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起程。
藤子季整日立于門外,想等柳兒言明愛慕之意,然而卻杳無見期。
終于到了該走的時候,只聽布帆翩翩作響,藤榮命家人登舟,中流擊楫,片刻舟已順風而下十餘裏。藤子季望洋興嘆,無可奈何。恨不能脅生雙翼,飛過長河。一想到此處,便覺得身輕如葉,飄乎悠到北岸,信步前行,卻發現路徑已經變得和從前不同。
道路兩旁林木蔥蔥,間雜荊棘,有數棟茅屋,周圍圍以豆籬,寂寂無人。
藤子季緊走幾步,來到茅屋近前,想看看裏面有沒有人,以便詢問路徑。
卻聽屋中有嘤嘤悲泣之聲,聽之怦然心動,受到那哭聲感應,自己也覺得哀傷愁苦。
藤子季聽得哭聲,于是推門而入,只見一女子紅绡掩面嗚嗚嬌啼,自覺失禮,連忙退出門外。
方欲轉身離去,忽聽屋中女子說道:“庭前可是季郎?你棄我而去,為何又回來?”
藤子季細看屋中女子,正是柳兒,不禁悲從中來,聲淚俱下。
柳兒從屋中出來,用紅巾為藤子季擦去臉上淚水,說道:“父母之前可以婉言示意,君之親戚朱某若為你我二人做媒,事無不成,何不歸而謀之。我被母親節制,不能輕出家門,從今而後,唯有在家中等候你來提親的好消息。”言畢退入屋內。
藤子季想随她進去再說些話,忽聽村中惡狗狂吠,大吃一驚而起,發現自己原來正躺在舟中,适才是南柯一夢。
後以夢中情形私下裏告訴父母,藤榮認為縫工之女下賤,又以路途遙遠,聘娶不易為由而不準其事。
藤子季見父親态度堅決,毫無商量的餘地,憂愁成疾,食不下咽。
荏苒光陰,又至春日。扶檐垂柳,絲黃欲均。
藤子季心中苦悶不樂,在紙上寫了一首詩:
雲鬟霧鬓本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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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相逢一笑時
轉盼韶華空似夢
尤憐春柳挂情絲
寫畢,倦卧睡去。詩稿被藤榮見到,發現藤子季如此沒出息,勃然大怒,但是念在藤子季有病在身,就沒有對他說什麽。
時至清明節,游人如織,藤子季也出門散步排解相思之苦。
行至黃昏,日漸暮,人漸稀,在途中遇到一位老婦立于道旁。
老婦對藤子季凝視良久,走過來說道:“好個眉清目秀的年輕書生,只是見你神色憂愁,是否有心事?不妨講出來,老身願效綿薄之力。”
藤子季嘆息道:“确有心事,但恐姥姥無能為力。”
老婦說:“就怕你沒什麽心事,如果有,老身無不能為。”
藤子季聽她言語奇異,就盡以實情相告。
老婦笑道:“此事有何難哉,假如今日不遇老身,則君終當憂愁成疾至死。”
藤子季連忙拜求。
老婦說道:“此去半裏遠,有一宅,王氏母女正寄居于其間。如果不信,可随我前去觀看。”
藤子季欣然前往。行至一處茅屋數間,豆籬環繞,芳草古樹,樹蔭蔽日,顯得陰森清寂。
此間景象和在船中做夢時所見毫無區別,藤子季甚覺怪異,問老婦:“我這是在夢中嗎?”
老婦說道:“分明是我引你前來,哪裏是在做夢。”
藤子季說道:“曾夢此景,故疑之。”
老婦有些生氣,說道:“真境何必多疑。”
藤子季問道:“清明時節,籬笆上的豆花為何發芽?”
