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自炀帝在殿前殺了柴紹後, 洛陽局勢便更詭谲了。休朝幾日無人不戰戰兢兢,生怕那帝王将刀刃對準他們。
那位以女子之身禍亂朝堂的九公主更是成為天下禁忌。
徐子陵與寇仲對視一眼,心中微沉。
前日二人假意順從岳山,亦是從中得到了不少消息。
炀帝昏庸暴虐, 不問朝政,在文帝時受盡打壓的慈航靜齋與魔門趁此機會早已滲透了朝堂。
如今朝中半數人都與江湖有勾結。
岳山此次前來便是為了一份名單――一份記錄了與魔門暗中來往的大臣的名單。
炀帝前日殺了柴紹,不少人已想到了是在殺雞儆猴。
李閥最近的動作,實在太大了些。
寇仲微微眯了眯眼:“岳山這老匹夫, 真把我們往火坑裏推。”
他說着又仰頭喝了碗酒。
“小心隔牆有耳。”
徐子陵餘光掃了四周一眼, 淡淡道。
寇仲聞言嗤笑:“這老匹夫只關心我們能不能拿到名單, 至于我們說了什麽, 他倒是沒那閑心。”
岳山臨走前給二人身體裏注了道魔氣,長生訣乃正宗道家功法與魔門相生相克。魔氣多存一日,對經脈傷害就越大。
徐子陵輕嘆了口氣:“如今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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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說着便見前面忽然鬧了起來, 一堆人圍着場面倒是很大。
“老伯。”
寇仲招了招手,賣酒的老頭放下手中活計連忙過來。
“兩位少俠有何吩咐?”
徐子陵從袖口掏出幾粒碎銀遞給老人,溫和道:“老伯客氣了,吩咐倒是沒有, 只是想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麽事?”
官兵壓着百餘人擠作一團,好不熱鬧。
老頭咳嗽着搖了搖頭:“還不是那花匠不小心将花盆給碎了。”
“那官兵又是怎麽回事?”
寇仲問。
老頭向後看了眼,小心道:“這些桃花是聖上命人從各地搜羅而來,珍貴無比, 只一株便是價值連城。”
這話倒是惹得寇仲好奇不已:“再珍貴也不過是桃花而已, 難道還能比人命值錢?”
老頭笑了笑:“少俠有所不知, 這些桃花皆是聖上為九公主所尋,有些自東海仙島而來,有些卻是那黃沙吃人的西域多年才培育的一株,自是珍奇難言。”
前面圍着的人群已經散開了。
徐子陵喝茶的手微頓,突然問:“老伯,這些花匠都是從哪裏來的?”
既然桃花是要獻給九公主的,栽花花匠自然是要進宮的,這不正是一個機會?
老頭仔細想了想道:“好像都是洛陽本地的花匠,拉走時給了家裏一大筆銀子。”
他說到這兒有些歉意:“老了記性不好了只記得這些,二位若是好奇,不妨再問問別人。”
寇仲點頭笑了笑:“多謝老伯了。”
花匠與官兵都已走了,這洛陽長街上又安靜了下來。
寇仲與徐子陵對視一眼,心中已有了主意。
隋宮:
驚鵲臺自十年前末秋一役便被一把火燒了幹淨,如今那玉石臺前荒草郁郁,看着好不凄涼。
吳裙趴在玉攆上路過時忽然道:“停。”
她聲音輕輕地卻無人敢忽視,連忙将玉攆停了下來。
九公主支着手看了會兒,忽然坐起身來。
驚鵲臺舊址本就偏僻,多年來聖上刻意忽視,如今草已丈高了。
吳裙微微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不要跟上來,便一個人提着裙子入了荒園。
前幾日下了雨,如今天還陰着,那荒園裏濕土泥濘。
吳裙繡鞋被污泥粘着便索性脫了鞋子,光着腳往前走,園中土地濕軟踩着倒也舒服。
草叢中遺了不少焦木,還有驚鵲臺上的舊物,零散地堆在一旁。
這是聖上最厭惡的地方,自然無人敢拾取遺珠。
吳裙一路倒是見了不少熟悉的東西。
再往前荒草窮盡,便只剩了焦土。
青緞美人也停了下來。
她微微蹲下身去,撥開草叢找了一番,終于在前面找到了早已被摔壞的琉璃珠算。
她十六歲那年曾坐在高臺上把玩珠算,無趣時便扔了下來。未曾想到在這裏還能找到。
吳裙眉目柔和了些許,眸光溫柔地看向手中殘物。
“你何必又回來找它。”
耳邊忽聽得一道淡淡地聲音,吳裙輕輕擡眼,便見那穿着朱紅官袍的男人目光複雜的看着她。
宇文化及看着她眉目孱弱風流,卻與當年柔弱天真姿态一模一樣,心中微微軟了軟。
吳裙輕輕笑了笑:“我知道我若是想要這琉璃珠算,面前馬上便會有一百個一樣的,甚至更好。”
她頓了頓又嘆了口氣:“可我只想要原來的。”
那聲音又輕又軟,卻無端帶了幾分惆悵。
宇文化及眸光微暗,忽然伸出手來:“給我。”
“你能修好它?”
