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歲月
在青海湖追蹤到一次阿藍的打撈作業之後,朵拉再也沒有得到阿藍的消息。不知是攢夠了錢,還是察覺了朵拉的行動,變得更加謹慎,總之,阿藍在她的世界裏徹徹底底消失,連那個最美蛙人的微博,也因為久不更新,粉絲流失殆盡,被轉讓給了別的營銷團隊,開始講段子賣廣告了。
海洋館換過不知幾茬潛水員,當年那個不穿潛水服不背水肺,整場徒手自由潛的英俊小夥兒早已被游客淡忘;梅子經人介紹有了男朋友,準備結婚;安琪業餘寫的網絡小說走運爆紅,即将拍成網劇;江軒又談了三任女朋友,一個比一個年紀小;朵拉依舊獨來獨往,除了偶爾随協會出海潛水,幾乎所有精力都投入了學業。
阿藍離開後的第三個夏天,她邀請奶奶、姑姑、阿祥夫婦及阿祥兩歲的小兒子,全家人浩浩蕩蕩一起參加自己的博士畢業典禮暨學位授予儀式。碧海藍天下,穿着博士袍戴着博士帽的朵拉笑靥如花,奶奶卻淚濕滿襟。
“你爸爸媽媽要是能看到這一天,該有多好……”
姑姑也抹着眼角,拉着她的手不放,“這兩年你說忙論文忙答辯,現在畢業了,該考慮個人問題了吧,你虛歲都二十八了……”
朵拉趕緊把壯壯塞給奶奶,自己拽着表嫂去照相。
姑姑搖頭嘆息,沒再說什麽。可朵拉剛随長輩們回到銀川,就有中年婦女領着兒子上門,說是朵奶奶娘家的遠房侄女,久沒見了,怪想念的。
小夥子長得很精神,對朵拉也很熱情,還剛好同在山東工作,從任何方面說,和朵拉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朵姑姑等不及開中飯就催兩個年輕人自己出去玩,小夥子的媽媽還變魔術似的掏出兩張電影兌換券,“再不看過期了,浪費不好,快去快去。”
兩個人站在萬達影院的售票處面面相觑。
“你喜歡看什麽?我都行。”小夥子稍顯緊張,一雙漆黑的眼睛只敢盯住朵拉手裏的兌換券。
“什麽都行嗎?”
“當然!當然!”
朵拉便說了一部電影的名字。
小夥子很意外。那是一部三年前上映,如今早已下線的電影,算是個大制作,但主演全是流量小鮮肉,叫座不叫好的粉絲片而已。而以朵拉表現出來的談吐學識,她可不像是腦殘粉大軍中的一只。
“沒有的話就算了。”朵拉站在五色缤紛的燈箱旁,淺笑着回答。
“有!肯定有!”小夥子斬釘截鐵,拿起手機就開始搜,“這年頭,想看個電影還不容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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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給他在一家偏僻的電影資料館的小放映廳裏找到了那部一周才放一場的電影。
盛世美顏,驚才絕豔的男主在水下摸金倒鬥,惡戰妖魔,觀衆席寥寥幾個小女生發出花癡的低笑,朵拉一動不動地注視着熒幕,黑暗中淚流滿面。
是在哪一個鏡頭之後,阿藍為了她長出了鯨鳍手,又是在哪一個鏡頭之前,他第一次擁抱她,以人的身份叫出第一聲拉拉。
幕落,燈開,人散,朵拉蜷縮在厚實的皮面沙發裏,哭得肝腸寸斷。
看過一場驚掉他下巴的電影之後,朵奶奶娘家侄女的兒子再也沒有回音。朵姑姑不死心,又四處托人給她介紹對象,朵拉不好一再拂姑姑好意,三次裏應一次,每每見了對方便問,“會潛水嗎?”