老婦笑道:“書生喝醉了,請再仔細觀之。”
藤子季揉揉眼睛細看,籬笆上果然并無豆花,唯細草茸茸而已。
等到進了屋子,柳兒的母親王氏含笑出迎,對藤子季說道:“年餘不見,竟已憔悴如此。”
藤子季哭訴其故。
王氏說道:“令尊自高門庭,痛絕淵好,難道我女兒真就成了道邊苦李無人肯拾嗎?我知道季郎心意至誠,故托俞姥引你前來一談。若能聯姻固然是好,但須令尊誠意而求,不然謂我縫工女,豈真不能占鳳于清門。”
藤子季婉辭謝過,俞姥也代為說情。
王氏沉吟良久,說道:“倘若真想與我女兒成婚,當入贅于我家中,如違願,請季郎速速離開。”
藤子季只盼和柳兒成婚,哪裏還顧得上什麽,連稱願意。
于是掃除各室,鋪設床帳,俞姥為柳兒妝扮已畢,同藤子季上堂交拜,行禮成婚。
藤子季觀看柳兒,豔光倍勝昔日,遂相歡悅,詢問柳兒如何住在此地。
柳兒說:“妾于村外買布,被俞姥接來,不料妾母也已在此,于是就在這裏住了下來。妾曾問俞姥此間是何所在,俞姥說這裏名為俞氏莊園。”
如此過了一個多月,藤子季和柳兒如膠似漆,藤子季一日忽然想起,此間大事已定,當歸家告知父母。長留此間也不是長久之計。
于是找柳兒商議此事,柳兒心意未決。
藤子季心想此處離家也不甚遠,去去便回,何必斟酌不定,便自行離開,行出百餘步,回首望去,卻不見那幾間房舍。
只有一座大墳,環以松柏。藤子季大驚之下急忙尋路還家。
到家之後,見父母因為藤子季失蹤多日,相對悲泣,臉上淚痕猶未幹。見藤子季回來,大喜之下詢問緣故。
藤子季以實相告,父母大駭,以為遇妖,藤子季也自驚恐不已。
如此又過半月,藤榮怕藤子季再生出什麽事端,于是答應找親戚朱某做媒向王家提親。
還未來得及寫信,恰好朱某自上谷而來,藤榮訴說此事,請朱某做媒。
朱某大稱怪事,說起其中情由:
自從你們從上谷返鄉之後,王氏女柳兒奄奄抱病,察其意,似乎是因為思念藤子季而病。
後來病愈,出村買米,忽然失蹤,遍尋不着。
過了一段時間,自行回到家中,問其故,她說出村買米之時,遇一老婦自稱姓俞,邀其同行,到了一處房中,見其母王氏已先在房中。
次日,俞姓老婦帶藤子季來到家中,入贅其家,居住了一月有餘。
一日藤子季外出不歸,王氏讓柳兒同俞姥先行,自己随後就到。
于是同俞姥乘飛車至一處,俞姥令柳兒下車,說已經離家不遠,讓柳兒自行回家,并說自此一別,日後再無相見之日。
柳兒想要細問,只見車塵拂拂,如風飛行而去。再看周圍環境,正是之前買米時所經過的道路。
乘月色至家,見其母王氏已在室中,自從柳兒失蹤後從未出門。
柳兒以實情相告,舉家駭異。這才明白,所遇到的并非其母,深悔為妖所誤,愧怒欲死。王氏夫婦彷徨無計,便想把女兒趕緊嫁出去。然而人品如藤子季者,寥寥無幾。
故托朱某前來玉成此事。
藤榮夫婦聞言大喜,備下重禮作為聘儀,擇吉日完婚。
此事遠近傳為奇談,就連毫無瓜葛者也都來送禮賀喜,争觀新人。
藤子季同柳兒成親之日,華服登場,見者皆驚為神仙中人。
賓客此來彼往,門庭若市,足足五日方休。
兩家深感俞姓老婦,但終不知其究竟為何許人也。
一日,藤榮醉歸,天色已晚,途中遇一老婦,借宿于其家。
