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昨夜不知何時忽然下起了雨, 細雨纏綿,柔柔的敲打着窗扉,連屋內似也都嗅到些清涼的氣息。吳裙身子不好向來淺眠,天還未亮時便醒了。她靠在榻邊靜靜坐了會兒, 待梳洗好後才打開了窗子。
卻未想到這樣的天氣門外竟早已站了一個人。
那淵渟岳峙的道袍青年負劍立在門外,神色安然。
他肩上落了些細雨,看着像是站了許久。吳裙不由有些詫異:
“道長怎麽不喚阿裙一聲?”
那披着白披風的姑娘只是尋常裝扮,白色帶子松松在頸邊系着, 襯着鴉羽雲鬓, 卻更顯得膚色如雪。
祁進在她已恢複了血色的唇上看了眼, 微微撇開眼去:“看你昨日疲累, 便想着讓你多睡會兒。”
他這人看着雖冷漠固執,可若要是對人好起來也是難得溫柔。
吳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祁進指尖頓了頓, 便見那雙清皎如月的水眸軟軟的看着他。
“謝謝道長。”
她說這話時又輕輕眨了眨眼,眼尾處上挑的弧度像是春/日裏的海棠,明媚動人。
祁進心中一動,卻又強迫自己從她面上移開目光, 輕咳了慢慢道:
“你今日可有好受些?”
她本來今早亦有些難受,細嫩的掌心被掐出了道淡淡血痕,現在仍泛着些粉色。可聽聞祁進如此問,卻悄悄将掌心往袖中遮掩。若無其事地彎了彎眸子:“阿裙無事的, 今日已好多了。”
她語氣輕快, 祁進卻沉下了面色。
“手伸出來。”
對面冷峻的道長聲音冰冷, 吳裙吓了一跳,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縮着,待看到那人不容置疑的眼神後小心伸了出來。
白皙柔嫩的掌心留了些小口子,紅紅的,看着有些可憐。
祁進從懷中拿出一小瓶藥來,輕輕抹在上面。
他指尖不輕不重,常年練劍的指腹處微微帶着絲涼意。
吳裙偷偷看了那低着頭的道長一眼,小聲問:“你生氣了?”
祁進并未說話,只是在撫到最深的傷口時微微頓了頓,過了很久才道:
“以後莫要再如此了。”
他低着頭看不清眼中神色來,可語氣卻有些冷。
吳裙忽然彎了彎唇角:“道長為何對阿裙這般好?”
對面烏發雪膚的美人笑起來瞳兒彎彎的,像是華山上最明媚的日出,在這霧霭細雨中瑰麗難言。
孤傲的青年沉默着收了手,卻并未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或許他自己也沒明白,一向守規矩的祁進到底是發什麽瘋。
洛風在後山斷崖邊站了很久。
自師父當年叛逃之後,靜虛一脈便在純陽宮中沒落了下來。雖有掌門私下相助,可弟子們的身份卻依舊很尴尬。
想到前日聽掌門說起師娘之事來,洛風心中黯淡。
她看起來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這念頭一起,她昨日裏面色蒼白,柔弱靠在他懷中的情景便怎麽也抹不去。
洛風常年呆在純陽宮,雖早早便承擔起來照顧師弟師妹的責任,但卻從未曾與女子那般親近過。
想到那人身上淡淡的雪蓮香味,洛風連忙岔開心思。
從昨夜裏一直纏綿的細雨直到中午才停了下來。
祁進将馬車安置好後,輕輕将吳裙抱進了馬車中。
雖非第一次抱她,可今日那莫名的感覺卻越發嚴重了。祁進收了手後摩挲着指尖柔軟觸感,神色莫測。
馬車已慢慢駛離了蒙蒙霧霭中,負劍藏在門後的年輕道長慢慢走了出來。
洛風幾經猶豫,卻還是有些膽心那位柔弱的師娘。原本該回道場的腳步微頓,不知不覺便走到這兒來。
看到祁進抱她進馬車時握劍的手緊了緊,又聽兩人言語間談到萬花谷,心中不知為何竟松了口氣。
洛風以為自己只是替師父不平,那念頭剛升起便又壓了下來。
看着遠去的馬車,微微嘆了口氣:
‘她是要去萬花谷治病麽?’
