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Chapter.83不慕白頭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宣告成立。
至此, 成為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和在國際上的唯一合法代表。
同月, 金門戰役,國民黨大獲全勝, 段慕軒晉陸軍二級中将,晉萬言書遭拒。
1949年12月9日, 中華民國政府遷至臺灣臺北。
段慕軒就職東南軍政長官, 再晉萬言書遭拒。
1950年6月底,中國人民解放軍基本消滅國民黨在大陸的殘餘力量。
段遇彈劾案, 三晉萬言書遭拒,而後調離中央出任澎湖防衛副司令。
同年, 清理國民政府衛生檔案,由《湖南常德鼠疫報告書》得知日軍曾使用細菌戰。
1952年朝鮮戰争中美軍公然違反國際公約, 違背人道主義實施細菌戰。
通過戰地醫生的防疫工作, 中朝兩方贏得反細菌戰鬥争的勝利。
1955年10月,段因參與“兵變案”。
臺灣陸海軍軍事法庭對其作出‘削除黨籍、終身囚禁’的判決。
1958年9月15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聲明:“中國政府聲明, 直接威脅廈門、福州兩海口的, 為國民黨軍隊所占據的金門、馬祖等沿海島嶼, 必須收複。”
第二次臺灣海峽危機爆發。
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爆發。
大|躍進時期, 李鴻章其遺體被革命群衆挂于拖拉機後游街,直至屍骨散盡。
Advertisement
1978年12月18日,中國共|産黨召開十一屆三中全會, 決定把黨和國家的工作中心轉移到現代化經濟建設上來。至此,提出“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的方針。
1979年元旦,大陸停止炮轟金門。
兩岸關系得到緩和。
1986年初春,田川結衣六次來華謝罪,六次尋訪無果。
1988年1月19日,臺灣第一批探親團抵達北京。
一宅院落,兩把藤椅。
木槿樹下,閑度時光。
燕雀靈活如梭地穿梭在木槿花之間,灑下一片芬芳的陰涼。
已是古稀之年的李君閑手中握住一爐紫砂壺,閉着眼睛躺在藤椅上,而一旁兩個孩子繞着藤椅上的老人追跑打鬧着。滿頭銀絲的燕兒招呼着兩個圍着石桌打鬧的孫子,慈愛地笑道:“別打擾你們爺爺,他正在休息呢!奶奶煮了糯米湯圓,快過來趁熱吃!”
就在此時,大門被人敲了兩下。
燕兒蹒跚地看過去打開門,見到門外之人,驚喜地笑道:“啊!随風哥,我弟弟來了。”
李君閑長長地嗯了一聲,睜開眼望過去:“哦,是豆包兒啊。”
豆包朝他們一笑,露出豁口的門牙,還有滿臉歲月留下的褶子。他朝着自己姐姐飛快地比着手勢,然後又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後的青年,神情中帶着難以掩飾的激動。
燕兒眯着昏花的眼睛看過去,只見到門口站着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他身上背着一個大包裹,帶着副金絲鏡框,文質彬彬的模樣比起自家的小兒子還要俊朗幾分。那人見到老太太的目光,不禁上前朝她溫和地一笑,說道:“大娘,您好,我姓孫叫仲華,您叫我仲華就好。”
豆包又是激動地‘啊啊’兩聲,手勢打得飛快。燕兒上了年紀,看不清也記不住他的手勢,更加不明白豆包想說什麽。此時,李君閑杵着一根拐棍走過來,眯着眼睛打量着孫仲華:“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小夥子,你到這裏來做什麽?”
見李君閑精神矍铄的樣子,孫仲華一喜,連忙從上衣的口袋中小心地拿出一張被保存得還很完整的老照片,雙手遞給他,恭敬問道:“老人家,請問你認得照片上的姑娘嗎?”
