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這個圈子裏的人，或多或少的都比較迷信，有些明星為了能紅還特意去鄰國請古曼童回家供奉，因此改名力求大紅大紫的更是大有人在，像高清三這樣只是去測個字的實在是算不上什麽。
像他這個級別的導演，哪裏有親自參加海選流程的，還不是他拿到的批字上說他能心想事成，而且就在北城？所以他才會親自坐鎮，本來已經快絕望了，誰知道就瞌睡時有人送了枕頭，頓時疲憊全消！
高清三在圈裏的地位和權威毋庸置疑，可是眼下他盯着人小姑娘的眼神閃閃發光，叫旁邊的幾個評委看着都覺得慎得慌。高清三本人卻毫無所覺，他甚至站了起來，期待着阮橘的答案，《小娥》是個什麽樣的故事呢？
阮橘斟酌了一下語言，說：“我拿到的只是片段，但只從這個片段裏，我讀出了一種陰森怨怼的感覺，從開始小娥提着菜刀進廚房，到那顆圓白菜外頭的葉子被剝去，又爛了裏頭的芯子，我就在想，也許這顆白菜就是在形容小娥。外表的那層菜葉，裏頭的菜心，都是說明她這個人不僅在肉體上遭受了虐待，精神上也受到了重大的打擊。婆婆滿口哄着孫子，可以看得出來她對男孩的看重。片段裏還提到小娥左腳重右腳輕，我進來之前試着走了幾步，判斷她應該是腿受了傷，但傷成什麽樣子我不知道，所以只是猜測斷掉了。”
“後面說小娥的丈夫是個中年人，可最後一句卻提到了仙女以及眼淚，仙女的話，應該是年輕的女孩子，能讓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給一個大山裏貧窮粗魯的中年男人生孩子，我想，是真愛的可能性無限接近于零。”
“以及最後所提到的小娥的眼神，還有她将白菜切碎灑進水瓢的行為，綜上，我感覺《小娥》應該是講述了一個被拐賣或是被強迫的女性在經歷非人的折磨後身心崩潰的故事，可是高導您要表現出什麽，又有什麽意圖在裏面，只看到片段的我就不能猜測了。”
她連蒙帶猜，對故事的敏感度讓高清三吃驚，因為她猜的八九不離十。
《小娥》所講述的故事，既荒謬又現實。年輕的少女小娥被拐賣到山村給了一個中年男人當老婆，可現實遠遠更加殘酷。她被鎖在屋子裏，男人強迫她生孩子，生下的女兒都被重男輕女的婆婆溺死在便桶，她身子還沒好就再一次懷孕，直到生下二子，這家人才把她放出來。
美貌的小娥已經被摧殘的毫無人形，她在這個家的地位極低，生下兒子後，她的使命就完成了，她要開始下地幹活，洗衣做飯，這是曾經在城市生活的少女從來都沒有接觸過的。可是在這個地方，她必須屈服。
村子裏還有幾個像她這樣被拐賣來的媳婦，她們大多眼神呆滞，身體肥胖，奶着孩子，還要幹活。少女想要逃走，但男人看得很緊，整個村子裏的人都把這些買來的媳婦看得死死的，山裏人賺錢不易，傾家蕩産買的媳婦，怎麽能讓她跑了呢？
可小娥每一天都想逃離這裏，終于有一次，她藏進了來山村收購野菜的四輪車裏，為了能夠成功離開，她甚至委身給半途發現她的司機，可是很快她就絕望了！因為司機不敢惹事，提上褲子，就又把她送了回去。
迎接她的是一條斷腿，以及毒打。
……
阮橘所拿到的片段，就是小娥在第一次逃跑後被四輪車司機送回來之後，因為一條腿被打斷，山裏沒有醫生，她僥幸的熬過來沒有死，可這條腿是徹底廢了，走起路來總是一深一淺，嚴重的時候還得撐着一根棍子。男人得意洋洋地說，女人不聽話就是該打，老婆就得多打才聽話。
婆婆在一邊直點頭。
“你之前，有過表演的經歷嗎？”高清三又問，原因無他，阮橘的表現實在是太亮眼，他無法想象她還是個十六歲的高中生！
Advertisement
這世上啊，有些人，真的是老天爺賞飯吃。娛樂圈什麽不缺？明星不缺，歌手不缺，演員不缺，可大紅大紫的有幾個？大多數都是紅了一段時間，續航無力，就徹底被淘汰了。因為會有更年輕更帥氣更漂亮的明星出現，只靠臉吃飯，不可能長久。
高清三第一眼看見阮橘的資料時就有點皺眉，劇本裏雖然用仙女泉來暗喻小娥，可小娥只是個普通的漂亮女孩，并不是真正的仙女。從外表來說，阮橘其實有點不太适合，可她在進門之前就已經迅速入戲，高清三只給了十分鐘準備時間，提示卡片上也只有那麽點內容，條件如此苛刻不是鬧着玩的，阮橘的表演也好，理解力和領悟也好，都超出了高清三的想象！
這個圈裏也有許多非科班出身卻演技好的人，但這樣的人已經許久許久不曾再出現過了，高清三上一次見到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可阮橘比他幾十年前親手挖掘的第一任高女郎更加富有靈氣！