院中寂寂,卻已無人回答。
華山距秦嶺不遠,這時候已入春,一路走來亦是山花爛漫。
吳裙起地早,嗅了嗅雨後濕氣時便有些乏意了,連眼中也泛起了些蒙蒙水霧。
她這副樣子在祁進看來倒像只慵懶的雪貓兒,面色微微柔和了些許。
“困了便睡吧。”
他聲音淡淡的,其中溫柔卻不作假,跟與旁人說話時的冷漠大相徑庭。
吳裙歪頭看着他,微微彎了彎眼眸。
馬車靜靜地走着,即使遇到了些小麻煩也被祁進不動聲色的解決了。
吳裙感覺只是睡了一覺,這萬花谷便已到了。
祁進站在車外等了會,待她睡意消了才用披風抱了她下來。
吳裙被披風裹着,迷蒙間竟是聞到了股淡淡的花香,煞是引人。便悄悄從男人懷中探出頭來。
她目光輕輕定在對面人懷中的花上,看着有些奇怪。
裴元挑了挑眉:“你聞的到?”
吳裙看了那墨衣儒雅的男人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這花是他一月前自天竺搜集而來,只有将死之人才能聞見香味,裴元目光掃過一旁冷峻沉默的道長,淡淡道:“帶她進來吧。”
這藥廬中草藥清香,倒是沖淡了方才不适感。
吳裙靜靜看着墨衣男子将花盆放在窗邊,澆了水後才轉過身來。
“你這病大約有多久了?”
裴元淡淡問。
這世上男人見了她幾乎都要失神,可他卻像未看見那紅顏骨相一般,眉眼依舊。
吳裙似有些怕他,抓着身旁道長衣袍的手微微緊了緊,待一只冰涼的大手慢慢覆在其上才小聲答道:“十年了。”
那姑娘說完話便直直盯着鞋面上的明珠,纖長若小扇般的睫羽輕顫着,潋滟的唇上已被咬了些血色。
這樣的姿态實在動人的很。
祁進眸色深了深,想到她初見他時對他的依賴,心中柔軟。
“她身上的寒症可有辦法?”
面色冷峻的道長問。
裴元似笑非笑地看了那柔弱的姑娘一眼:“自然有。”
天已暗了下來。
吳裙攏了攏白披風,趴在窗柩前看着門外花海。
祁進兩個時辰前已離開了,裴元開的藥方中有一味藥極為難得,須得去空霧峰上尋找,這萬花谷中便也留了她一人。
眼前花海簇簇,雖是極為難得的美景,可若看得久了也有些疲憊。
吳裙嘆了口氣,慢慢将手中湯藥倒入花叢中。
那藥本是溫涼其中又有固本之效,用來澆花再好不過。
“這藥不苦。”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
吳裙輕輕轉過身去,便見那墨衣儒雅的年輕男子靜靜靠在門檻上。
他生的好看,這樣的姿态也有種清隽風雅來。
吳裙彎着水眸看着他:“你為什麽不揭穿我?”
那姑娘聲音清軟,聽起來恍若碎雪拂塵,讓人不由微微眯起雙眼。
裴元輕輕挑眉:“揭穿什麽?”
“是你這病并非娘胎裏帶出的寒症,還是說你是練功走火入魔所致?”
他語氣淡淡溫雅,卻一針見血。
吳裙輕笑了聲,慢慢從窗前走了過來。
她披着白色披風,裙底卻袅袅的盛開些碧色來,在落日暈紅下曳曳生姿。男人總會看見她雪玉似的腳腕兒和上面精致的銀鈴。
“你可以都告訴他。”
烏發雪膚的美人靠近他耳邊輕聲道。
她語氣清冷,映着面上溫柔繾婘的神色無端攝人心魄。
初見時只以為是朵柔弱的菟絲花,未想到也有帶刺的毒蔓。
裴元面上淡淡,眼中卻頗有些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