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Chapter.78星星之火
1946年6月國民政府還都南京。
不日,國民黨撕毀《雙十協定》向中原解放區發動進攻。內戰全面爆發。戰争來得那麽快, 讓人措手不及。而新一軍和新六軍被調往東北進行內戰, 憑借優勢暫時取得上風。
醫院中,林玉茹手裏拿着一封信, 眼底噙着一片冷漠的諷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一回, 在日本一直等待開庭審判的老陳……恐怕要被氣瘋了吧。”
落旌接過她手中的信讀起來, 越往後眉頭皺得越深:“……七三一部隊的所有成員免于被審判的下場?所以說,身為乙級戰犯的石井四郎被捕了, 卻又被放出來了?!”她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林玉茹, 卻見到她挂着嘲笑的神情,緩緩地點了點頭。
落旌感到荒謬而憤怒, 一把将信扔擲到桌子上:“就因為美國想放, 一個本該下地獄的殺人狂魔就能好好地活着?!而中國的政府……”那一霎間,落旌想起了那些化為塵埃的人們不禁渾身發抖,眼眶通紅地哽咽着, “……卻不敢要求他們重新逮捕戰犯?”
落旌扶着額頭嘲諷地笑起來, 而那個罪孽深重的劊子手的石井四郎無罪釋放?——
那他們這些人做的一切算什麽?
那些因為細菌戰死去的無辜中國人, 又算什麽?!
落旌無法想象,身在東京的陳醫生是以怎樣沉痛的心情, 寫下這份信告訴當初實驗室的成員。
——憤怒、痛心還是再也無法複加的失望?
林玉茹抽着煙,她的煙瘾似乎在抗戰勝利後越來越大。而女子在煙霧缭繞中,蒼涼地笑起來道:“以後的日子還有很長, 落旌,咱們這個政府……總不會只幹這麽一件‘好事情’的。”
落旌紅着眼眶扭頭,她擡眼望出窗外,而窗臺上纏繞的茑蘿正開着麗色的花。街上的人們都低頭走着自己的路,步履匆匆,空氣裏仿佛有一把鋒利的鋼刀,懸在了每個人的頭上,讓人小心翼翼,深怕一個不小心便是萬劫不複。
沒過幾日,窗臺上那盆開得正好的茑蘿便枯萎了,荼靡的花瓣襯得泥土越發黑起來。
對面桌子上的林玉茹點了一根女士香煙,她随手将一沓錢扔在桌子上,嗤笑了一聲:“現在一包煙都貴得離譜,這日子還能不能活了!诶對了,落旌你丈夫不來接你了嗎?”未等落旌回答,她就自己回答了,“哦,我忘了,他是國民黨的軍官現在已經去打仗了。”
落旌坐在辦公桌前,沉默地看着前些日子送來的特殊病人的記錄——
那都是被日軍抓去充當慰安婦的女人,戰争結束後她們以為解脫了卻發現留下了一身的傷病。而在她們之間,最小的只有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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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旌檢查她們身體時,無法想象她們都經歷過怎樣的夢靥。就像飽受欺淩的家國,而她的孩子卻無法為她讨還應有的公道。
林玉茹抽着煙湊過來,她看着落旌面前的病歷單,臉上似諷似笑:“落旌,你能想象中國在這樣這樣腐敗軟弱的政黨的領導下,會走向一個什麽樣的未來?”
她彈了彈煙灰,冷冷說道,“面對仇人因為忌憚另外一個國家所以選擇忍氣吞聲,我覺得我們只不過是在走一條老路,路到了盡頭又是一場浩劫。”
落旌沒有說話,因為無法辯解、無從辯解。
外面傳來一陣陣喧鬧聲,而上街游行高喊着“反對內戰,争取和平!”“我們要和平,我們要自由!”的口號。
“诶,玉茹你做什麽?”落旌被林玉茹拉着向外走,她慌忙拉住她,“你想去哪兒?”
林玉茹回頭,卻是真心實意地笑着:“當然是跟着學生一起上街游行!好不容易抗戰打完了,難道要因為黨派之争利益之争繼續打下去嗎?學生都明白的道理,我們為什麽不支持他們?”
慕軒臨走前已經對落旌千叮萬囑,讓她不要參與到內戰中的事情來。他們這對夫妻不管是對于國民黨和共|産黨都是尴尬的存在,國民黨疑心作為共|産黨員的落旌會套取軍機,而共|産黨也不會原宥一個忠誠于國民黨的将領。
而就在那一愣神的功夫裏,落旌便被林玉茹拉到了大街上。游行的隊伍如一條長龍橫卧在街巷之中。千百個青年的學生走上街頭,大聲抵制着非正義的戰争。
“反對內戰!争取和平!”
“反對內戰!争取和平!”
