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51一別經年
“還挺看不出來的啊。”諾爾曼驚訝地笑了。
諾爾曼和查爾斯一同抱着胳膊,審視着落旌, “啧啧, 我還以為以你這樣的性格,你會孤獨終老呢!沒想到, 你也會有一個很喜歡的男朋友,想不出來到底會是什麽樣的優秀男人才能打動落旌你的芳心, 我可記得當初在大學的時候你可拒絕了好幾個追求你的男孩子。”
落旌想着過往的事情, 而諾爾曼偏過頭時覺得她眼睛裏的光耀眼得很。而從他的那個方向,剛好可以看到一小隊穿着國民黨軍服的軍人走過山路, 像是一排挺拔的白楊。
而良久過後,兩人才聽落旌緩緩說道:“可能我覺得, 我再也沒有那樣一個福分,再遇到一個對我那樣好的少年。”她的聲音輕柔, 懷念的語氣裏帶着強自壓下的遺憾。
就在此時, 不遠處斯莫萊特朝他們跑來,一邊搖着手一邊跑到他們身前,臉上壓抑不住的笑意,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藥品到了!快!老林他讓我來找你們!快, 快回去!”
藥品到了!三人相互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希望的光芒。查爾斯更是一拍手掌,喜形于色:“那還等什麽, 咱們快回去啊!現在終于有麻醉藥了!”
斯莫萊特笑道,拿起胸前的相機:“你們先等等!我看這裏的風景很好,就讓我給你們合照一張相留作紀念吧!”落旌忍不住點頭抿嘴一笑, 查爾斯站在了諾爾曼的左邊,她便站到了右邊。只聽咔嚓一聲,黑白色的照片便緩緩成相在機器之中——
遠方起伏的青色山巒,紅日挂在天邊,恰好七月流火的時光,而穿着白大褂的年輕醫生們在這片天地之間開懷笑着,還有站在高處駐足遙望的軍隊。一切,都被裝裱在黑白的方框裏,沉默無聲地記錄着無法複刻的時光。
“慕軒哥,你又怎麽了?”
王奎昌停下來,看着凝望出神的青年,疑惑道,“宗靈哥他還在等着我們呢!”
又是這種熟悉的感覺,就像是阿落在這裏一樣。段慕軒皺着眉捂住自己的胸口,這種感覺讓他沉寂多年的心重新跳了起來,但是他并不喜歡這樣平白無故的忐忑不安。半響,他對王奎昌勉強地笑了笑說道:“沒有,咱們走吧!”
等到了休息的營地,王奎昌便迫不及待地快步跑進病房,看着靠在牆上閉目養神的張宗靈喜道:“嘿,宗靈哥你現在總算放心了吧,我們可是提前把藥品成功運過來了。”
張宗靈睜開眼,看見他們倆不禁打起了精神:“有慕軒在,我就沒什麽不放心的了,只是沒想到你們這一次居然這麽快就躲過了日本人的搜捕。”
王奎昌圓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拍着胸脯得意道:“那是當然啦,這次你受傷了,師長可是專門留下了慕軒哥來負責掩護傷兵的隊伍!有慕軒哥在,怎麽可能還會把事情搞砸!”
段慕軒忍不住搖頭輕笑,他坐下來查看着張宗靈已經包紮過的傷口:“宗靈,看來你的傷勢已經沒什麽好太擔憂的了。師長吩咐了,他說你這次立了大功,要讓你去延安休養一段時間,把把身體養好了再歸隊。恐怕,下一次咱們見面的時候,你肩膀上的勳功章又要多一枚了。”
“诶,打住啊!打了敗仗,哪裏算得上立功?”張宗靈蒼白的唇彎起,一本正經地搖頭說道,“何況,慕軒你那裏的勳功章本來就比我多一枚,還不準我趕上你啊?”他們既是生死搭檔,亦是互相較量的對手。
Advertisement
王奎昌看着兩個人,嘿嘿笑道:“反正,不管你們中是誰領軍功,都會照料我的。”
段慕軒失笑搖頭:“奎昌,你應該學會自己長大,總不能讓我們幫你。”
玩笑過後,張宗靈提及了正事,問道:“哦對了慕軒,你們歸隊的時間,軍長催得急嗎?”
