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風裏刀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那條赤蛇閉着眼睛盤在他肩上。
白衣書生猶豫一瞬,左手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的匕首。
那蛇似毫無所覺一般,連匕首已刺入血肉也沒有反應,風裏刀眯了眯眼, 終于覺得有些不對,輕輕用刀刃撥了撥那赤蛇,卻發現早已死去多時。
他剛松了口氣準備收了匕首,手卻突然頓住了。
天罡陣的陣眼便是赤蛇, 若是那蛇死了, 他們豈不是要被困在裏面直到老死?
或者不用老死, 只是毒氣發作便已撐不了幾天。
風裏刀想到這兒心中咯噔一下, 又轉身将那赤蛇提了起來。可原本精神奕奕的蛇頭此刻也黯淡了下來,它确實已死去多時了。
風裏刀已經後悔了。
一個人若是連命也沒了,要寶藏有什麽用?
可這陣只許入不許出, 一進來便已沒了反悔的餘地。
年輕書生将死蛇裝進懷裏,猶豫半晌卻還是準備繼續走下去,無論如何總得見了寶藏面才不枉丢了這條小命。
他順着原路一直往前走着,那石壁上的圖畫越來越清晰。
第一幕是大白上國子民與拿着彎刀的蒙古鐵騎交戰, 城門外死屍遍地。
再往前走便有穿着白衣的祭祀拿着火把跪地祈天。
西夏古國向來有這種傳統,風裏刀以前也在古籍上見過,心中倒是沒有什麽驚訝――直到第三幕看見祭祀背後王座上的人影。
熟悉的面容再次出現,風裏刀心中猶疑, 只覺這地方越來越古怪。
那王座的人相貌赫然與他或雨化田一模一樣。
之前可以說是幻覺, 如今赤蛇已死, 肉眼所見皆為真實,風裏刀此刻竟找不出解釋來。
不由想起那些坊間遺珠傳說來,難道他真與這古國有着什麽關系?
他正想着,便覺黑暗的石窟中水流聲越來越大,竟似在耳邊一般。
書生身子僵了僵慢慢回過頭去,便見洪水破壁而出,兇猛地要吞噬人一般。
大殿上不知何時忽然冒出許多毒物來。
密密麻麻遍地都是,雨化田面色漸漸凝重了起來。
天罡陣九十九種毒蟲各司其職,只有一種可能才讓它們如喪家之犬般逃竄。
“有人動了陣眼。”
吳裙淡淡道。
那美人輕斂着眉眼看不出神情來,只是輕紗裹着雪膚顯得有些冷。
雨化田面色森寒,左手以氣代劍,将爬到近前的蜈蚣攔腰斬斷。
地面轟隆的震動着,那些原本逃竄的毒物慢慢聚在了一起。
他目光微凝,忽然抽出腰間軟劍纏在石頂上,抱着那美人懸在了空中。
那些毒蟲聚在一起,倒像是某種祭獻般。
吳裙側眼瞧着,不知過了多久,那些毒蟲慢慢不動了。
一方白色石臺從地下緩緩升起。
那石臺上有個小巧的箱子,這麽多年來上面竟連灰塵也沒有。
“你猜這裏面有什麽東西?”
吳裙彎了彎眼眸,有些好奇。
那金藍貓瞳兒盈盈地望着他,雨化田目光沉沉而笑:
“我猜是信物。”
什麽信物會比多年積攢的財寶還要重要?
這疑問在盒子打開的瞬間通通有了解釋――兵符。
西夏二十四支鐵騎的兵符。
穿着暗青飛魚服的年輕督主嗤笑了聲:“當年大白上國便是憑借這些兇煞鐵騎立足于大漠,滅國時自然會将這些良将保留下來。”
吳裙想到守墓人臨終前的話來,倒也明白了。
西夏亡國已多年,若是當年那支鐵騎保存下來,如今怕已是滲透了明廷,縱臂一呼多人響應,這兵符倒是比金銀財寶有價值的多。
那毒蟲已緩緩退去,雨化田眉頭微挑,手中軟劍挑起錦盒。
可那盒子并未到他手中。
一道泥鳅一樣的人影自劍下劃過,竟是用嘴叼走了兵符。
“借我看看。”
風裏刀面上嬉笑,動作卻不敢大意。
雨化田冷笑:“只怕你在拿命看。”
他話音剛落便已經動手了,那利劍迅疾若閃電一般纏上書生脖子。
他長着與他一樣的面容,實在礙眼的很。
風裏刀面上依舊笑着,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要丢在這兒了,所以很大膽。
“你殺了我,我們也出不去。”
他手中拿着兵符仰躺着嘆了口氣:“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我竟可以和大名鼎鼎的西廠廠督雨化田死在一起。”
青年鳳眸微眯,忽然輕笑:“你說錯了。”
“是你要死而已。”
他劍仞纏在書生脖子上越來越緊,手只要再動一下便要割破動脈。
可他卻停住了,因為另一柄劍架在了他脖子上。
那是柄很軟很軟的劍,輕柔的像綢緞一樣。
“雨化田。”
吳裙彎着眸子輕喚了聲。
風裏刀眼神微閃,趁此機會連忙從劍下避開。
那美人雪膚烏發,面上的笑意甜蜜極了,念着他的名字像是在喚心上人,可她的劍卻一點也不留情。
雨化田嗤笑了聲慢慢回過頭去。
他的眼神很沉,那些孤傲肆意,野心與無忌最終都化作深不見底的墨色。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他伸手對面前持劍的姑娘溫柔道。
吳裙歪頭看着他,像只貓兒般,金藍水瞳只映出了他一個人的身影。
真正見過雨化田的人絕對不會将他與風裏刀弄混,那個容貌孤昳的男人眉間疏狂是旁人怎樣也學不來的。
“我若是不放,你會殺了我嗎?”