一旁的林玉茹舉着胳膊大聲和衆人一起喊着。落旌怔怔地看着她,仿佛重新認識了這個女子一般——玉茹的聲音本來透着一股嬌媚,可是此刻卻是明亮無比。
女子的神情裏帶着堅定,而那股堅定是落旌異常熟悉的,因為那曾經出現在根據地裏戰士的臉上,也出現在這裏每一個游行學生的臉上。
那是星星之火,那是燎原之光。
那是勢不可擋的盼望,那是不可動搖的信仰。
一位帶着圓框眼鏡的男老師站上了演講臺,脖子上圍着一條暗紅色的舊圍巾,神情激動地說道:“……同學們!同志們!你們每一個人都看清楚如今的華夏大地上的戰火雲煙,看看在戰争下流離失所的百姓過得是什麽樣的苦日子!……”
“反動派一心拿着美蘇的幌子挑起內戰,可是呢?”
“打仗的不是美國蘇聯是咱們中國人!我們為什麽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打日本鬼子那是天經地義,可咱們中國人為什麽要中國人?”
“光明就在我們眼前,而禁锢光明阻擋光明的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而我們現在所要做的,就要打破那個黑暗争取光明!我們要和平!”
“我們要和平!”
衆人齊聲高喊道,聲音回蕩在這個城市之上。
那個老師解下圍巾,高高舉起:“我們拒絕戰争!”
“我們拒絕戰争!”
“反對內戰!争取和平!”
“反對內戰!争取和平!”
落旌置身在人海的漩渦裏,一時之間,她只覺得天旋地轉。她看見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着那份堅定,而她知道,那才是人心所向。她仿佛聽見了這個國度的其他地方也如這裏一樣響徹着反對戰争争取和平的口號。
緩緩地,落旌舉起了雙手跟着其他人高喊道:“反對內戰!争取和平!”
“反對內戰!争取和平!”
“反對內戰!争取和平!”
路旁長着一蓬蓬一蓬蓬的野杜鵑,紅得不可收拾。
杜鵑一路燒下去,仿佛把冷藍色的天空燒成了那杜鵑的花紅,而白鴿撲啦啦地飛過天際,那纖細的黑色剪影零零落落顫動着,仿佛灑下一串不成腔的音符。
1946年11月,南京置憲國大。
落旌正在醫院中給做一例手術。就在她剪下傷口處的縫合線後,醫院中的廣播傳出冰冷的聲音:……黨國政府将準備在接下來的三個月內戡平內亂徹底消滅割據之共産武裝,實現國家之實質統一,民族之實質和平。
助手和護士們處理着手術之後剩下的事情。
剛做完手術的落旌扶着桌角,她平穩一下呼吸,才緩緩地從手術室中出來。
“落旌,你沒事吧?”林玉茹看着面色發白的落旌,有些擔憂。
落旌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式巽抱着剛剛退燒的東旭走過來,她看着落旌蒼白的臉色,嘆了一口氣:“慕軒不在家,落旌你好歹要保重一下自己。”
“我沒事。”落旌擡起頭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式巽懷中東旭的額頭,“孩子好歹退燒了。怎麽不見他父親過來?”東旭朝落旌咧嘴一笑,伸出手便要她抱。
式巽哭笑不得地将孩子遞給落旌,語氣卻是再平靜不過:“他平日裏忙得緊,哪裏顧得上這一個兒子,成天也不知道他忙些什麽……再壞不過也就是其他女人纏着他罷了。”說罷,她自己卻不在意地笑了笑。
落旌讪讪地看着式巽淡漠的臉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倒是一旁的林玉茹心直口快道:“那是你丈夫,你也不管?”
式巽攏了攏身上的流蘇披肩,沒什麽語氣地說道:“不過就是一場利益,我嫁給他,給他生一個兒子,他保我母子衣食無憂罷了。”說這話時,式巽的眼神麻木與蒼涼,完全沒了當年那個段府小姐的巧笑嫣然的靈氣。
落旌摩挲着東旭的腦袋,輕聲說道:“東旭,以後要好好聽你媽媽的話。”
東旭抱着落旌的脖子,糯糯地說了一個好。
而此時一輛手術車急匆匆地朝他們這裏沖過來,差一點就要撞上落旌。推着手術車的那幾個護工連忙對落旌說了聲道歉,便推着手術車上的傷患離開,而那白布上染着觸目驚心的紅。
林玉茹掃了一眼,便搖頭啧啧嘆道:“那個人身上的重要部位起碼中了五槍,哪怕就是推進了手術室也救不活。”當那暗紅色的舊圍巾從白布下滑出半截時,落旌只見身旁的式巽臉色猛地一白,如同一張紙。
落旌護着東旭,有些驚訝地看着式巽的臉色,解釋道:“式巽,東旭沒有傷着,你別太擔心——”然而她的話還沒有完,便見式巽神情慌張地追着那輛車,腳步踉跄得不像樣子,便是東旭叫她,她也沒有回頭。
“诶,落旌,你那個姐姐怎麽了?”林玉茹皺眉偏頭看着落旌,疑惑道,“她認識那傷患?”