燕兒湊過來,眯着眼睛看着黑白照片上巧笑嫣然的少女嘶了一聲,誇贊道:“嘶,倒是個很好看的姑娘。”豆包聽了她的話,整個人急得不得了,但無奈口不能言,說不出什麽來。
李君閑怔怔地看着青年手裏照片中的女子,眼眶猛地紅了一圈。老人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睛擡起頭,雙手杵在拐棍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氣:“你找她做什麽?”
他當然清楚這張照片是誰的,因為這是很多年前他跟那個飛揚又俊朗的少年一起給她照的相。
他尤記得,那個少年哥哥總是花着心思去讨自己姐姐的歡心。
“你認得她?”
孫仲華驚喜地睜大眼,他裹緊了背上的包袱,激動地再次問道,“那老人家,您、您能帶我去找照片上的姑娘嗎?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要交給她。”
燕兒終于想起來了,一拍大腿:“啊,這不是落旌姐嗎?”一旁的豆包終于笑起來,滄桑的皺紋順着嘴角延展,而缺了兩顆門牙的笑容帶着生來的淳樸,卻又透着幾分心酸。
李君閑緩緩掃了孫仲華一眼,杵着拐棍說道:“想見她的話,那你跟我走吧。”
青年想要扶他一把,卻被他推開,“我還走得動,不需要人攙着。”孫仲華讪讪地一笑,不知道這一趟找人居然會這麽難。
他跟在李君閑身後,只聽老人問道:“給你照片的那個人還在臺灣嗎?”
孫仲華搖了搖頭,語氣低落:“……早就不在了。”
李君閑沉默着,背彎得更加深。他的腳步加快,帶着孫中華爬過幾個小丘又翻過兩個山頭。臨走時還是上午大好的天,而現在已是落日昏沉。李君閑回頭見孫仲華吃力的樣子,不禁搖頭一笑:“年輕人,你應該多加鍛煉了!”
孫仲華擡了擡眼鏡,喘着氣讪讪一笑:“老人家,沒想到你這麽能走。”他摸摸後腦勺,努嘴說道,“我是我家裏最小的孩子,母親四十多歲時才勉力生的我。而我出生前,我父親就總是對母親說讀書好。母親生下我後,便總說我是應了父親的話,自己就長成了一個書呆子。诶,老伯,我們這是到哪裏了?”
青年看着這一片略顯荒涼的山坡,不禁狐疑地問道,“老伯,那個照片上的姑娘呢?”
“她,就在這裏。”
李君閑這樣說着,孫仲華轉過身才看見了後面的墳墓。墓碑後一棵木槿樹長得很好,已經有隐隐開花的跡象,茂盛的葉子和粗壯的枝幹擋着石墓,以生來就是保護的姿态。
青年抓緊背包帶子,更加吃驚地睜大眼:“墓碑上面沒有字?”
李君閑緩緩地眨眼,蒼涼一笑:“對啊,上面沒有字。”
因為她的姓氏和名字,也因為她那身為國民黨将軍的丈夫。
“那我怎麽知道,自己找的人就是她?”
孫仲華皺着眉,狐疑地看着平靜的老人,“老伯,你不是騙我的吧?那你倒是說說,我找的那個人姓甚名誰,又有什麽信物憑證?”
李君閑也不惱,雙手扶在拐杖上,緩緩開口:“你找的人叫李落旌,木子李,落日旌旗的落旌;找她的人叫段慕軒,據我所知,他留給我阿姐的,只有南京的一套房子、一紙婚書還有一枚勳章。那青天白日勳章是抗戰時,國民政府獎給他的,在他們分開的時候,他把那枚勳章留給了我姐姐。”
孫仲華啞然了半響,才不無感慨地說道:“原來她已經死了。”年輕人脫下身後的包裹,從裏面拿出一瓷骨灰壇鄭重地放在了墓碑前,又拿着一大包泛黃的信件,對着落旌的墓碑磕了三個頭,眉目輕觸地說道,“段叔叔,你的心願終于了了。”
一塊無字碑,一瓷骨灰壇。
一個傷心者,一位後來人。
李君閑仿佛老了很多歲般坐了下來,吧嗒吧嗒地抽着煙袋子:“他……在臺灣過得怎麽樣?”