她輕聲問。
大殿上靜靜地,那柔軟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風裏刀握着兵符的手緊了緊,便聽那穿着飛魚服的青年沉聲笑問:
“為什麽是他?”
他早在鏡中便已見到了這一幕,想到那軟劍刺入心髒的場景來,雨化田眸色暗沉。
吳裙微微搖了搖頭:“你對我很好。”
“可只有他才能拿走寶藏。”
大白上國的兵符自然只能由西夏後人拿走,這是九姑娘對守墓人的承諾。
她看着那青年彎了彎眸子,金藍剪瞳像月牙兒般溫柔無情。
雨化田也笑了。
那隐于袖中的右手上傷口裂開,紗布上滲着血跡。
“小心!”
風裏刀剛待提醒,青年便已動手了。
暗青袖風與軟劍交織在一起,一時叫人眼花缭亂。
白衣書生屏住呼吸,卻忽然感覺天旋地震。
那祭臺上的石柱猛然砸了下來。
風裏刀閉上眼,之前被赤蛇咬到的地方紋路蔓延,面前漸漸出現了條路。
這是唯一一條能從地下城中逃出去的路。
他看了兩人一眼,大叫:“別打了,快走。”
這大殿坍塌很快,只瞬間便分崩離析。風裏刀被移動的石塊隔開來,朝着對岸伸出手。
可那兩人誰都沒有動。
吳裙唇角慢慢流下鮮血,朱色潋滟在雪白的面上觸目驚心。
他們一入城中便中了毒,剛才催動內力自然加劇了毒發。
那逃離的石塊越來越遠,雨化田嗤笑一聲,竟是不顧毒發再次強行出手。
“你瘋了!”
她皺眉避開指尖劍氣,可卻被另一只手點散了氣/穴。
面容孤昳的青年右手上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連懷中輕羽羅裙也染了一些。
吳裙體內毒發,心髒處陣陣絞痛。那雪膚紅唇的美人慢慢蹙起了眉頭,神色柔弱的像只可憐的貓兒,這世上無論是誰見了她都會心軟。
雨化田嘆了口氣。
他唇色已慢慢變黑,卻緩緩低頭親了親那輕顫的長睫。
“天罡雙數為破,即使赤蛇為命定之人開了生路,可卻最多只能出去兩個人。”
他說到這兒輕笑了聲,聲音肆意:“阿裙,你怕不怕?”
那冰涼的吻落在金藍水瞳上,無端有些溫柔。
吳裙慢慢睜開眼來。
他此時神情淡淡,像是初見時那個孤傲的西廠廠督一般。
“你為何想要當皇帝?”
她忽然問。
雨化田微阖着眼嗤笑:“我為什麽不能當皇帝?”
“他不敢做的事我敢,這天下早就該易主了。”
他對兵符勢在必得便是意在皇位,卻不想遇見了一只撓人的貓兒。
石塊越來越遠了,風裏刀伸出的手漸漸有些模糊。
雨化田吻已落到了那柔軟的唇上,他眸色暗沉,攬着她腰肢的手慢慢收緊。
吳裙舔了舔唇上血跡,眉眼彎彎:“我不喜歡你。”
她輕聲道。
即使說着那樣無情的話,美人面上依舊甜蜜的動人。
雨化田動作微頓,沉聲笑了笑:“我也不喜歡你。”
他聲音溫柔,眸光卻孤傲疏狂。
這樣的人是不屑于說謊的。
吳裙彎了彎唇角,可下一刻那笑意便消失了。
青年衣襟上已被毒血染紅,他一把推開那美人,掌心真氣運轉助她落到對岸。
石柱陡然坍塌,方才還站着的半方祭臺慢慢向下沉去。
雨化田半阖着眼嗤笑:“滾。”
風裏刀面上被碎石滑爛,鮮血順着眼角滑落。
這世上只有一個雨化田,寧死不敗,沒有人能毀滅他的驕傲。
耳邊落石轟隆,吳裙微微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