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裙
楚館裏笙歌曼舞,絲竹管樂之聲不絕。
雖是白日裏,卻也顯得燈火靡靡。
楚留香身邊伴着美人,倒是難得消閑。
卻不知外面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已近辰時,再過不久便是是繼任之際,寺中上下俱已忙碌起來。
此次來少林的不止觀禮僧人,亦有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都已在寶殿外等着了。
昔日貴客已至,東道主卻遲遲未歸。
晨鐘響了一刻,幾位長老皺了皺眉,卻始終不見方丈天峰大師。
“師弟平日裏從不會如此遲延。”
年長僧人不解道。
旁邊人搖了搖頭:“許是臨時被什麽事絆住了,天竺已去看了。”
年長僧人微微點了點頭。
天竺自請入藏經閣後便少出現在人前,若不是今日繼任之事,也不會出現在這兒。
他在院外候了半天也不見天峰出來,于是便想進去一探究竟。
當門微微推開時便頓住了。
院中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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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天峰大師閉目坐着,面容安然詳和,那唇邊的血跡已然幹了。
“師兄?”
天竺面色一變。
走到跟前才看清那泛着死灰的面容。
慢慢伸手在鼻息間探了探。
心卻緩緩沉了下來。
四周并無打鬥痕跡,殺害天峰大師的必定是親近之人。
天竺心中已想到了無花。
這院中只有他一人來過,除卻他之外還有誰呢?
可當他看到石桌下倒地的人影時,卻頓住了。
良久嘆了口氣。
一個死人是不能殺人的。
午時已過,衆人已在寶殿外候了半日。
卻聽天邊又一道鐘聲傳來。
少林鐘聲每一次都有深意,熟知的人面色已經變了。
“這時候竟有人……”
長雲道長微微皺眉,卻突然頓住了。
周圍人交頭接耳的議論着。
卻見一個灰衣掃地僧從後院走了出來。
“大師可知這鐘聲是為何事?”
一個穿着玄衣的年輕人問。
灰衣僧人看了座中諸人一眼,沉聲道:“天峰大師圓寂了!”
此話一出,頓時在人群裏炸開了鍋。
本該今日繼位的無相微微後退幾步,已有些站不穩了。
“可是無花師弟?”
他驚聲問。
灰衣僧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不是無花師侄。”
“那……”
見他還有些猶疑。
天竺冷笑道:“死人又如何殺人?”
“你是說!”
長雲心中一跳。
“道長所料不錯。”
灰衣僧人嘆了口氣:“天峰大師與無花師侄俱已圓寂了。”
他說着緩緩掃了衆人一眼,眼中有些意味不明。
誰竟有那麽大本事!
大家對視一眼,心中俱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且不說少林寺中本就防衛森嚴,如今繼任之際各路高手齊聚,誰又能悄無聲息的殺了當世兩位絕頂高手?
天竺似是已經猜到衆人心中所想,微微嘆了口氣:“來人确實善用毒藥。”
“只是老朽卻還分辨不出這是何種烈鸩。”
衆人互看了眼。
一位穿着黑衣的男子眯了眯眼,突然站了出來。
“可否讓在下看一眼天峰大師的屍首?”
天竺點了點頭。
那院子還保持着走時的樣子,兩邊竹葉沙沙吹動影聲。
長雲看了眼院內,不由倒吸了口氣。
只見院中兩人皆着白僧衣,一人閉目而坐,一人側卧在桌下,竟都是已經斷氣了。
唐八眯了眯眼,手上已多了雙金絲手套。
“唐門!”
眼尖的已有人認了出來。
天竺嘆了口氣,靜坐不語。
唐八拿起桌上的空杯子聞了聞又搖頭放下。
面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手上那停留在天峰大師心口的真氣卻被震了回來。黑衣男子後退一步,猛然收了手。
“好霸道的藥!”
唐八失聲道:
“天峰大師的內髒俱已碎裂,任是憑着少林內家真氣才硬撐着皮肉。”
他說到這兒便頓住了。
“易經筋果真名不虛傳。”
灰衣僧人點了點頭:
“少俠可知是什麽毒藥?”
唐八卻搖了搖頭:“我制藥多年卻是未見過這種毒藥的,無色無味,卻又如斯霸道。”
衆人不覺都有些失望。
這江湖中流傳的毒藥大多是從唐門流出,如若連唐門中人都無法辨得……
正想着卻聽唐八嘆了口氣,有些猶疑道:“我雖未曾見過,但這毒卻讓我想起了一個傳說。”
“這傳說卻是從未有人證實過,因為見過的人都已經死了。”
“你是說?”
長雲皺了皺眉。
“天一神水!”
一直閉眼靜坐的灰衣僧人突然道。
長雲面色陡然灰敗了下去:“竟是天一神水!”