真真是老天爺賞飯吃。
“……沒有。”阮橘想了想，還是說了沒有，她前世今生也就拍過那麽一部雷劇，所以應該不算是說謊吧？
其中一位評委感慨了一句：“好些年沒見過這樣的好苗子了，有興趣考華電嗎？”
阮橘回答：“還不一定，要看高三的成績怎麽樣。”
高清三揮揮手：“行，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兩天後進組。對了，上頭的電話號碼是你的吧？你帶手機了吧？一會兒我叫人給你把劇本送過去，你住哪兒？”
阮橘愣了一下，她雖然沒有試過鏡，但也知道今天這就是個海選，她都做好過五關斬六将的準備了，結果這個機會就……掉她頭上了？難道她現在真的是條人形錦鯉？
“怎麽？”高清三見這小姑娘不動，順口問了一句。“不想走啊？”
“高導，您……就這麽決定了？”
“不然呢？”高清三反問，“你覺得你不能勝任這個角色嗎？”
“當然能。”阮橘對自己的演技非常自信，可前世，陸爵總是會跟她說娛樂圈亂得很，說她這麽美，就算去拍戲，也不可能一帆風順，那個圈子又髒又亂，她不适合。所以阮橘一直以為想要拿角色是很難的，潛規則暫且不說，至少得表現出誠意還得面對自己無法想象的考驗跟刁難，可是眼前……好像有點不大對啊。
“那不就結了，我這本子準備了好幾年，你回去後好好琢磨琢磨，我看你機靈得很，兩天後可別讓我失望啊。”高清三收拾了下面前桌上的東西，将阮橘的資料抽了出來，然後就跟其他評委說：“那行，就到這了啊，老夥計們，辛苦你們了，改明兒殺青我請你們吃好的！那我先走了啊，剩下的麻煩你們了。”
他跟這幾位評委都是老朋友，言談之間顯得很是熟稔。但當初放話說出來的畢竟是海選，怎麽都得結束再說，所以雖然已經确定由阮橘出演女主角小娥，這海選還是得繼續篩下去。
阮橘輕飄飄地走出表演教室，就這，心裏還沒反應過來，她這是……成功了？這運氣是要逆天嗎？還是說前世過得太凄慘，這輩子要補回來？
也許她真的應該去買一張彩票。她把帽子手套等裝備都套上，要離開這裏就得經過之前的等候室，很多女孩子在補妝，她從旁邊經過，還有點像是在做夢。
然後她出華電校門，就在對門的華國福利彩票花兩塊錢買了一張。
高清三很快就叫人送來了劇本，同樣送來的還有一式兩份的合同，阮橘其實看不大懂上頭的條條框框，但她覺得高清三應該不會騙自己，所以大致上看了一遍就簽了字。
接下來，她就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研究劇本上。
那天她所看到的片段，不過是《小娥》這部電影裏的冰山一角。
被四輪車司機送回村子裏的小娥，斷了一條腿，從此之後，就過上了毒打與強暴的日子。她仍然想要逃跑，整個劇本裏小娥跑了三次，第一次是自己逃的，最後被司機送回來；第二次是一個同樣被拐賣的媳婦幫忙，可是小娥剛跑沒多久，那個媳婦就因為害怕，說了出來，結果小娥再一次被抓回去。這一次，她被拴上了狗鏈子，她的婆婆無時無刻不盯着她；第三次，是村裏來了普查戶口的警察，小娥向他們求救，他們卻無動于衷，像是什麽都沒有看到，對完戶口就走了，所以第三次的逃跑，其實并沒有成功。
警察走之後，迎接小娥的又是一頓毒打。
這個時候的小娥，已經再也不複年輕漂亮了，她渾身上下都是傷口，面部青紫，頭發髒污，像條狗一樣被馴養。
小娥本來是鄰省一個普通鎮上的孩子，高考剛結束，出去玩的時候被拐賣，之後再也沒有了消息。劇本的後半部分寫到，小娥的家人後來找到了這裏，但是小娥已經給中年男人生了三個兒子，歲數也大了。他們就算把她帶走也無濟于事，于是整部電影最荒謬也最可怕的情節出現了，小娥的父母做主，讓她跟男人領了結婚證！
也就是說，從此以後，她徹底成為了這個山村裏的人。
領了結婚證那晚，小娥難得梳洗了幹淨，露出她雖然腫脹未消卻仍然好看的臉，在那之後她就變成了和其他女人一樣聽話的媳婦，生兒子、幹活、伺候男人、挨男人的打……就這樣，日複一日，終于有一天，男人一家都覺得她不會再跑了，就對她放松了警惕。
小娥去河邊洗衣服的時候，把千辛萬苦弄來的一包老鼠藥投到了村裏人共通的水井裏。然後她站在那個名叫仙女泉的泉眼邊上笑了。
夜幕低垂，小娥回到村子裏，整個村裏連狗都沒叫一聲，男人跟婆婆還有兒子們都死絕了，面部流血，口吐白沫，男人趴在地上，看姿勢似乎是想跑出去，婆婆懷裏還抱着個孩子，可現在他們都死了。
平常怕費電，他們不開燈，可這天晚上的月亮特別大。小娥像是發了瘋一樣踢打男人和婆婆的屍體，突然，從婆婆內衣口袋裏掉出來個東西，小娥拿起來，就着皎潔的月光打開。