孫仲華挨着他坐下來:“我出生的時候,段叔叔就和我父親一樣被禁足了。但我年紀小,當年總是能找他說話。段叔叔他很有意思,知道我是我父親的小兒子後,便待我非常好。他總跟我講一些從前他跟他戰友、跟我父親在戰場上打仗的事情。只不過,他總是逃跑,又總是被抓回來。在段叔叔第七次出逃被抓回來後,他就被人打斷了雙腿,不僅如此,他的視力也不怎麽好了,據說,是因為腦子裏的彈片引起的。”
孫仲華哽咽着,好半響才繼續說道:“這下徹底就沒人認真盯着他了。因為他是個殘廢。”
聽不清楚,看不清楚,還走不得路。
李君閑手扶着額頭,眼眶紅得厲害。
他的目光落在對面的墳墓上,在想,若是阿姐知道了又該如何心疼。
她總是那麽善良,見不得旁人受苦。
何況糟了那麽多罪的,不是旁人,而是這輩子她唯一深愛過的人。
山風将青年的聲音染上一層飄渺的意味,他繼續說道:“好像打從那個時候,段叔叔便再也不想着如何逃跑了,他過得很苦……除了我,幾乎沒有人去看他。”
“當時父親也被關着禁閉,他知道這件事情,便讓母親每次在我去找叔叔時,備下一些酒菜蔬果送給他。段叔叔給我講完了打仗的事情,再沒什麽可講的時候給我看了那張照片,我當時就問了一句她是誰,他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不停地給我講那個叫阿落的姑娘的事情。”
孫仲華輕笑了一聲,似是想到了當年段慕軒的神态與語氣:“段叔叔他總是說,阿落她很好,天底下再不能找出第二個比她還要好、還要善良的姑娘了。”
他們生了一個火盆,孫仲華一封封地燒着信。
李君閑靜靜地看着火苗舔舐着信箋,最後化為灰燼的樣子,良久,他才沙啞着嗓子,認同地點了點頭,說道:“對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比她還要好的姑娘了。”
孫仲華一邊燒着信,一邊繼續說道:“他每天都會躺在藤椅上曬太陽,而看守他的士兵就在外面打瞌睡。有的時候我去,他才會跟我說關于阿落的事情,我要是不去,聽那些看守的士兵講,段叔叔他經常眼睛一睜一閉就是過去一天,不知道的還差點以為他死了。”
“他睡着的時候會像個孩子一樣地笑,有一次我去看他,看了半天卻不忍叫醒他。等他醒過來,段叔叔認出是我才對我笑了起來,他說剛才他夢見了大陸,更重要的是他夢見了阿落。”
“他一直想要回到大陸來,可是卻被關了二十八年。”
“臨去前,段叔叔他說自己唯一的心願就是想讓後人重新‘帶’他回到這片地方,把他‘交給’那個叫阿落的姑娘,并且說一句對不起,讓她等了那麽多年。”
“我來的時候,父親跟我說找不到我們自家的人不要緊,一定要把段叔叔的心願了了。”
孫仲華抹了一下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道:“父親總是說,段叔叔他這輩子……過得太苦。”
他的話說完了,可是段慕軒在那些被幽禁的歲月裏寫給落旌的信還沒有燒完。
君閑開口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無以複加——
“……你說,你會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多久?”
十年?二十年?還是一輩子?