兩人都是軍中有名的美男子,一個是團長,一個是副旅長。
如果說張宗靈是俊美儒将,那麽段慕軒就是笑面閻王,倒不是說段慕軒平日愛笑,只是微垂的嘴角一向勾着,但眼角眉梢卻淩厲似刀。
段慕軒抿了抿唇,五年的憲兵訓練加上半年的戰場生涯将青年的眉眼越發浸潤得沉黑,只聽青年沉穩說道:“軍隊裏的事情你就先不要擔心,我會有分寸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趕快把自己的身體養好。北邊的戰事雖然催得緊,但軍長也給了我三天的時間,綽綽有餘,足夠我來周轉這支隊伍的了。”
卻不想,張宗靈突然抛出一個不相幹的問題:“慕軒,你有沒有想過成家立業?”他的眼睛緊緊盯着面前慕軒的神情,大概是想從青年一向冷厲的面容上看出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段慕軒被張宗靈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發愣,回過神來,他輕推了宗靈一把,氣笑了:“你倒是已經成家立業了,卻跑來打趣別人?現在中國水深火熱,到處都在打仗,鬼子沒趕出去前我就要想成家?宗靈,我還沒瘋呢!別說沒有姑娘願意嫁給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軍人,就是有,我們也不能白白耽誤人家!”
王奎昌不服氣地嘟哝道:“當兵的怎麽了,當兵的就不是男人,就不能娶老婆成親啦?慕軒哥,我還想讨老婆傳宗接代呢!”
張宗靈看穿了慕軒的心思,退了回去靠着牆,抱着胳膊老神在在地一笑:“其實啊,你慕軒哥不是說不想成家立業,人家呀,還在巴巴地等着那個照片上的小丫頭呢!”
見慕軒驀地沉默下去,宗靈抹開了笑容,連眉眼都是溫潤如玉的,“诶,我說兄弟,你有沒有想過,假如上天在此時給了你一個機會,讓你能夠重新再見到那個姑娘,那你見到了她你會怎麽做?”聞言,王奎昌也好奇地緊盯着段慕軒看起來。
段慕軒苦笑一聲,重逢?他當然想過!
他甚至在夢裏就已經想過無數次他們重逢的畫面,可等中華大地上吹響戰火號角、烽火點燃蒼茫天地,他便再也不願意去想那些虛無的未來。
張宗靈見他這副神情,進一步問:“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她——”
“別再說了!”段慕軒冷冷地打斷他,青年別過臉,露出輪廓分明的側臉。放在膝蓋上的手收成拳頭,慕軒嘴角的肌肉微顫着,咬牙說道,“宗靈夠了,別再開玩笑了,我會翻臉的!”
王奎昌有些異訝地看着更加輕松自在的張宗靈,只聽他語氣輕快地帶着笑意說道:“如果我沒有認錯人的話,那個姑娘現在是一名戰地醫生,她如今就在臨時搭建的戰地醫院裏,你若是想去就去看看吧。”段慕軒猛地一回頭,不敢置信地瞪着張宗靈,卻見受傷的青年雖然笑着,可眼神裏卻透着欣慰與認真——
只聽砰地一聲響,板凳被帶翻在地上。王奎昌只覺得一陣風猛烈地從眼前刮過,等回過神來時只剩下被摔得七零八落的板凳還有被撞得咣咣作響的門板,哪裏還有段慕軒的影子。
王奎昌腦袋發懵地問道:“……慕軒、慕軒哥呢?”