屋僅三,中堂設榻款客。睡到天色微明,老婦催促藤榮起床速歸,說道:“金雞報曉,客宜早歸,此地不可久留。”
送至門外,藤榮深感其義,問其姓名。
老婦說道:“老身姓胡,借居于俞氏宅中,人疑我亦其宗派,其實非也。老身與令郎相識,有一幅畫像贈送,并相煩寄一言,就說:舟中好夢,洞裏良緣,皆我所賜。”
藤榮看那畫像,正是老婦肖像,端的是出自名家之手,神形皆在。然而未解其話中含義,只能唯唯稱是。
走出數丈,回頭看去,并無人物房舍,松柏參差,環繞巨墳一座,墳前墓碑上書俞氏之墓。
這才明白,俞姥乃是住于俞墳之中的狐仙。
回家後藤氏父子出資修葺俞墳。築牆垣,栽樹木,焚香祈禱,然後再未見過俞姥。家中把她所贈的畫像,代代相傳,直至今日。
藤明月說道:“千裏姻緣一線牽,然而這未必就是真的鐘情,真的鐘情于一個人,就是和他相對咫尺的時候,也好像隔着汪洋大海。”
阿豪聽得投入,感慨道:“世間如果多了些俞姥這樣的仙人,也就沒那麽多癡男怨女唉聲嘆氣了。和俞姥相比那月下老兒真是無用已極。”
臭魚說道:“回頭我得去給俞姥上炷香,好好拜拜她,普天之下還有三分之二的光棍呢,她老人家可不能退休。怎麽着也得給我介紹個桃兒啊杏兒啊什麽的。”
我對這種才子佳人的故事一向不感興趣,聽得氣悶,心中暗想:“這些賊男女,不務正業,整日裏滿腦子飲食男女,都是他們這樣社會還怎麽進步,科技還怎麽發展?尤其是藤明月的祖宗藤子季,瞧他那點出息,看見個漂亮妞兒就蒙了,要擱現在,他媽的都能入選吉尼斯傻×大全了。”
忽然想到陸雅楠出去這麽長時間,怎麽還不回來?這大半夜的可別出了什麽事。
藤明月也發現陸雅楠遲遲未回,很是擔心,想出去找她。
臭魚自告奮勇地說道:“這些跑腿的事,不勞女士出馬,我去看看。”說完抄起一支手電筒推門出去。
也就過了五六分鐘,臭魚臉色刷白,氣喘如牛地從門外跑進來。
我忙問:“找到陸雅楠了嗎?”
臭魚結結巴巴地說:“只……只找到……一部分。”
我情急之下,跳将起來,揪住臭魚衣服問道:“你快說清楚了,什麽一部分?人在哪裏?”
阿豪和藤明月也都站起身來,一齊望着臭魚。
臭魚喘了兩口氣,一邊擦去臉上的雨水一邊說道:“沒看見整個的人,只找到一條大腿和一條胳膊。好像就是那小姑娘的。”
藤明月和陸雅楠的年齡差不了幾歲,名為師生,實同姐妹,聞聽此言,如遭五雷轟頂,咕咚一聲摔倒在地,暈了過去。
臭魚連忙把她扶到椅子上,用力晃她肩膀,藤明月只是昏迷不醒。
阿豪說:“咱們先救人要緊,陳老頭家是開藥鋪的,可能懂些醫術,我去把他叫醒來看看藤明月。”
說完推開裏屋房門準備進去找陳老,卻似看到什麽異常事物,開門之後站在門口發愣。
我和臭魚見他舉止奇異,也過去查看,見到屋中情形也驚奇不已。
原來裏屋并非卧室,也不見陳姓祖孫二人的蹤影,四壁空空如也,什麽事物也沒有。
阿豪對我和臭魚說:“我早就覺得那老兒不太對勁兒,搞不好咱們這次撞到鬼了。”
臭魚不信邪,進裏屋搜索,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地道之類的。上上下下搜了個遍,卻是無功而返。
我對阿豪說:“還真他媽的活見鬼了,兩個大活人進了裏屋怎麽就憑空消失了?”
