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驚夢
作者有話要說: 1、本章是引子,試讀的旁友和怕劇透的旁友,可以直接戳下一章
2、民國設定,完全架空,完全虛構,時代機構官制軍制地區全是瞎寫,求不考據
3、如有眼緣不合口味不合星座不合,請随時點叉并收下作者的小心心~
4、話痨作者會努力克制自己,除了标注出處,盡量不在作者有話要說裏逼逼,謝謝大家……
5、【注】本章提要“他日若有波濤如山”:郭汝瑰:我八千健兒已經犧牲殆盡,敵攻勢未衰,前途難蔔。若陣地存在,我當生還晉見鈞座。如陣地失守,我就死在疆場,身膏野革。他日抗戰勝利,你作為抗日名将,乘艦過吳淞口時,如有波濤如山,那就是我來見你了。
傳說這條大江是黑龍盤踞化成,水汽橫無際涯,千絲萬縷纏進被江水環繞穿行的城市裏。
正是暮春,傍晚的雲霞未有頹色,來自西伯利亞的風掠過中央大街,在面包石的地板縫裏側身穿行,随即被聖索菲亞教堂前的濃濃酒味擋住,也只得在那幾個懶散過街的白人醉鬼面前頓足。游客躲着他們走,他們也破罐破摔,時不時打個唿哨,用俄文挑逗兩聲“美女”。
醉鬼也欺軟怕硬,他們只繞着一個高挑白皙的女孩走。那女孩胸前挂着單反,面孔白皙精致,本是一副柔和的好樣貌,高挺的鼻梁卻無端平添三分壓迫感,如果有人敢湊近了看,便能看見她的單反上貼着定制的小卡片,頗崩人設,寫的是:“內有江明歸,惡犬與江明朝勿入!”
江明歸自己渾似不知被當成了煞神,旅行社伴游的青年走在前頭,她的注意力在他身上。
晚風撩撥他的白襯衫,在身後印出寬肩窄腰的挺拔輪廓,肩胛骨像兩片蝴蝶翅膀一樣撲簌着迎風張開,襯衫衣袖染上這個時節特有的暮色,蝦紅洇染天空,令人昏然不知是夢是醒。
江明歸做演藝經紀,真正萬千校草從中過,對長得好看的年輕男孩早就免疫,但眼前這場景總覺得很熟悉。
他手插口袋走路,回過頭來,側身往旁邊一讓,避免讓心猿意馬的女孩撞到自己身上,“你膽子很大。”
一口平正的國語,不帶一絲本地方言,甚而有些南方口音,聲線也清爽明亮。
江明歸雖然正在走神,但一向反應很快,立即意識到他是在說那些醉鬼躲着她走。她指了指自己,“我長這樣。”
她生就一副好皮囊,個性也活潑,在三裏屯走五十步能撿一打好友,但習慣了面無表情,一般人見她第一面,都覺得此人臉上寫着“內有惡犬,生人勿進”。
青年笑吟吟端詳了她一會,評價道:“撲克臉。”
她在馬疊爾賓館前站定,“哼”的一聲,說:“祖傳。”
青年心情很好,替她拉開車門,“明天見。”
她坐進副駕駛位,又把頭探出去,“明天去哪裏?”
“江小姐,你明晚的飛機回六朝古都,”青年修長的手臂撐着車頂,十分纨绔似的,“明早帶你去極樂寺好不好?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到處是鬼魂,你帶兩支平安符回去。”
江明歸放年假,一個人出來玩,把裝滿工作郵件的手機都扔了。只要能不上班,別說去極樂寺求符,就是去觀音廟求子都行,當即點點頭,“還是不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
“工號208。”他輕輕挑了一下唇角,弧度柔軟,像只揣摩不透的貓。
“知道了知道了,工作的時候用工作的名字。”江明歸合上車窗,車子走出一截,她又忍不住問司機,操着半生不熟的東北話,“這種怪胎伴游憑什麽賺那麽多啊?”
胖胖的司機聳聳肩膀,“你不也知道麽,他都長那樣了。”
焚香的味道越來越濃,前面就是極樂寺,他照例走在她前頭。江明歸低頭上臺階,沒提防他停下腳步來,吓了一跳,被他扯過手腕站穩。
咖啡、麝香、烏龍、汽油的氣味撲上來,箍住她手腕的手指卻極冷,很快松開了。她說:“怎麽了?”
青年的臉沉沒在屋檐的陰影裏,旁邊挂着一盤一盤的香,一根一根寫滿心願的紅布條,光色來回穿梭,看不清神情,只聽到他說:“拿一支簽。”
江明歸便拿過簽筒,晃出一支竹簽,他又說:“記住數字。”
牆壁上用紅紙貼着“一生平安”,她依言做了,前面的信女起身走開,讓出紅佛團。她一摸牛仔褲,當即啞然,“我忘帶錢了。我爸還讓我供只烤乳豬呢,幹脆烤麻雀吧。”
青年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幣塞進功德箱,“我也只帶了這一點現金,和你分。”
他動作很快,江明歸沒看清,“你塞了多少?”