張宗靈搖頭,無奈地一笑:“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西風馬蹄急,不見故人歸。
段慕軒奮力奔跑在蒼茫山麓間,迎面的風猛烈地從他耳旁刮過。這一刻,他像是一匹真正孤傲的狼,連那雙扇形般的眼睛裏都是狠絕的光。
他仿佛又再次回到了十年前,他獨自一人在人心惶惶的北平城裏找着一個不告而別的少女,他仿佛再次變成了當年那個慌亂無措下傷心到絕望的單薄少年——
……
“慕軒,別再找落旌那個丫頭了。你跟她始終都不是一路人,她伯父把她帶走或許離開了北平,甚至已經離開了中國。”這是伍院長眼含憐憫看着他時,說的話。或許在他眼裏,他段慕軒已經成為了被人抛棄的可憐蟲。
“我已經派人去跟張家提親了,現在我不妨把話挑明了說,這親事由不得你做主!娶那當過下人的女子做妻,你想都別想!”這是大夫人把手裏熱茶潑在他臉上時說的話,而爹就坐在一旁抽着煙,默認了想靠聯姻東山再起。
“段少爺,你們段家我們是高攀不起,但無需大夫人來如此羞辱我姐姐。我告訴你,她已經出國了,這輩子你都不會知道她下落!”這是李君閑一字一句幾乎是決裂的語氣,說出對他來說恍若判決死刑的話語,從此就是他擔驚受怕的十年時光。
……
他不想再去回憶這些年的艱難!最痛的時候,他只能在寒夜裏向往事讨一絲暖,也許會在疲憊昏睡時夢見年少往事,可驚醒過後,只剩下了一身徹骨的寒!
眼眶裏是沖上來的熱意與濕意,段慕軒更加瘋狂地向前奔跑——他只不過是想和自己喜歡的姑娘在一起,可是呢,所有人都來反對,甚至就是阿落也不告而別!
不告而別!
一句解釋沒有,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就這樣果決地判了他的罪!
他不明白,如果落旌當時告訴他大夫人去找過她,又或者告訴他她要和家人離開,也許這一切都會從頭來過,也許這些年他也不會像這樣熬得如此艱難!
段慕軒砰地一聲推開院落的大門,手撐在膝蓋上喘着粗氣,他咬牙擡起頭冷冷地看着裏面來來往往搬着藥箱的人們。汗水從青年刀刻一般的下巴上滴落,轉瞬濺入塵埃。
等到喘勻了氣,慕軒才直起了身。他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睛,想要邁開腿卻又不敢垮過這道門檻。那些怨怼責怪的話仿佛都随着他的汗水一同蒸發,只剩下他年少時期夢回時分留下的害怕,害怕這又是一場自欺欺人的水月鏡花。
“請問,你,是來看病的嗎?”
有個年輕的小護士驚訝地看着杵在大門口滿頭大汗卻神色不明的冷峻軍官,解釋說道,“我們現在正在搬藥品,你要是看病的話一會兒再來吧。”
過了很久,小護士才聽那軍官沉默着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我是來找人的。”
看着段慕軒陰晴不定的臉色,那個小護士害怕地睜大眼,糯糯問道:“那長官,你找誰?”