阿豪說道:“你還記得曾經有個誤認你為表弟的鬼魂嗎?他說他的表弟二十多年前去一個小村子考察一座唐代古墓。此後一去不返。”
我撓撓頭說道:“當然記得,那又怎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阿豪說:“怪就怪在此處,剛才那陳老頭說二十多年前這村裏來過一個年輕人,長得和你極其酷似。”
我想了想剛才談話的情形,說道:“是有這麽回事,你的意思是,那個服務員亡魂真正的表弟就是在這兒失蹤的?”
阿豪說道:“多半就是如此,看來咱們誤打誤撞也走入了那個有唐代古墓的村莊了。”
臭魚這時從裏屋出來,聽了我二人的談話,大大咧咧地說道:“管他什麽鳥鬼,咱們只管找路出去就是。誰敢阻攔,惹得我發起飙來,只憑這一對拳頭,也打得他粉身碎骨。”
我問臭魚那人腿人臂究竟是怎麽回事,能否确定就是陸雅楠的?
臭魚答道:“我出去尋她,到了她們停車的地方,車門鎖着,車內無人,我就打着手電筒在周圍尋找,看見草叢裏有條白生生的女人大腿,又在不遠的地方發現了一條胳膊,看樣子也是女人的,剛斷下來不久,雨水沖刷之下,還能見到血跡。傷口的斷面參差不齊,好像不是被刀砍的,而是被什麽力量巨大的東西活活撕扯下來的。”
阿豪說:“也別說得太确定了,世上又不只有她一個女人。只是女人的胳膊大腿,還不能下結論就是陸雅楠的,咱們一起去看看再說。”
我對他二人說道:“如果那小姑娘還活着,咱們要先設法把她找到,再跑路不遲。”
阿豪說道:“對,絕不能見死不救。”
臭魚也說:“那當然了,那小姑娘雖然只有十八九,但是不僅性格可愛,長得也很豐滿,那胸部……比咱們公司劉秘的大多了,不瞞你們哥倆,我還真有點喜歡她。”
阿豪怒道:“廢話,我發現你他娘的就是一腦袋糨糊,你還拿誰跟劉秘比?比劉秘胸部平的,那是飛機場的跑道,是個女人就比她強。”
臭魚自知失言,卻轉過頭來埋怨我:“日你大爺的,都怪你,招聘這麽個飛機場跑道來公司,我低頭擡頭的天天看見她,害得我審美标準直線下降。”
我也生氣了,大聲說:“不許你日我大爺,要不是她爹是稅務局的頭頭,我他媽的用得着開那麽高的工資雇一個飛機場嗎?我還不是為咱們公司的前途着想。你他奶奶的懂個鳥毛。”
我們三人鬥了半天口,這才想起來藤明月還昏迷不醒。
雖然我們三個都是做藥材生意的,但是平日裏只會投機倒把,吃吃喝喝,根本不懂什麽無器械急救。
阿豪說:“是不是得給她做做人工呼吸?一直這麽休克下去,恐怕有些不好。不過我可不會做,你們倆誰會?”
臭魚搖搖腦袋,這種事原本也是指望不上他。
其實我也不會,但是救人要緊,馬上使勁回憶了一下以前看的電影中做人工呼吸的姿勢。
我把藤明月的腦袋擡起來,對着她的嘴往裏面吹了兩口氣。
阿豪在旁指點說:“好像要把鼻子捏起來。”
我想起來電影裏好像确實是這麽演的,于是一手捏着藤明月的鼻子,一手扶着她的頭,準備接着做人工呼吸。
剛才不及多想,現在把藤明月柔軟的身體抱在懷裏,才發現她長得十分清秀漂亮,竟有出塵脫俗之感。
我心想:“我這豈不是跟她接吻一樣。”一想到此處,心跳有些加速。不過我對她這種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一向沒什麽好感,如果女人太聰明,男人就麻煩了。
臭魚催促道:“快點,一會兒她就死了。”
我連忙收攝心神,問他二人應該是往她嘴裏呼氣還是往外吸氣?