這個名字讓在座衆人都不由面色一變。
天一神水是神水宮最大的秘密。相傳是水母陰姬自三千重水中化出。看着如尋常白水一般,毒性卻世間難尋。
只一滴,便可重若千金,讓吸食者經脈逆流而亡。
便是可練得金身的少林內功也撐不住一刻。
無花與天峰大師正是死于這毒下。
“我少林與神水宮素無怨仇,陰姬為何要這般做?”
一旁站了許久的無相問。
神水宮與少林俱是武林大派,一舉一動自是萬衆矚目,如此行徑難道不怕引起激憤,惹得武林圍攻?
“師父與天峰大師素有來往,自然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正說着,便聽一道女聲從遠方傳來。
衆人定睛看過去,竟是一個身佩長劍的白衣女子。
“姑娘自神水宮而來?”
灰衣僧人問。
“在下宮南燕,特奉師命來此。”
白衣女子傲然颔首道。
“既是神水宮中人,姑娘又可否告知這天一神水之事?”
唐八眯了眯眼道。
宮南燕嘆了口氣:“這天一神水确是出自神水宮,不過……”
“卻是被人偷出來的。”
她頓了頓苦笑道。
“誰這麽大本事敢從神水宮中偷東西?”
院中有人問。
宮南燕道:“他功夫雖不是最高,但輕功卻是最好的。”
“能來往與神水宮與少林之間的怕也只有楚留香了。”
長雲嘆了口氣。
天竺點了點頭:“無花師侄死前确有留下線索,如此一來倒也說的通了。”
他說着微微擡起地上人的手,下面果然寫着一個“楚”字。
“楚留香先是在竹林客棧犯了命案,又為掩人耳目殺了君子劍黃魯直,如今又謀害天峰與無花兩位師父,當真是罪大惡極!”
宮南燕一字一句道。
“南燕此次便是奉師命助諸位一臂之力。”
長雲轉身看向那白衣女子:“姑娘若有妙計不妨直言。”
宮南燕嘆了口氣:“他若有心,便也總該是在乎那三位紅顏知己的。”
楚留香并不知道蘇蓉蓉三人已經被抓了,此刻他正在講故事。
講一個酒鬼的故事。
吳裙悠悠的嘆了口氣:“那花蝴蝶最後又如何了呢?”
她面上有些清愁,似是被這故事打動,眼中的星子輕輕灑落,那是一種憂郁到極致的美,男人若是能讓她這樣煩惱着,便也死而無憾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他已失蹤好些年了,或許死在了沙漠裏,又或許……”
他說到這兒便不說了,因為他知道第一種猜測實在不切實際,而第二種猜測又太過殘忍了些。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總是不喜歡聽這些的。
他不說,吳裙卻已猜到了。
眨了眨眼,抿唇笑道:“這第二種,便是他已找到新的目标,繼續漂泊了下去。”
楚留香嘆了口氣:“我猜你一定是看不起他的。”
“他雖然在感情上是一個很糟糕的人,但若成為朋友,卻是又是個很好的人。”
他說着微笑着看着她,眼中真誠坦然。
男人總希望自己的朋友被人認可,尤其是認可之人是一個女人,一個讓人砰然心動的女人。
“你們男人好像總是這樣。”
吳裙輕輕吹了口手中的風車花兒,看着它慢慢的轉着。
悠悠嘆道:“總覺得女子太過感性,于是佳話也變成了可憐兒語。”
“哦?”
楚留香倒是有些不懂了。
吳裙笑了笑:“高亞男與胡鐵花都是性情中人,喜好憑心,從不畏閑言碎語。”
“香帥又為何要擔心?”
她眼帶笑意,黛眉微揚間眼尾處的紅暈簡直要讓人醉倒。
楚留香細想一番,突然撫掌大笑:
“正是此理。”
高亞男追求的是愛情,胡鐵花追求的是自由。
有所期盼的人,又如何需要同情呢?
楚留香看向吳裙的眼中已盡是笑意,他笑起來當真好看,仿佛沉日陰霾一掃而空,陽光照在人心間的暖意。
這樣的男人,也難怪受女人歡迎。
“世人總說: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
楚留香嘆了口氣:“我與花蝴蝶相識多年,竟還不如阿裙了解他。”
吳裙低頭笑了笑。
她并非了解胡鐵花,她只是了解男人而已。
了解天下男人所有的劣根。
美人唇邊帶着溫軟的笑意,微微斂下的眉眼低垂着,長睫如小扇流螢,輕落間撩人心魄。
楚留香心頭微動。
竟不覺想看看她眼底神色。
江邊禪院裏:
白衣僧人将紙箋上墨汁吹幹,系在肩上白鴿腿上,目光幽深地看着那信鴿飛出院外。
素雅的禪院裏皆為淡色,只有一株牡丹格外鮮豔。
無花盯着那牡丹看了許久,突然笑了笑,眼中似有暗湧翻滾。
“阿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