段慕軒沒回答,只是面無表情地盯着某個地方。
半響,他終是跨過了那道門檻,緩緩走進了院中。
青年不笑時,一張臉本就有一股懾人的威嚴和拒人千裏的冷,何況此刻他的眼神裏仿佛透着隆冬冰雪的霜寒,吓得那護士和其他助手們都不由得停下手中事情駐足,有些害怕地打量審視着那個奇怪的軍官。
“你們不要弄混了,箱子上寫着C1的表示內科藥品,D3則表示手術材料。”
落旌拿着筆在本子上記錄着藥品數量,要跟其他人仔細囑咐道,“沒有拆箱的藥品要重新分類裝箱,不然,混在一起就會容易拿錯。”
艾伯特正在滿頭大汗地搬運着藥品,見狀不由得吹了一口哨子:“哦,落旌,我預測,你馬上就要走桃花運了。”
落旌記錄着他手中箱子的符號,頭也不擡地道:“不管我走不走桃花運,這批藥品都要在日落前搬完。艾伯特你手上的材料是要放進手術室裏的,不要偷懶。查爾斯你現在搬的,是要放在東南角那個房間裏的,還有注意一下,你手裏拿的是白奎寧,記得要小心一點。”艾伯特孩子氣地切了一聲,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扛着藥箱往屋裏走。
段慕軒停下了腳步,目光凄惶如月色,注視着那個處理事情起來井井有條的女醫生。他曾無數次擔憂過她,猜測着她去了哪個國家會不會受人欺負,擔心她的病有沒有好。
甚至,他還想過她是否還留在這飄搖亂世,是否還會回到這片瘡痍人間。
半響,慕軒緩緩眨着泛紅的眼,死死地緊抿着嘴角——但是現在看來,他的阿落很好。如他年少時所料,她會成為一個救死扶傷的大夫。
“诶,落旌,”諾爾曼望着不遠處紅着眼卻是面無表情的國民黨軍官,狐疑地提醒道,“那裏有個軍官,他從剛才就一直在盯着你,落旌你認識那個人嗎?”
聞言,落旌心重重地一鈍,仿佛被石錘重重地擊打了一下。她的眼皮跳得越發厲害,落旌伸出手指擋在自己的右眼上,而下一刻,一身白大褂的姑娘轉身朝諾爾曼指的方向看過去——
手中的筆掉落在地上,發出的聲響像是鳴鼓一般回蕩在耳旁。
落旌顫抖着眼睫,眼眶一瞬便湧上滾燙的熱意,不敢置信地望着院子盡頭處一身戎裝的青年——
那個盛滿了記憶的盒子,因為那個看似冷峻的青年軍官的出現,徹底地攤開在了青天白日之下。那些過往歲月中因少年生出的喜怒哀樂,一下子重新回到了本該在的地方,緩緩地盈滿了她的心髒,盈滿了他們之間那些空白茫然的歲月。
他們之間相隔的不是半個院子的距離,而是隔着不告而別的十年光陰。
落旌不敢置信,顫抖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眉目輕觸:“……慕軒?”
段慕軒一直面無表情地看着落旌,任憑一雙眼發紅得厲害。
原來他挨過入骨的寒,卻忘記自己到底走過多少路與橋、流過多少血與汗。因為那些怨怼、憤怒和不甘都在落旌的那聲‘慕軒’裏徹底煙消雲散,唯獨剩下他從前滿腔的擔憂與害怕——
害怕沒有他的保護,那個叫阿落的少女會在異國他鄉受到別人的欺負。
段慕軒低下頭驀地笑起來,一直緊抿的嘴角劃出一個俊痞的弧度,就像很多年前他還是個不羁少年時的模樣。他插着兜再次擡起頭,清俊如畫地靠着青石牆,一如從前他回家時,總會第一個去找少女,然後痞笑又鄭重地說上一句——
“阿落,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慕軒一副氣勢洶洶地去要向人問罪,
結果一見阿落十年憤怒就噗地消失了,
接着一聽阿落叫他慕軒,
他就徹底慫了。
“阿落,好久不見~”
一顆糖獻給我們本家超級慫的慕軒哥~~~
敲黑板(用力地敲爛黑板):
大家請記得,只要男主女主同框,請一定要珍惜地多讀幾遍!!請答應我,一定!!
對于文中直接用了原名,或者我已經給出原型的人物,如果大家能夠百度了解他們,我會非常開心的。還記得,有一位讀者居然搜索了高橋君,當時真的超級開心,因為這就是白頭不慕最初的意義,不然我為什麽要冒風險去寫那樣争議大的兩個家族作為男女主的背景,不然為什麽要去寫我根本不擅長的題材,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更何況當時編輯勸我寫架空民國,我還是選擇了歷史向,因為我想認真地随阿落他們走過這段民國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