那兩塊料答曰:“不知道,都試試。”
于是我嘴對嘴地往藤明月嘴裏吹了兩口氣,然後又嘬了兩口。藤明月還是沒醒過來,似乎呼吸也越來越微弱。
我焦躁起來,把藤明月放到桌子上,準備學電影裏面的急救措施,給她做心髒按摩起搏術。
心中暗想這招如果再不靈,那便說不得,只能給她灌些屎尿了。
于是雙手交疊,準備去按藤明月的胸口,正在此時,藤明月“嗯”的一聲,悠悠醒轉了過來。
藤明月開口第一件事就問陸雅楠是不是死了。
阿豪怕她再暈過去,就安慰道:“還不确定,她應該沒事,只要是還活着,咱們幾個赴湯蹈火也要把她全須全尾地救出來。”
藤明月稍感寬慰,休息了片刻,四人一同出去找陸雅楠。
臭魚引領我們到了事發現場,大雨之中地上全是泥濘,四周一片漆黑,別說什麽村莊了,除了那間慈濟堂藥鋪,根本就看不到別的房屋。
這雨下得也怪,只是悶聲不響地從半空中潑将下來,天上雷聲閃電卻一個也沒有,而且從開始下雨直到現在這雨的節奏大小就幾乎沒變過。
沒走多遠就到了臭魚發現人腿的地方,在瓢潑大雨中借着手電筒的燈光,只見草叢中白花花的一條女人大腿。
腿上無鞋無襪,也沒有明顯特征,确是不好分辨這到底是不是陸雅楠的腿。但是腿上沒毛,腳踝纖細,應該是女人的腿沒錯。
我們怕藤明月再吓昏過去,沒敢讓她過來,藤明月就坐在她的車裏避雨等候。
阿豪看着那截齊根扯斷的女人大腿說道:“我倒想起以前看的《水浒》了。”
我問道:“跟這人腿有關系嗎?”
阿豪說道:“書上有一段,是武松在十字坡遇到賣人肉包子的孫二娘,曾說了四句江湖上流傳的話語: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過?肥的切做黃牛肉,瘦的卻把去填河。”
臭魚笑道:“你別亂彈了,依你的意思陳老頭是開黑店的,把陸雅楠切成牛肉賣了?”
我說:“這大腿是上好的肉,怎麽又被扔在這裏?看來既不是被怪物吃的,也不是被人肉飯店做了包子,似乎也不是鬼做的,鬼撕掉女人大腿沒什麽道理可言。”
三人一起搖頭,想不明白這究竟是何緣故。
臭魚用手電照着遠處的一處草叢說:“那裏好像也有條人腿。”
我和阿豪望去,雨夜中能見度太低,卻瞧不十分清楚,隐約間看那草中倒真像有只雪白的女人腳。
正準備走近看看,忽然,一道巨龍般的閃電劃過長空,四周一片雪亮,我們同時擡頭望向天空去看那閃電,都驚得張大了嘴再也合不上了。
借着閃電的一瞬間的光芒,透過漫天的雨霧,只見天上月明如晝,繁星似錦,天際的一條銀河蜿蜒流轉,天空中連一絲雨雲也沒有。
閃電猶如驚龍,轉瞬即逝,天空又變得黑沉沉的,再無半點光亮,雷聲隆隆中,唯有大雨依舊下個不停。
我和阿豪、臭魚都張着大嘴,任憑雨水澆透全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說不出話來。
最後還是阿豪先開了口:“你們看到了嗎?天上沒有雲,這大雨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嘴合攏,揉了揉颌骨問道:“确實沒有雲,閃電是雲層的電流碰撞産生的,憑空閃電降雨,難道是超自然現象?”