落旌皺着眉:“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見她這麽失态過。”落旌眼神複雜地看着那在白布外面的一截紅圍巾,有些不确定,“那個人……我記得,他好像是……嗯,他應該是當時帶領學生游行時的那個老師。”話一出口,她們之間就流淌着死寂的沉默。
那個老師因為什麽而死,落旌想,大概她們都知道了原因。
“诶,式巽她……沒事吧?”林玉茹看着遠處的式巽顫抖着手指掀開了那白布随後痛哭出聲的樣子,“她和那個老師,是舊相識嗎?”
東旭的額頭緊緊貼着落旌的下颌,而落旌安撫着孩子不安的情緒,回答說道:“大概是認識的。”所以,能對婚姻愛情已經麻木的女子才會落下那麽傷心的淚水。
随後跟來的學生們和記者湧上前去,追着那輛手術車而去,有學生氣憤地對記者說道:“國民黨的特務開槍打死了老師!一槍當胸穿過,血染十裏長街。”
落旌身上一陣發冷,更加緊地抱住了懵懂不知的東旭。
好半響,林玉茹才點了一根煙,轉身離去。而她離去前留下一句話:“國民黨不可能殺盡所有想要和平的中國人。”女子的背影逆着光,手指尖有火光若隐若現。
落旌覺得那一刻林玉茹的背影像極了那個老師,也像極了君閑。
“媽媽!”懷裏的東旭大聲喊道,可遠處的式巽仿佛沒聽見般呆呆地靠着牆壁,任憑臉上的淚痕斑駁成一片。東旭把頭埋在落旌的肩窩處,悶聲問道,“媽媽她怎麽了?我從沒見過她這樣哭過,嬸嬸,我媽媽她為什麽這樣傷心?”
“大概是她碰到了心裏的傷口,太疼了,所以哭了。”落旌驀地想起了式巽說到那句‘我等不下去了’時眼神裏的蒼涼與荒蕪,苦澀便像水一樣緩緩漫過她的心上。
落旌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摸着孩子的腦袋:“所以東旭,以後別再問那個人。”東旭懵懂地點了點頭,更加緊地抱着落旌的脖頸。
作者有話要說: 重磅科普:七三一的劊子手們沒有被審判!沒有被審判!沒有被審判!!!
日本投降後,731部隊銷毀了幾乎所有的證據。但是石井四郎掌握的測試數據,是完全用活人實驗的結果,可謂是當時世界上絕無僅有的準确資料。
美國人自然非常希望得到這些數據,從而在生物武器方面大大領先蘇聯。在1945年12月,石井四郎在老家千葉縣被捕。随後,他接受了美國細菌戰專家的審訊。經過幾次談判,石井四郎以交出資料換取了對731部隊的赦免。這個老家夥并沒有說什麽引誘的話,只有一句:我們用3000條人命獲得到的數據,可以幫助美國細菌武器技術前進十年。
最終,美軍司令麥克阿瑟同意不起訴731部隊所有人員以及背後操縱的大人物。作為交換,石井四郎必須交出所有資料,還需要協助美國進行相關研究。
于是,1948年東京大審判中,果然沒有包括石井四郎一幹人。
獲得了這些資料以後,美國人立即将所有文件存放在德特裏克堡。這是是位于馬裏蘭州弗雷德裏克的美國細菌武器發展中心,從1943年到1969年一直在發展美國的生物武器計劃。所有的文件全部存放在一棟樓裏面!不知道美國人出于什麽心理,這棟樓的編號就是731!
有意思的是,蘇聯人也抱着同樣的心态,卻一無所獲。惱怒之下,蘇聯人命令捉住的部分731部隊成員,在1949年的伯力審判中,将這件事情揭露,這就是今天錄音帶的由來。如果不是這樣,也許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美國人有句名言,每一場戰場背後都有一些肮髒的事情,731就是典型中的典型。
簡單來說:在利益的推動下,本該受到懲罰的劊子手,因為大國的偏袒而逃脫了自己的罪責!而日本和美國拿着用中國人生命換來的醫學資料,迅速地提高着自己國家的醫學水平!其實在寫這篇文的時候,我是不知道這些的,只知道七三一罪惡,卻不知道令人想要罵街的結局!!
其實,國民黨作為抗戰的正面戰場,本身具有很高的人心和威望。而從內戰這幾章,大概就是從女主和男主的角度,來解釋它如何把自己的人心給揮霍沒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