近,看那尊大銅鐘正懸挂在井口上方,帶有浮雕的石砌井欄,已被磨得十分光滑,顯然也是年深歲久,那銅鐘裏面是個木槌,綁着碗口粗細的繩子垂向井底,井中深不可測,我探身往下一看,有種對黑暗的恐懼沁入內心。

麗莎又驚又怕,急得落下淚來。老齊對她說:“如今哭出大天來也沒用,只好下到井裏躲一躲了……”說罷拽着麗莎的手便走。

我們三個人此時是逃生不避路,顧不上再多想什麽,我嘴裏銜住電筒照明,當先攀着繩索溜下井底,老齊和麗莎也急急忙忙跟了下來。

這井中上窄下闊,下方極是深邃,裏面黑咕隆咚不見一物,其中有股死魚般的濃重惡臭,嗆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下行約有二十幾米,我們腳底觸到實地,才知道這是口枯井,井底似乎是個很大的洞穴,內部潮濕幽暗,用手電筒向四周一照,發現地面上屍骨堆積,我和老齊見狀,心中突突直跳,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

這時跟在最後的麗莎,也下到了井底的洞穴,由于她沒有手電筒,看不到周圍的情形,腳下被一團繩子纏住,黑暗中怎麽也掙脫不開。

我聽到聲響,把手電筒的光束撥轉過來給她照明,卻是地上一具枯骨,白森森的骨頭上毛發還沒有完全腐爛,一團頭發恰好纏住了麗莎的鞋子。

地洞裏漆黑陰森,麗莎又看到是死人的頭發纏住了自己,如被蛇蠍所蜇,吓得驚呼一聲急向後躲,被枯骨絆倒。

我和老齊忙把麗莎扶起來,見她黏糊糊的全是鮮血,估計是頭部撞到了石塊上,也不知傷得輕重,趕緊借着手電筒的光亮檢查。

此時麗莎驚魂稍定,說這不是她的血,只是在地上蹭到的,但這井底的洞穴會是什麽地方?怎麽有這麽多屍骨?

我們三人想到這一層,皆是悚然動容,莫非這村中古井裏屍骸,都是被村民抛落至此?看這許多枯骨,竟沒有一具是完整的,不像是從高處跌下所致,倒像是讓某個怪物吃完吐出來的……

我擡頭望向上方,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洞口,頭頂更沒有任何聲響,到處充斥着沉寂死亡的氣息,那些僵屍般的村民,也沒有繼續追下來,似乎只是要把我們逼到這個洞穴裏,這個大洞裏除了散落的無數枯骨,究竟還有什麽存在?

我越想越是不安,尋思此處不宜久留,該看看周圍有沒有出口可以離開,當即同麗莎和老齊站起身,一步一挪,摸索着尋覓道路,忽覺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發出,聽動靜來的也不是一兩個人。

我不敢怠慢,急忙舉起手電筒循聲照去,赫然照到數步開外有個長發遮面的女子,看不清臉上容貌,似乎全身赤裸一絲不挂,只她一個人從後而來,我卻覺得像是有好幾個人在走動,心知其中定然有些古怪,當即大着膽子喝問:“你是誰?AV女優嗎?”

◎ 災禍

那女人披頭散發,手電筒照在她臉上,只能看見漆黑蓬亂的長發,同時聽到對方嘴裏發出“咕咕嘎嘎”的怪響。

我和老齊、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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