臭魚呆了半晌,說了一句:“日他大爺的。”
這事就算是讓得過諾貝爾獎的科學家來,只怕也未必能夠解釋。我們探讨了幾句,毫無頭緒,只得順其自然了。
最後我們決定,盡快确定陸雅楠的生死下落,然後立馬離開,一刻都不要在這鬼地方多耽擱。
三人一起走向發現另一條人腿的草叢,阿豪問臭魚:“那條手臂你是在哪兒發現的?手上有沒有什麽手表、手鏈、戒指之類的飾物?”
臭魚搖頭說道:“在另一邊的樹下發現的,胳膊上什麽都沒有,只是一條胳膊,幹幹淨淨的。”
說話間,便到了那片草叢,臭魚用手電筒照射,順着電筒的燈光,只見一條女人的腿斜斜地倒在草間。
我想過去細看,卻聽臭魚叫道:“這邊還有,我的娘啊,全是人腿!”
在這片蒿草的深處,橫七豎八地散落着無數人腿人臂,大多數已經變成枯骨,有些開始腐爛,有些顏色發青,還有些好像剛斷掉幾天,尚保持着光滑潔白的皮膚。看樣子全部是女人的肢體。
臭魚對阿豪說道:“你說的還真沒錯,只不過這裏沒有河。這些女人的胳膊腿,都被拿來填坑了。”
阿豪說道:“什麽填坑?這裏荒草叢生,漫窪野地,哪裏有什麽坑。我看這些殘肢都是随意亂扔在此的。”
我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于是對他們說道:“這家黑店,大概不做人肉生意,只是賣雜碎湯的,所以把胳膊腿都當做廢料扔了,只留下中間一段身體,然後在作坊裏面掏淨了腔子用下水熬湯。”我想起這是間藥鋪,于是補充道:“對了,這藥鋪裏的人也許要煉什麽長生不老藥,需要女人內髒入藥也未可知啊。”
胡亂推測了一番之後,聽見藤明月在汽車那邊叫我們,于是就回到車邊。
我們沒敢把發現無數女人殘肢的事告訴藤明月,只推說天太黑什麽也沒找到。
藤明月指着車後說道:“剛剛我一個人在車裏,發現後面好像站着兩個白白的人,我自己不敢去看,所以喊你們過來看看。”
阿豪從車後備廂中拿出一個扳手,臭魚不知從哪兒找來根一米多長杯口粗細的棍棒拎在手中,我拔出新疆男孩所送的英吉沙短刀。三人呈半弧隊形,打着手電,向車後慢慢摸索着推進。
在車後不遠處,确實有一瘦一胖兩個白影。
我們硬着頭皮走到近處,無不啞然失笑,剛才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以為有什麽鬼怪,原來是一個石人和一座石碑。
從遠處看那瘦的白影,卻原來是個漢白玉的年輕古裝女子雕像,約有真人大小,造型古樸,雕工傳神。
那在遠處看來胖胖的白影是座巨大的石碑,由一只石頭赑屃所馱,年代久遠,風吹雨淋,石碑上的字已經剝落不堪,難以辨認,至于上面記載了些什麽,就無從得知了。
我哈哈大笑,用手一拍那女子雕像的屁股,說道:“可吓得我不輕,原來是兩塊大石頭。”
這一夜之中詭異壓抑,心口好像被石頭堵住,實在不合我平時散漫的性格。
剛才我們三個大男人疑神疑鬼,只是在遠處看到兩個白影,就差點自己把自己吓死,想想也實在好笑。
忽然童心發作,一躍跳上那馱碑石龜的脖子,對阿豪和臭魚說道:“這大石頭王八真是有趣,當年我在泰安岱廟也見過不少,只是沒有這只巨大。”
阿豪笑道:“我說老細,你又露怯了,這哪裏是石頭王八,這個名叫赑屃,是龍的第六子,平生好負重,力大無窮。”
我自知理虧,卻不肯認錯,騎在石龜背上說道:“我說它是王八,它就是王八,你叫它赑屃,它能答應你嗎?”