雲鬓花靥的美人輕輕擡起頭來,笑看着他。
男人指尖癢癢的,不由想要摸摸那月牙兒似的眼睛,可最終卻只是道:“我可以試試。”
吳裙将珠算遞給他便在一旁看着。
珠算摔下去時只少了幾顆琉璃珠子,宇文化及指尖微動,便将斷了的兩塊溶在了一起。
分明只是個玩物,可他卻比公事還要認真。
伸手從官袍腰帶上取了兩顆寶石鑲嵌了上去,倒比原來還要好看。
吳裙欣喜地接過來拿在指尖把玩。
“真漂亮。”
她柔聲道。
那穿着青色緞子的美人分明已是天姿國色,可笑起來卻仍舊像個孩子似的,天真歡喜。
宇文化及目光柔和:“你喜歡便好。”
吳裙面上染了絲薄紅,回眸看着他。
她并未問他為何知道她會來這兒,從幼時到如今,這世上最知她心意的人一直是他。
夕陽已至,照的驚鵲荒臺衰草凄凄。
那些往日的繁華都付與了一場燒盡洛陽的大火。
吳裙看着那人籠在斜陽下孤寞溫柔的眉眼,忽然道:“我要走了。”
她聲音輕輕地,頓了頓又道:“聽說花園裏新移種了些桃花,我要去看看。”
穿着朱紅官袍的青年微微笑了笑:“去吧。”
他垂下的眸中暗色沉沉,慢慢轉過身去,一步一步踏着荒草離開。
吳裙看着那人背影輕輕斂下眉眼來。
女官們等了很久,九公主終于回來了。
她回來時手中還拿着一個頗為精致的小珠算,可所有人都當沒看見一般謹慎的低着頭。
玉攆已經開始走了。
吳裙趴在榻上看着夕陽落在臺前殘照些許,不由微微嘆了口氣。
新桃花移種在前面花園中,吳裙今日出來便也是想看看,可到這會兒卻已沒了興致。
“公主?”
蒹葭低聲問。
九公主把玩着小珠算的手頓了頓,淡淡道:“去二哥那兒。”
蒹葭應了聲,玉攆便又轉了個彎。
琉璃玉瓦上染了淡淡暈黃,看着煞是好看。
從太熹宮往勤政殿的路還如當年一樣。
吳裙趴在珠算上微微閉着眼,待到時雪膚之上已印了幾道淡淡的粉印兒,更顯得天真柔軟。
玉攆停在殿外,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待到那尊貴無比的九公主醒了才替她解下披風。
左士拿着拂塵立在殿外,這天子起居之處,只有九公主一人是不用通傳的。
“二哥呢?”
吳裙走在臺階上忽然問。
她到了炀帝必會親自出來的。
左士低頭小心道:“李無年吊死在了獄中,陛下去看了看。”
一個死人并不足以讓炀帝震怒,只因那老匹夫死前曾咒罵九公主。
他不光是罵了九公主,他還罵了先帝與陛下,詛咒大隋不出百日必亡。
可他死卻是因為九公主。
“将這老匹夫挂于城門前曝曬三日,懸屍示衆。”
炀帝冷笑着遮住眼底的暴虐。
李無年向來膽小,如今敢放肆辱罵皇室又懸梁自盡多半是有人唆使,楊廣知道他們在激怒他。
癫狂的帝王狠狠閉着眼,忽然笑道:“朕記得李無年是李淵堂兄。”
他聲音淡淡的,卻讓人不寒而栗。
獄卒顫聲道:“陛下。”
楊廣輕輕笑了笑:“那就誅九族。”
他們既然想要一個造反的理由,那他就給他。
血腥死獄中,獄卒不由打了個寒顫。
天已漸漸暗了下來。
因着九公主喜桃花,這隋宮中如今便也一片輕粉。
連勤政殿上炀帝也命人在瓦下種上幾棵。
吳裙趴在桌上半阖着眸子看着案前燭火,纖長的睫羽映了火光搖曳更顯得溫婉動人。
“公主?”
左士在殿外輕聲道。
“何事?”
那聲音很溫柔,像是這隋宮的斜陽日暮,帶着些矜貴惆悵。
寇仲與徐子陵微微低着頭,卻覺得這聲音莫名熟悉。可進勤政殿的機會便在眼前,由不得二人多想。
岳山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引開炀帝,即便如此,他們也只有一刻鐘。
聽得裏面人回複,左士小心道:“花匠來了。”
吳裙長睫輕輕顫了顫,依舊在桌上趴着:“讓他們進來吧。”
那人只回了一句便不說了。
左士回頭看着身後二人道:“該說的咱家都說了,千萬記住一點:不要擡頭直視九公主。”
“否則小心你們項上人頭。”
他語氣鄭重,寇仲與徐子陵互看了眼,低頭應是。
天已暗了下去,勤政殿內卻只餘一盞燭火隔着屏風搖曳着。
吳裙指尖輕點着火苗,忽然問:
“你們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