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紅海
深夜十點,朵拉沖進中山醫院急診科病房,“人呢”兩個字還在喉嚨口,就看見診區護士臺人影晃動,師姐站在護士們中間大發雷霆,“一個休克患者,居然就這樣從你們眼皮底下跑了!……”
“您也說了是休克患者……”小護士小聲辯解,“誰能想到他醒得那麽快,他要走我們也攔不住啊……”
朵拉步履踉跄地撲到小護士面前的,“他……他走了?”
“是啊……我們才離開病房沒多久……”小護士嗫嚅着,“發現人不見了,趕緊調監控,他是自己醒的,背起包就直接出門了,再追已經追不上了……”
“快,調監控!”朵拉一把揪住了師姐的手。
小小的監控顯示器裏,她看到了七年未見的阿藍。
他看起來瘦削了些,雖然行色匆匆,舉手投足間反而更見沉穩,再不是海大操場上那個質樸單純的少年,灰色的亞麻襯衣沾染了污漬,質感卻是良好,迥異于當初寒酸的衣着——經年不見,她的阿藍已經徹底長成了一個成熟幹練的男人。
可她還是一眼就從醫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認出他,那高挑利落的身影,時隔七年,仍然分毫不差地和她的記憶重合。
走出醫院大門,他很快融入中山二路的滾滾人流,不複可見。朵拉去翻入院記錄,除了師姐提到的上肢病變及撞擊引起的休克和腦震蕩,暫時沒發現其他創傷,“那車禍又是怎麽回事?”
“是肇事司機送來的,110也介入了。好像是他追小偷……”
朵拉不等小護士說完,放下病案就跑了出去。
“受害人發現手機被盜,立即橫穿馬路去追,被行駛中的車輛撞倒,小偷怕出人命牽連自己,把手機扔在車禍現場自己跑了。”越秀分局派出所裏,接待她的警察如是介紹。朵拉心中驚疑不定,“手機裏有什麽重要資料?他平時不是那樣毛躁的人。”
“這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能給我其他信息嗎?比如手機號,通話記錄,住址,什麽都可以……他昏過去了你們應該搜過他身吧?錢包證件名片總得有一樣吧?……”
警察抱歉地擺手,“對不起女士,你不是受害人直系親屬,這類信息我們不能提供。”
朵拉急得嗓子打顫,“他是我男朋友!已經失蹤七年了,我一直在找他!我可以給你看我們倆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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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女士。”警察同情地看着她,“我相信你。他的手機屏保是你。”
六年前,王嘉偉也是這麽說的。
眼淚一下子沖出眼底,顧不上自己身處人來人往的警察局,朵拉垂首掩面,失聲低泣。就像她還深愛他一樣,這麽多年了,他依然沒有放棄那份深藏在心的念念不忘。他們明明這樣相愛,明明就在同一座城市同一個街區,明明只有擦肩而過的距離,卻還是無法觸及彼此。
進來出去辦事的警員和群衆,多少都會瞥一眼這個在接待室門口坐了一上午的女人。她眼眶紅腫,神情憔悴,端坐的姿态卻無比篤定,一副誓要把警局地板坐穿的架勢。
警察無奈,把她叫回接待室,“他的手機號碼是國外的,且沒有漫游,在國內無法接通,我們也沒辦法登記。他使用的證件是中國護照,查不到在中國的暫住信息,但上面有埃及的工作簽證。我能告訴你的就這麽多,祝你好運。”
一點聊勝于無的信息,讓她七年的尋找,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方向——朵拉幾乎要跪謝這個讓她當了足足四個鐘頭壁花的警察。
這麽多年毫無音訊,她也猜測過阿藍不在中國,只是完全沒想到他會落腳到地球的另一面去。埃及,百萬平方公裏的土地,近億人口,她要上哪裏去尋找……
“紅海南線的峭壁潛很好玩,尤其适合冬天,可以看到壯觀的錘頭鯊群。”
“紅海海底真的比東南亞有意思,除了錘頭鯊、長尾鯊、灰礁鯊、遠洋白鳍鯊,還有好幾千年的沉船可以看。”
“CCTV9說的。”
……
朵拉心頭驟緊,阿藍走得再遠,不會離開海邊,潛水是他的立身之本;紅海潛水有三條線,南線的BDE是看錘頭鯊、長尾鯊和魚群最好的地點,阿藍也不是在什麽CCTV9看過,他根本就是去過……在他還是叨叨的時候……
羊城的八月熱浪滾滾,朵拉走在正午最灼燙的陽光下,含淚微笑,渾然不覺。
九月底,朵拉揣着長長的潛店名單踏上了尼羅河與紅海之間這片狹長而美麗的土地。BDE沿線分布着無數潛店,但大部分船只都從Ghalib港出發,朵拉便在港口附近住下來,一間潛店一間潛店地打聽。這裏的中國人不多,當地船長們一聽她要找一個這麽這麽高這麽這麽重這麽這麽個樣子的中國男人,連名字都沒聽清便搖頭或點頭,搖頭自然是沒見過,點頭的則往往把她帶到一個相貌英俊的陌生東亞男人面前。朵拉問了整整三天,沒有阿藍的消息,倒是把常住Ghalib的黃種帥哥給瞧了個遍。
假期轉眼過半,朵拉只能按計劃北上Hurghada,這裏的潛店要少一些,來享受海濱風光的游客卻更多。朵拉心事重重地走過陽傘林立,躺椅遍地的沙灘,充耳不聞一路上紅白黑各色男人的口哨和搭讪。Hurghada還找不到的話,就只能南下去St. John’s Reef,再沒有就只能寄希望于北線和深南線了。可是她并沒有那麽多假期,到寒假再來,便是紅海的潛水淡季,阿藍很有可能離開,好容易抓住的一線希望,難道就在這裏眼睜睜看它斷掉……
“東有黃河一條龍,西有賀蘭山寶一疙……”
朵拉耳朵一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六盤山下牛羊肥呀,富饒花兒開……”
怎麽可能有人在紅海邊上唱山歌?……
“哎喲哎嗨喲索……沙棗子開花喲香天下……”
沒錯,是爸爸教給她,她又教給叨叨的寧夏山歌。
“塞上江南哎好寧夏……”
朵拉拔腳向遠處的椰棗樹跑去,在那個阿拉伯少年即将跨上自行車的瞬間上氣不接下氣地拽住他,“誰,誰教你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