我理論不過阿豪,怕他再跟我掉書袋,不等阿豪說話,就用手一指臭魚,說道:“索敵完畢,前方發現臭魚戰鬥機,目标已進入目視距離,王八一號,請求攻擊,火力管制解除,王八蛋,兩連射!”
臭魚聽得大怒,也跳上石龜跟我搶奪坐騎。
阿豪連忙勸阻,說此時此地如此胡鬧實在太不合适,我和臭魚哪裏肯聽,正打得熱鬧,我忽然覺得肚子奇疼,想要上廁所方便。
臭魚說:“你就在旁邊草叢裏拉呗,反正天黑,誰看你呀。”
我想起雜草叢裏的斷手斷腳,不寒而栗,心想如果我正拉得興起之際,那死人的手來抓我屁股,卻如何抵擋,我還是去陳老藥鋪裏的廁所吧。
阿豪說道:“那麽你快去快回,我和臭魚把兩輛車都開到藥鋪門前等你,等你忙活完了,咱們就趕緊離開。至于陸雅楠嘛,就讓警察去找吧,看那許多斷肢,我估計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已經死了。”
我此刻已忍無可忍,三步并作兩步,跑回慈濟堂藥鋪。
房中和我們出去之前一樣,靜悄悄的,我跑到廁所卸載存貨,心想可能是剛才坐在石頭上面着涼了。
卸完貨之後我推門想出去找臭魚等人乘車離開,還未等我的手碰到門把,大門忽地開了,從外冒雨進來一個陌生女子。
那女人二十二三歲,容貌絕美,不似王雪菲妖怪的冷豔之美,也不類同于藤明月那麽苗條清秀的文靜之美,而是充滿了妩媚之姿,換句話說,簡直就是騷到骨子裏了。
那女人對我說道:“奴家避雨至此,多有讨擾,官人可否留奴家小住一夜。”說完一笑,嬌羞無限。
她的聲音輕柔綿軟,每說一字我的魂魄就似乎被掏走一部分。
我平時言詞便給,能吹能侃,但是在此女面前,怔怔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盯着她被濕衣包裹的豐滿曲線,不住地往下咽口水。
女人見我不答話,媚态畢現,笑着說道:“大官人,你倒是跟奴家說句話嘛。”
我想說些什麽,腦中卻空空如也,醞釀了半天,只對她說出來一個字:“脫。”
女人笑得花枝亂顫,用手把我推到椅子上,說道:“官人好生性急,再這麽無禮,奴家可要走了。”
她嘴裏說要走,卻反而向我走來,一屁股坐在我的腿上。
我哪裏還顧得了許多,一手摟住她,另一只手解她衣服。
忽然覺得懷中冰冷,雙腿好像被大石所壓,奇疼徹骨,再看懷中所摟的,正是外邊那個石頭雕像。
大驚之下想要推開石像脫身,卻哪裏走得脫。
那石人好似重有千鈞,我這血肉之軀萬萬難以抵擋,好在我坐的椅子甚是牢固,扶手和靠背撐住了幾個力點,使我的雙腿不至于立即被壓斷。
饒是如此,椅子也被大石壓得嘎嘎作響,看來撐不了多久,随時都會被壓垮。
我被壓得透不過氣,只能狠吸小腹,用胸腔裏的最後一點氣息,聲嘶力竭地狂呼:“老于,老賴,快來救命。我靠!”