是個學生證，已經陳舊泛黃，上面的照片，依稀可以看得出婆婆年輕時的影子。
——終。
哪怕是阮橘，也看出了一身冷汗。這部電影哪裏是文藝片，這分明是恐怖片，無論是人還是景，都充斥着一股怪異的荒誕的殘酷，重男輕女逼着小娥生兒子的婆婆竟然曾經是一個大學生，那麽婆婆是怎麽到這兒來的？又是怎麽變成這樣的？這都成了電影的未解之謎，留給觀衆去考慮。
《小娥》的題材可以說是非常敏感，大概也只有高清三敢拍，他既然敢拍，就肯定不會讓這部電影默默無聞，高清三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沖獎去的！尤其是女主角小娥，從一開始的單純天真，到中期的反抗掙紮，再到後期的麻木不仁，最後卻突然反轉，毒死了一整個村子的人，到這裏卻還沒有結束，一個高潮接一個高潮，踐踏她壓迫她的人，竟然受過高等教育！
那麽如果小娥不反抗，最後會不會變成相同的人呢？
村民的愚昧惡毒，同為被拐賣人的懦弱反複，司機的陰險醜惡，警察的視而不見，父母的無奈妥協……就是這些，組成了《小娥》。
不僅僅是高清三有野心，阮橘也有。
這兩天裏，她翻來覆去的将劇本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越發覺得這裏頭的每一個人物形象都非常鮮明和具體化，這也是華國一個始終存在的現象——人口販賣。哪怕法律上已經明文禁止，可對于發展落後的山村來說，法律和道德無法約束他們，以至于警察不執法，使得小娥這樣一個本應該擁有光明人生的人徹底被毀滅。
同時，阮橘之于小娥，有一些微妙的感同身受。她當然沒有小娥過得凄慘，可在被監禁、強迫的事情上，她們都是一樣的。從某種角度來說，阮橘完全能夠體會小娥的心路歷程。
第三天清早，來接阮橘的人就到了天華酒店門口，阮橘退了房，上了車。高清三說過，這部電影會選擇在外市取景，北城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他選擇了華國相對來說比較偏僻和落後的省市。華國按照地域分為四個方位，共有三十二個大省，幅員遼闊，國土極廣，這也使得有些地方發展不夠快，思想也比較落後。
高清三早就選好了拍攝地點，是在華國偏西南方向，氣候潮濕重巒疊嶂的溫江市。溫江市四面環山，十分貧窮，到現在鎮上還沒有通公交車，靠山裏住的村民甚至有些人家連電都沒有，更別提什麽空調電視之類的了，可以說環境非常艱苦。高清三來之前跟這邊的政府打過招呼，取得了拍攝許可證，并且征用了一部分村民作為群演。也就是說，除卻主要演員之外，所有人都是真實的。
但即使是主要演員，包括阮橘在內，都默默無聞，絲毫不像高清三以前的電影，動辄影後影帝，再不濟也是當紅的小花鮮肉。《小娥》的幾個主演，除卻阮橘這個純新人之外，其他的都是在圈子裏毫無名氣的演員，但每個演員，無論是外形還是演技，都是高清三親自挑選的。
他是真的要把《小娥》拍成功。
正式開拍前他甚至還叮囑過阮橘不要緊張，畢竟自在的表演是一回事，真正的開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鏡頭角度情緒都需要拿捏，你演的再好，不會找鏡頭也沒用。
阮橘認真地接受了高清三的叮咛，其實她真的不害怕，更不緊張——連跳樓都面不改色的人，你指望她知道什麽叫怕？就是周圍的村民讓她有點不舒服，看她的眼神令人發毛。不過他們來的到底人多，而且還有警察，所以對漂亮的驚人的阮橘，這些人也就只是看看而已。
飾演婆婆的演員一直在電視劇裏演一些婆婆媽媽類的角色，拍的戲并不多，名字叫陳彤雲，她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進山的路很不好走，她和另外飾演中年男子的演員一樣，都是自個兒拉着行李走過來的。
演中年男子的演員則是妥妥的大衆臉，總是演幾百米開外的配角，不顯眼，有些連臺詞都沒幾句，聽說演的最多的是屍體，但卻是正兒八經的科班畢業，還是碩士學歷。
這部電影其實最重要的也就是這三個角色，因為大家沒什麽競争，所以關系都不錯，尤其是陳彤雲陳阿姨，她性格非常好，還喜歡煲湯——雖然條件艱苦，但高清三竟然在他們的帳篷那搗鼓出了個竈，陳彤雲每天拍完自己的戲就開始煲湯，拜她所賜，大家都沒有瘦。高導幹的最多的一件事兒，就是一邊滋溜滋溜的喝湯一邊給演員講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