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祁進看着年輕卻是純陽紫虛一脈首座, 平日裏亦身兼教導之職。
天未亮時太極道場上便已開始授課。
吳裙在陌生地方總歸睡的不好,早早也已起來,她攏了攏白色披風,慢慢推開門。
這華山她并不是第一次來, 當年還只有幾間袇房,如今卻已變成了偌大的純陽宮。她一路走來也見了好些人。
“姑娘好。”
那還未有半身高的小道姑笑問。
吳裙微微擡眼:“你認識我?”
她聲音清軟,聽起來像是江南泠泠的細雨。
小道姑臉紅了紅,不好意思道:“早就聽聞山上來了個美若天仙的姑娘, 阿采特地來見一見。”
她言語稚氣, 雖是這般說話卻讓人生不起氣來。
吳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生的極美, 烏發雪膚更襯的唇色潋滟。
阿采只覺心中暈暈乎乎, 一時間竟無法形容這一笑來。
“小道姑可看夠了?”
披着白披風的美人笑問,她神色溫柔,微微俯下身子捏了捏對面女孩鼻尖。
淡淡的雪蓮香氣萦繞在空氣中, 阿采揪着道袍心中竟有些懊惱。那時授課時便應該多學些詩詞來,這時也能哄美人開心。
她這樣想着又覺得這世間确實無人能描繪出她的姿容,這樣的美貌着實已有些驚心動魄。
阿采仍舊呆呆地看着面前姑娘,直到被人拽了領子提了起來, 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尚未做早課。
“大師兄。”
她低頭小心道。
洛風嘆了口氣:“還不快回去。”
他聲音溫和,聽起來并未生氣。阿采偷偷吐了吐舌頭,連忙抱了劍往太極道場跑去,只是臨走前還不忘回頭看一眼那溫柔的美人。
吳裙靜靜看着面前負劍的年輕道長。
他穿着與祁進無二的藍白道袍, 只是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若祁進是孤傲的雷霆之劍, 那他便是飄逸的流雲之劍。
那俊美的面容上沉穩溫和, 讓人心頭不由微松:
“方才小弟子不懂事,還望姑娘不要介意。”
洛風輕掃了眼露在外面雪白的肌膚,微微移開視線。
他昨日已從掌門處知道,這天仙似的姑娘便是師父的未婚妻。今日見了,心中竟難得有些緊張。
她看起來年紀不大,卻比這江湖中久負盛名的美人還要美上幾分。
洛風心中想着,又不覺再看了她一眼。
吳裙瞧着有趣:“那小道姑是你徒弟?”
這俊逸道長看着雖正經,看見她的反應卻與方才的小女孩有些相似。
洛風聽她如此問,微微搖了搖頭:“我們并非師徒關系。”
“我與阿采俱是純陽靜虛一脈弟子。”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純陽靜虛一脈?”
吳裙将那名字在舌間輕念了一遍,不由有些好奇。
她眸光如水,盈盈望着你時便連鐵石也要動搖。
洛風微微有些猶豫,卻又想起昨夜李忘生的話來。“謝雲流”三個字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是委婉道:“純陽有五脈,昨日送你上來的便是紫虛一脈首座。”
他說到這兒便已不說了。
看出他為難,吳裙也不再追問。她向來是溫柔性格,因此只是柔柔笑了笑:“我這會兒無聊的緊,道長可否陪我走走?”
她聲音清軟,像是年少時埋在雪下的海棠酒,溫柔繾婘。
洛風輕咳了聲,微微移開視線。
他并未說話,吳裙卻知道他已經同意了,不由彎了彎唇角。
那姑娘笑起來宛若瑰雲破月,帶着絲皎皎清輝碎明珠的豔寂之感。
洛風心中一動,忽然有種讓她一直笑着的荒謬心思。可他畢竟內斂,只一瞬便清醒了過來。
太陽漸漸升起,祁進收了劍轉身離去。
“哎,師叔今日竟比往常早離開半盞茶的時間。”
打坐的弟子悄聲議論着,覺得頗有些不可思議。
畢竟這祁師叔為人冷漠固執,最是遵守門規了。
“那有什麽,我昨日掃山門時還見祁師叔抱了一女子回來呢。”
身後弟子插嘴道。
這餘下人議論紛紛,卻也與祁進無關。
他出了道場本欲離開,又想起昨日那面色雪白的姑娘來,心中微頓,腳下不自覺往後山走去。
吳裙身體不好,只走了會兒便已唇色蒼白。那原本潋滟的唇瓣兒緊抿着,看着好不可憐。
“姑娘?”
洛風有些猶疑,卻見她輕輕搖了搖頭:“老毛病了。”
她語氣淡淡,長睫低垂在雪白的面上落了層陰影,這樣安然靜默的姿态卻更加讓人心軟。
俊逸的道長心中忽然升起絲奇妙的感覺,那心思只有一瞬,恍然間又慢慢沉澱下去。
他彎腰輕輕探了探她額頭。
入手冰涼,雖無發熱卻比正常人體溫還要低上許多,這本就已是不正常。
“可是寒症?”