絕大多數是不會的。于是又說,“我要一個水下婚禮,深度一百米的那種。”
都以為她在故意拿喬,可應她邀請出海玩徒潛之後,一個個便都明白她絕不是開玩笑。
有個男孩不以為然,“你也不是真要求徒潛一百,你不過是用這方式拒絕我罷了。”
朵拉微笑,“我真的發過誓,到我結婚那天,你可以來觀禮,看我們是不是潛到了一百米。”
如果,還有那麽一天的話。
博士畢業兩年後,朵拉前往WHOI做訪問學者。馬薩諸塞灣的海水溫暖卻渾濁,她就去加州,去佛羅裏達,去北卡,去夏威夷,走遍美國各大潛水勝地,從一個普通的潛水愛好者考到深潛、洞穴、冰潛統統勝任的潛水專家。她參加了很多比賽,拿過不錯的名次,而因為她長着一張漂亮的東方面孔,又是頂級名校的訪問學者,還有記者專門采訪過她。
“我三歲開始潛水,十三歲時愛上潛水,潛水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鏡頭前的朵拉溫雅沉靜,寬幅碎花裙和長發一起在聖卡塔利娜島的海風中獵獵飛揚,“海洋深處有我最好的朋友,雖然他已經離開我很久,但每一次我靠近海底,觸摸那些粉紅海葵,羊頭魚和海龜,那種感覺就像他還在我身邊,一直沒有離開。”
無論你已做回一條藍鯨,或者還是人類的樣貌,你一定不會遠離水的懷抱,大海歸根到底是你的家,而我就在你的家門前,等你回來。
一年訪問期結束,朵拉回到海大繼續任教。直到這時姑姑才告訴她,奶奶因為雨天地滑不慎摔折了踝關節,已經有三個月不能走路了。
朵拉大吃一驚,在美期間每個星期和奶奶視頻通話,老人家全無異樣,只有兩個星期借口手機出了問題,只能跟她語音,想來就是那兩個星期,奶奶正在住院……朵拉立刻飛回銀川,匆匆進門的時候,正看到奶奶在護工的幫助下蹒跚學步。
朵拉的眼淚刷地下來了。
奶奶卻很豁達,“醫生說恢複得挺好,再過幾天就能自己走了,哭什麽?過幾天是你生日,每年你都在學校,難得今年在家,奶奶跟你一起過。”
朵拉并不喜歡過生日,每次過生日,姑姑都要用同樣的句式催婚,“你虛歲都xx了,再不抓緊就成老姑娘了……”
但這一次,朵拉無法拒絕。奶奶拄着拐從地窖裏顫顫巍巍地出來,胳膊上挂着條麻繩,拴着兩只酒瓶,“拉拉生日,還評上了副教授,雙喜臨門,咱娘仨喝一杯。”
“還沒出結果呢……”
“就差個形式嘛,你不是說,陳老都說肯定沒問題了……”奶奶興致高,每一杯都斟得滿滿,“這酒啊,還是那年你和阿藍去葡萄園采的葡萄,我親手釀的……”
杯到唇邊,生生停在了半空。
“原想等着你和阿藍結婚的時候再拿出來,可是奶奶覺得,等不到了……”
分手六年,這是奶奶第一次主動提起那個話少卻懂事的大男孩。
“再好的酒也有保質期,時間一過,味道就差了。”奶奶注視着她,老眼昏黃而安詳,“喝吧,拉拉,總舍不得喝,總放着,慢慢就壞了,那多可惜。”
六年的黑比諾,細致優雅,恬淡輕盈,确是到了最佳的年份。世間事莫不如此,絢爛到了極致便是凋零。
朵拉心虛,轉頭去看姑姑,平時最絮叨的姑姑此刻卻出奇地安靜,直到一餐飯畢進廚房洗碗時,才黯然長嘆,“奶奶上手術臺前跟我說,唯一遺憾的是拉拉婚事還沒有着落……”
朵拉低下頭,同一只碗放在水龍頭下一沖再沖,早已光潔無比。
過完這個生日,她就滿三十周歲了,那段夭折的愛情她固守了太久太久,這麽多年的執着和任性,換回的只是親人的傷心。
還要繼續嗎?
作者有話要說: 唉,因為太憋屈了所以沒人說話嗎
相信我馬上就守得雲開見月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