但是重力的壓迫之下,所發出的叫喊聲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随着喀嚓嚓一聲響,整個椅子齊斷,石像轟然而倒,順勢而下将我砸在地上。
不知是被碎掉的椅子墊了一下,還是什麽別的原因,石像并不像剛才沉重,壓在我的大腿上,大腿上肌肉比較多,雖然疼痛,但是好在腿骨未斷。
這時臭魚等三人推門而入,見狀連忙合力把石像推在一旁。
臭魚問我是怎麽回事。
我看了看藤明月,她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我暗想這可不能實話實說,絕不能在女人面前自毀形象。
于是一邊揉着大腿的傷處一邊告訴他們事情的經過,只不過把我抱那個女人的細節,改成了女人主動過來抱住我。
但是我看他們的神色,似乎不太相信我所說的。我越想越怒,心想老爺的一世清名,都讓這爛石頭毀了,顧不上腿上的疼痛,跳起身來,在那個石像上撒了一泡尿。
藤明月趕緊轉過身去,阿豪和臭魚則哈哈大笑。
我隐隐約約看到石像上似乎有股黑氣升騰而起,逐漸在空氣中消散不見。
臭魚說道:“還好我們來得及時,你還沒被那石頭強奸,也不算失了貞節,犯不上這麽歇斯底裏的。對了,我記得在外邊你拍這女子石像的屁股來着,莫非你想吃這石頭豆腐不成?哈哈……哈哈……”
阿豪也笑着對我說:“看這石像的造型和磨損程度,似乎有千餘年的歷史了,物件的年頭多了就容易成精。老細你毛手毛腳地摸人家屁股,她是對你略施懲戒而已。要不然早把你砸死了。”
我此時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連忙打岔,問阿豪什麽時候動身離開。
阿豪收斂笑容,說道:“事不宜遲,這地方太邪,咱們早一刻離開,就少一分危險。”
臭魚打斷阿豪的話,抄起棍子來,說道:“不成,日他大爺的,咱們幾時吃過這樣的虧。陳老頭這老豬狗雖然躲了起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先放一把火燒了他這藥鋪,再走不遲。”說完就掄起棍子亂砸屋中的家具器物。
我對臭魚的話大感贊同,若不燒了這鬼地方,心中一口惡氣實在難平,掏出打火機來也要上前動手。
我和臭魚從小相識,他是典型的混世魔王,頭腦簡單的他從小就一門心思地專喜愛使槍掄棒,天天看武打電影,一直在市體工隊的業餘武校習武,他本就是個粗壯的人,又學了些拳腳槍棒,更是無人能敵,到處打架惹事。直到十七歲的時候,家裏人怕他手重打死人,便不讓他再去武校習武。現在雖然已經二十六七歲了,卻仍然沒有半點的成熟穩重,要是說起打架放火的勾當,在睡夢中也能笑出聲來。
阿豪平時喜歡讀書看報,比較沉穩,我的性格則有些偏激,容易沖動,經常意氣用事,但是我們三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阿豪見我們要放火,本來想阻攔,但是被我們一撺掇,也激發了他好事的天性,張羅着四處去找引火的物品。
藤明月畢竟是師範大學的教師,見我們如此不顧後果地折騰,連忙勸阻。我們都不肯聽,氣得她直跺腳,兀自焦急,卻無人理會。
我們在屋裏鬧騰得正歡,忽聽屋外“咚咚咚咚”一連串腳步巨響,似乎有什麽巨大的動物向我們所在的藥鋪跑來。
那巨大的腳步聲每響一下,屋中的杯碗茶壺也随着震動一下,我們心中也跟着就是一顫。
随着傳來幾聲踐踏鐵皮的巨響,阿豪臉上變色,說道:“糟了,咱們的車被踩扁了。”
不過現在自身難保,根本顧不上汽車的安危了,四人被那巨大的腳步聲所吓,不由自主地一齊向裏屋退去。
藥鋪的房屋共有三間,最外一間是藥店的鋪面,其次是我們夜晚講故事的客廳,兩側分別是廚房和衛生間,最裏面,就是陳老祖孫進去後就消失不見的“卧室”。
這房子只有正面一個出口,更無其他門窗,只不過這種奇怪的結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