他輕聲問。
吳裙咬唇:“袇房裏有藥。”
她這時冷的難受,眼前也霧蒙蒙的,只能緊緊咬着唇瓣,連聲音也細碎孱弱。
洛風指尖猶豫,最終還是抱起她往後山疾馳而去。
祁進已在門外等了很久。
他武功很高,自然聽的出來屋內并沒有人,于是那準備敲門的手也放下了,負劍在門外靜靜等着。
洛風抱着人回來時便看見那穿着藍白道袍的冷傲青年負劍而立,腳步不由頓了頓。
“疼。”
吳裙眉頭緊蹙,輕喚了聲。
這孱弱的聲音瞬時打破了院中詭異的氣氛。
洛風繞開門邊人向裏走去,卻忽然被劍柄攔住了去路:“給我。”
祁進淡淡道。
懷中姑娘緊閉着雙眼,面色煞白,連唇瓣上也被咬出了血跡。
她這副樣子實在不能多耽擱一時。
洛風只能看着祁進将人抱進了屋子,待裏面安靜了下來才慢慢松了手。
吳裙身負寒症時不時便會發作,這些時日也已習慣了。
“藥在桌上。”
她咬牙道。
祁進只随意掃了眼便知那藥只能止痛,長久服用甚至會加劇寒症發作。
吳裙緊閉着眼,額頭上細珠順着眼角滑落,竟無端惹了抹豔色。
她疼的厲害,直到一只溫暖的手置于後背。
這寒症普通真氣是止不了的,祁進只能将純陽內力分化慢慢傳給她,以抑制體內寒毒。
雖是隔着衣物,可那冰雪似細膩的觸感卻不由讓人心間一動,年輕道長微微皺眉,竟有些分神。
純陽功法主陽與寒毒相克,不一會兒那美人緊蹙的黛眉便輕輕舒展了。
祁進松了口氣,輕輕收了手。
此番輸入內力幾乎耗損他半年功力,縱使武功高強也有些受不住。
洛風還在門外等着,聽見開門聲心中不由有些猶豫。
“她無事。”
祁進淡淡道。
他向來不喜靜虛一脈弟子,此刻見了洛風更是如此:“這院中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伸色低斂的道袍青年指尖頓了頓,最終只是看了那緊閉的窗戶一眼,慢慢離去。
吳裙醒來時已是下午。
夕陽照的窗前海棠暈燦。
她面色依舊很白,可唇角卻輕輕彎了起來,映着眸中秋水軟的不像話。
“謝謝你。”
她輕聲道。
祁進擦劍的手頓了頓:“你準備一直這樣下去?”
若是道場中那些弟子見到了定要大跌眼境。那個冷漠的心中只有劍的祁師叔也會關心姑娘?
吳裙微微搖頭:“阿裙這病症自己也知道是活不了多長時間的。此次前來只想尋找未婚夫,若是。”
她頓了頓苦笑:
“若是他心有所屬,那便正好将玉佩還給他。”
她說完靜斂着眉目,連唇角笑意也帶了些輕愁。
祁進不知為何竟有些煩躁,好似回到當年他尚未拜入純陽宮中做殺手之時,心中殺意抑制不住。
這熄滅多年的心魔突如其來,祁進握劍的手緊了緊,在意識到自己方才心中想法時又陡然松開。
他面色不對,吳裙亦有些擔憂。
“道長?”
她輕喚了聲卻見那人無絲毫反應,直到第三聲才回過神來。
“道長在想什麽?”
她目光柔軟,像是窗邊漂亮的海棠。
祁進微微避開那道目光:“無事。”
他頓了頓,見那姑娘有些失望,又補充道:“你好好休息。”
天色黯淡,一個男人這時候帶着姑娘家的房子裏總是不好。
即使那個男人是道士,而那姑娘也有未婚夫。
祁進走之前忽然道:“你別怕,我會治好你的病的。”
他背着身子看不清神情來,聲音卻是難得溫柔。
吳裙輕輕笑了笑:“好。”
入夜,純陽宮中:
李忘生扶着長髯的手頓了頓:“你要出純陽宮?”
他聲音溫和,卻也有些疑惑。
祁進負劍微微點了點頭:“明日啓程,前來告知師兄一聲。”
他神色堅決,李忘生略微細想便已知道了關鍵:“可是昨日那位姑娘出了什麽事?”
大殿上靜靜地,過了會才聽那向來孤傲的小師弟淡淡道:“她身負寒毒,恐難長久,我想帶她去萬花谷中求醫。”
李忘生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言。
只是道:“我聽聞藥王孫思邈此時不在谷中,倒是裴元尚在。”
“我修書一封,你帶去萬花谷也方便些。”
他語氣平常,祁進不由多了些感激。
夜已深了,那靠在窗邊的美人微微彎了彎唇角,白色披風下翠羅的羽裙袅袅散開,如霧如幻。
這當年驚豔大唐的百鳥裙,此時終于露出點端倪來。
世人總以為百鳥裙有兩條,殊不知當年安樂公主獻給韋後的卻是贗品,這世上最美的裙子,自然也要獨一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