“阿姐一直在等段慕軒,在他們家裏,等了第一個十年。”
“文|革時,他們家被紅衛兵給毀了。因為李家的姓、段慕軒的身份還有阿姐在抗戰時救治了一個日本孩子,紅衛兵一直揪着她不放,他們把她關起來甚至送她去改造。”
“可我從沒聽過她叫過一句苦,更沒聽她說過誰半句不好的話,我每次去看她的時候,她便總問我有沒有段慕軒的消息。”
“大陸臺灣當時關系緊張得厲害,我托人打聽了很久後才知道,段慕軒早被開除了黨籍,甚至清除檔案關了終身的禁閉。”
“我求人求了很久,當時紅衛兵的人才松口說,只要我阿姐否認與國民黨軍官的婚姻,她仍舊可以做回一名受人尊敬的醫生。”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只是希望她別再巴巴盼着段慕軒回來,簽了那個字又能怎樣。”
“……她拒絕了,沒撐過第二個十年。”
信快燒完了,李君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他把段慕軒的消息,帶給阿姐的那天。
落旌背對着他筆直地坐在凳子上,而一旁的桌子上還紅衛兵準備的筆和保證書。君閑站在門口,痛心而無奈地對女子說道:“阿姐,你別傻了,他不會回來了。”
勳章被捂得溫熱,落旌緊抿住嘴角,眼裏的水光若隐若現。她想起了慕軒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她極力想抿住一絲笑,可一低頭,仍有清亮的眼淚打在了那枚勳章上。
“……阿弟,我不會簽這個字的。”
“他征戰沙場戎馬半生,可到頭來,卻被抹去了所有的功過。”
“不被兩黨承認,如果連我都否認了,就真的不會再有人記得他了。”
“這個人世那麽長,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認同他的過往……”
落旌紅着眼搖頭笑了笑,語氣情深且長,“阿弟,我舍不得。”
君閑捂着額頭,一個幾近耄耋之年的老人此刻卻潸然淚下:“墓碑是我給阿姐立的,卻不知道該寫什麽怎麽寫……我姐姐臨死前跟我說,在中國最艱難的時候,她便想過最壞的結局,可再壞的結局也沒有這般讓人難過和失望了。”
落旌所想過最壞的結局,不過是他們一同葬身在這名為‘戰争’的火海中,但他們始終都在這片黃土之上。可如今,他們身處兩岸,隔着海峽一彎,一生沒能執手白頭,就連白骨同葬都成了奢侈的念想。
這輩子,李落旌始終還是沒能等到段慕軒。
可我知道,如果還有下輩子,她還是願意遇見,并愛上那個拿着木槿花許她一生愛情的少年。
信終于燒完了。故事也終于講完了。
孫仲華複雜地看着無字碑和骨灰壇:“你說,這人世間真的會有這樣的愛情嗎?”山風将紙屑吹向遠方,像是蝴蝶纏綿的翅膀。
我突然感覺到很累:“至少,他們的愛情是這樣。”
杵着拐杖走上前,恍惚間,我突然想起多年之前的深牆大院中,我好奇地趴在牆頭上,而身旁少年微笑的注視越過那樹上開出的木槿花,落在樹下數着花的少女身上。
我伸出樹皮般的手,溫柔地摩挲着冰冷的石碑,半響,紅着眼笑了笑,可是笑着笑着眼淚終是落了下來:“阿姐……你最終還是等到了慕軒哥。”
(全劇終,本文尊重歷史但全文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本文開頭的我,是君閑。
章節最開始的歷史事件不是我随便為了湊字數糊弄的,每一點背後都有各自的意義。其實男主女主原型可以說沒有,又或者是當年很多對愛而不得的情侶綜合的體現。一個黑暗時代的落幕注定需要鮮血與人命的鋪墊與犧牲,遑論真心與愛情。
迄今為止,白頭不慕是我流過最多眼淚的作品。然而最讓我感到悲傷的是,故事的背後不是文學的渲染,而是歷史真實的悲怆。
本文另一個結局以及真人版視頻已經放在我微博:山海經裏有條龍,而且視頻有回饋晉江讀者的活動哦,大家快來參加吧~~下一章是後記感想還有感謝的話,到本周末結束之前,訂閱留言可以獲得紅包一枚~~還有就是大家記得不要不再評論區太劇透哦,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