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陽炎草性熱, 對寒症有奇效。
裴元将藥調好後遞給祁進, 淡淡道:“不要等涼了,這藥溫着時效果最好。”
穿着藍白道袍的青年垂眼接過,臨走時突然問:“還需多長時間?”
他問的自然是根治這寒症的時間。
“至少一月。”
這寒症錯綜複雜, 行針稍有不慎便會危及性命,裴元想到那人隐藏在溫柔中的戾氣來, 執筆的手不由頓了頓。
祁進得了答案後便不再多做停留, 微微颔首:
“有勞。”
他語氣清寒,裴元自然可以聽得出來,那墨衣風雅的萬花弟子只是平靜道:“份內之事。”
他坐在陰影處, 眼中神色莫名。
這幾日睡的昏沉,難得有個好天氣。
吳裙嘆了口氣輕輕推開窗戶,卻被迎面而來的光照得眼中酸澀。
雪衣美人微微眯着眼, 待眼前完全可以适應後, 才放下了遮擋的手背。
蒼白的手指襯得屋外春盛黯淡無光。
祁進來後便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烏發雪膚的美人輕輕倚在窗柩上,那雙清軟的眸子半阖着,眼中像是掩了春日裏胧胧的紗霧,無端叫人心軟。
她似是聽到了動靜, 彎着唇角回過頭去:“你來啦。”
那聲音也柔柔的,端着藥碗的青年只覺似被一只幼貓兒輕輕撓了一下, 眸色微深。
可他向來不善言辭, 見了那期待的目光後也只淡淡道:
“藥好了。”
那藥苦的很, 隔着很遠便已聞到了味道。
吳裙微微蹙了蹙眉, 連眉眼也有些恹恹:
“喝了也不管用。”
她語氣任性, 像個小孩子一般。祁進微微皺眉,感受着藥已有些涼意後,将勺子遞到她唇邊。
男人面色冷漠,可眼神卻固執,隐于深處的眸光透出些溫柔來。若要讓純陽宮中的弟子看見定要大跌眼境,高傲狂妄的祁進竟也會親自喂人喝藥。
“喝了藥,我帶你去放風筝。”
他說話時面上一本正經,卻讓吳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雪衣美人眼眸似月牙兒一般輕輕彎着,那蒼白的眉眼似瞬間便豔麗了起來。
祁進指尖頓了頓,難得有些尴尬。可他生來冷漠,一時倒也叫人看不出來。
那手中藥味苦澀,吳裙眨了眨眼,就着他的手輕輕抿了口便蹙起了眉頭。
“你喂我吧。”
她忽然道。
那聲音輕軟又嬌氣,連顫抖的長睫也可愛的很。
祁進目光掃過那潋滟的唇瓣,眸色微沉。
溫熱的湯藥浸潤了唇色,吳裙喝完最後一口便見面前突然多出顆糖果來。
這是茶館中最常見的芽糖,甜的膩人。
雪衣美人彎了彎唇角:“這是給我的?”
她語氣欣喜,顯然是歡喜極了。
祁進輕輕笑了笑:“怕你不吃藥。”
穿着藍白道袍的青年語氣淡淡溫柔,眼中也只有那榻上的姑娘一人。
這世上便是頑石也會開花,祁進之前一直在猶豫,此刻卻似下定了決心:
“阿裙。”
聽聞旁邊人輕喚,吳裙微微回過頭去。
那芽糖甜甜的,壓下了藥味苦澀,烏發美人面上也展了笑顏。
祁進握劍的手緊了緊,慢慢擡眼:“阿裙,無論你未婚夫是誰。”
他說到這兒嗓間幹澀,在看到那幹淨柔軟的眼神時冷漠的面上漸漸柔和:“你退了婚,我們成親吧。”
這話沉吟溫柔,吳裙轉身瞧着他卻一句話也未說。
祁進慢慢垂下眼,隐于袖中的手握得緊緊的。那原本修長蒼冷的手指上盡是燙傷,看着醜極了。
男人目光暗沉,卻忽覺清淡的雪蓮香氣輕輕拂過鼻尖,身體不由僵了僵。
“我喜歡為我受傷的男人。”
吳裙輕輕笑了笑,安靜柔順地靠在他肩上,靜斂的眉眼比窗外的海棠還要豔麗,只消看上一眼,便是那泥根下萬死不辭的骨魂。
天暗了下去,藥廬中寧靜安然,可外間卻并不平靜。
自康雪燭被逼入惡人谷後便沒了消息,衆人可惜之餘卻無人敢入谷擒人。可近來不知是哪裏的消息,說那穿着萬花舊衣的男人又出現在了秦嶺之外。
高绛婷已離去,這萬花谷中究竟有什麽東西吸引着他?