“二十。”
二十人民幣還不夠半盤鍋包肉。她撇撇嘴,提步就要走,“不拜了,我都替菩薩不好意思。”
她邁出門檻,他的聲音從燭光躍動的陰翳裏傳出來,“那你替我。”
江明歸轉回頭,“什麽?”
勾連天人古今的香火緩慢搖上天空,他背對着她,手插褲袋,“你許你的,再替我說一句。”
江明歸返回去,在佛團上跪好,嘴上卻說:“二十塊,你好意思跟菩薩要什麽?”
不知姓名的年輕人仰着造物恩賜的精美頭顱,下颌線條牽動唇角,近似微笑。他靜靜注視滿天神佛,“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心願。”
從高空看,雨夜裏的哈爾濱就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巨大水晶燈。
飛機的最終目的地是香港,但先從高空劃過一千兩百公裏的波濤如山,在南京中轉,所有乘客不管是去南京還是去香港,都要先下飛機。買了聯程票的小朋友用一口大碴子味的普通話問她:“姐姐,你不是說你是北京人嗎,怎麽去南京呢?”
她跟小朋友一起吃黃瓜味薯片,搖搖頭,“不是呀,我家祖上是南京人,我回去過清明。”
“祖上”這詞用得挺唬人,小朋友的媽媽也操着東北口問她:“名門望族啊?”
江明歸憋着笑,嚴肅地點頭,“來頭可賊大了。”
江家世代行醫,來頭确實很大,但一代代人傳下來,對先人的功績漸漸知之甚少,僅剩的儀式只是一年一度的祭祀。
江家父母今年身體不好,祭祀的事就讓小輩來操持,所以長子江明朝早就到了南京,這晚開車來機場接她,瞥了一眼,嫌棄道:“明天下雨,山上公墓冷得很,你多穿點衣服,不要傳染我老婆兒子。”
江明歸“切”的一聲。
天氣不好,加上江家老宅在南山山間,設施陳舊,又不加修繕,所以即使這片區域面海背山,房價驚人,屋子在白天也是黑魆魆的。
江明歸亂七八糟睡了一夜,亂七八糟敷了個面膜,在老宅的天井下吃早餐。她吃咖啡配小熊餅幹和幹菜餅,江明朝一家三口吃烏龍茶配油條,一起對昨晚翻出來的老相冊評頭論足。
相冊裏有一張照片上了色,角落上印着隐約金字,像中人燙着大波浪的頭發,紅唇工整精致,仿佛是百年前的一個傳奇女星,野史說她一生為情所困,盛年時自殺身亡,命途十分坎坷。江明歸拿筷子挑筍絲,笑着說:“她笑得真好,比我們公司的那些小花還甜。”
江明朝的兒子盼盼舔着手指頭問:“小姑姑,這上頭怎麽都是土啊?爺爺他們是不是把這個當垃圾扔掉了?”
相冊的夾縫裏有擦不掉的泥土痕跡,隐約還有些血色。江明歸說:“他們有幾十年不好過,後來才從土裏挖出來的吧。”
某個時代獨有的精神侮辱、肉體折磨和隐匿波動落到數十年後,回響近乎沉靜悲壯。江明朝的妻子沉默了一會,又翻過一頁。這張大合照是跨頁存放的,仿佛是在一間學校的操場上,畫面黑白斑駁,密密麻麻的黃種人穿着軍裝、西服、長袍或旗袍,或坐或站,意氣風發,參差風流。她指着最中間,“我在你們研究所出的教材上見過這幾個人。”
江明朝掏出手機對焦拍照,打算拿回研究所找懂行的同事看看,又摸摸照片最右側剩下的一片黑色西裝衣袖,“多可惜,怎麽撕掉了一個人。”
天井外的穹頂昏昏沉沉,大概因為天氣不好,江明歸總覺得心裏有塊大石頭壓着,抱了一堆茶杯粥碗打算去塞進洗碗池,剛走兩步,盼盼叫道:“小姑姑,你的東西掉了。”
她回了回頭,盤碗遮擋視線,沒看清掉了什麽,“是不是我給你求的平安符?幫我撿起來。”
江明朝走過來,撿起一只火漆油印的信封,“這個?”
她放下手裏的餐具,疑惑道:“這是什麽?我沒見過啊。”
信封邊角泛黃,江明朝捏了捏,裏面空空的,似乎只有一張小紙片。他跟江明歸對視了一眼,小心拆開。地上“叮”的一聲,盼盼把掉落的戒指撿起來,往他媽媽的手上試了試,但太寬松。
江明朝的妻子展開五指端詳,然後取了下來,說:“這鴿血鑽成色真好,可惜是男式的。你們怎麽了?”
盼盼也問:“照片上的到底是誰啊?”
心裏越來越靜,幾乎在落雪。
江明朝迅速把那張拼接在一起的黑白相片塞了回去,從妻子手中接過戒指,轉身放回了黑檀木桌的抽屜裏,“回來再說。我們先去公墓。”
江明歸化了淡妝,走下石階,換上高跟鞋。海洋浪潮波濤在數丈山仞之下靜寂沉默,她靜靜看了一會,突然揚起面孔。
幾乎是“砰”的一聲,悶了大半個春天的雨轟然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