或許吸引他的并非什麽珍寶,而是一個絕世美人。
緊閉的窗戶上被細小的竹管紮開,一縷青煙緩緩彌散在屋中。看着那榻上美人因疼痛而蹙起的眉頭漸漸輕展,柳公子不由松了口氣。
裴元與祁進二人已被康雪燭引了過去,這是這藥廬最松懈的時候。
黑衣青年勾了勾唇角,抱着懷中人,緩緩消失在了夜色中。
康雪燭武功雖好,可卻不是祁進與裴元二人對手。只一照面便已受了傷,可他輕功高明,一時間兩人竟也奈何不得他。
天邊煙火驟起,散發狼狽青年吐了口血,忽然笑了起來。
“藥廬。”
柳公子自将人從萬花谷劫出來後便駕着馬車悠悠地走着。
他未用本來面目,而是易容成了一個西域商人,連口音也變得奇奇怪怪。
車子直直在鬧市走着,大唐民風開放,多年來行商胡人數不勝數,衆人也都未曾在意。
那穿着花哨衣服的西域人揚着馬鞭正要出城,卻忽然被人攔了下來。
這城門外今日不知為何多了許多官兵,李承恩将告示貼好後回過頭來,便見手下人跟一個駕着馬車的西域商人叽裏咕嚕不知在說什麽。
“怎麽回事?”
聽見人問,那西域商人嘴一張又開始說了。
“統領。”
阿古皺眉:“這西域人說什麽也不讓檢查。”
昨夜有人刺殺聖上,幸虧大統領緊要關頭趕來一槍擊退,但那女刺客極為熟悉宮內地勢,見行刺不成竟潛入假山中逃走了。
今日這出城的人俱要仔細盤查一番,确保不放過那賊子。
李承恩嗤笑一聲,越過馬車上的男人一把揭開車簾。
那車內景象暴露在眼前時阿古連忙轉過身去。
這車內竟是三個衣衫半露的胖女人,正瑟瑟的看着他們。
西域商人尴尬地笑了笑,用蹩腳的中原話補充:
“妻妾。”
李承恩似笑非笑地看了馬車一眼:“放行。”
那車子又搖搖晃晃地駛出了城外。
不知走了多久,确保已無人後馬車停了下來。
柳公子撕下面上僞裝,皺眉給了車內已看呆的三人一錠金子。
“今天的事誰要多嘴……”
他目光兇狠,幾人連忙接了金子點頭。
那三姐妹已經離去,柳公子眯了眯眼彎腰揭開車內夾層,卻見那藏于板中的美人早已消失不見。
男人盯着空了的夾層忽然笑了起來:“好個李承恩。”
這倒是他第一次失手。
柳公子目光陰沉,卻始終想不出是在哪裏被掉了包。
長安城中:
阿古看着馬車遠去,微微有些猶疑:
“統領。”
“你準備問我為何不檢查車內機關?”
李承恩嘴裏叼着草根,目光微眯靠在城門上
他神色懶散卻叫阿古心神一凜。
統領為人看着粗況實則卻謹慎無比,這樣随意放行倒是頭一次。
李承恩回頭看了一眼這才入天策府不過半載的小年輕一眼,輕輕挑眉:“那夾層早已被人挖空了。”
他說的不錯。
柳公子的馬車早在鬧市中便已被人調包。
這是卡盧比第一次來中原,他本是去純陽宮中尋找那個當初救了他的人,卻被告知純陽于睿真人早已閉關不見客。
他在華山下等了很久,臨走時只收到了一封信。那信上什麽也沒寫,卻也什麽都清楚明白。
卡盧比想到當初那人教他識字的場景,心中悵然。
他來了她口中最繁華的中原,最終決定選擇成全。
穿着黑披風的男人坐在鬧市茶館中歇腳,無意間卻聽見旁邊車廂裏淺淺的呼救聲。
微風吹起車簾露出裏面三個女人的真容來,卡盧比微微皺眉,卻見那車底一塊雪白的紗衣掉落了出來。
那紗衣上帶着淡淡的清香,像是聖山上純潔的雪蓮。
低着頭的男人灰色發絲自兜帽中滑出,蒼白冷峭的面容看呆了一旁倒水的姑娘。
“客官。”
賣茶女看着桌上多出來的銀子喚了聲,那俊美的異族人卻早已消失不見。
吳裙醒來時便被人藏在了夾板中,她舊傷未好,在這逼仄的空間裏呼吸越來越困難。只能趴在夾板的縫隙中往外瞧着。行人往來匆匆,無人注意到這車間縫隙,吳裙看着看着便有些無趣,直到一片黑色的衣袖落入眼中。那是個很好看的異族人,蒼白的下颌在微光下鋒利如刀。
她看見那異族人時微微彎了彎眸子,月牙兒似的眼睛輕軟動人。
“救我。”
穿過鬧市的馬車已絕塵而去。
他并非多管閑事之人,只是來了中原後發覺有許多異族人被拐賣才生了恻隐之心。
卡盧比松了手後便準備離去,卻突然被人抓住了衣袖。
那抓着他的手指軟軟的,好像稍微一用力便能折斷,男人皺了皺眉,終于回過頭來。
“我要走了。”
他發音艱澀像是太久沒有說話,可聲音卻也好聽。
原本笑着的美人眉眼漸漸暗淡了下來。
“謝謝你。”
她輕輕松開了握着他衣袖的手,低着頭的樣子看的人心上難受。
卡盧比已走出林子,聽着身後漸漸慢下來的腳步聲,微微皺眉。最終仍是忍不住返了回去,果然見那瞧着身體不太好的姑娘正扶着樹喘/息。
吳裙面色雪白已是疼的厲害,可她見了那眉眼冷峭的男人又彎起了眼眸,像只撒嬌的貓兒:“我就知道你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