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歸
螢火蟲在紙袋子裏撲棱,黃色的光暈一跳一跳,連帶着她的目光也閃爍不定。
“我沒江軒那麽八卦。”朵拉幹笑,“再說,公然在一個女生面前懷念另一個女生,是很不禮貌的事情,我不會給你學壞的機會。”
胡謅得煞有介事,阿藍都一臉的信以為真了,可沒走幾步,她又欲蓋彌彰地往回找補,“那個,我不是好奇她,我好奇你啊……你後來,找過她嗎?”
“找過。”阿藍答得坦白。
“找到了?”
“找到了。”
“那你們現在——”
“她過得很好。比以前長高了,又活潑又漂亮。”阿藍信手拈了一只螢火蟲,裝進朵拉的紙袋,“她像個小公主一樣,男孩子們都喜歡她。”
都說了好奇的不是姑娘是他好不好,朵拉不甘心地問,“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什麽叫沒有然後,你沒聯系她,就這樣偷偷在旁邊看?她沒發現你?還是根本沒認出你?……”
“這些重要嗎?”
“……不重要嗎?你不想重新跟她在一起?”
“不想。”
朵拉停住了腳步。
“假的。”她盯着他留給她的背影下結論,“你撒謊水平很差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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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藍也站住了,轉過身和她面對面,“知道,我從沒想過真的騙你。”
淺顯易懂的問題,答案卻有着百折千回的況味,他們才剛認識,數面之緣的交情,哪用得上厚重如許的詞彙。朵拉想那或許是自己的錯覺,又或許他把她當做了某人,可他眉宇寧定,目光澄澈,眼睛裏沒有虛焦和重影,他只是在跟她說話,而不是任何一個別的誰。
“好吧,我記住你這句話了。”她從他身側越過去,昂然向前,“不要騙我啊,我有火眼金睛的。”
可惜都長在了腦門上,看不到走在她後面的男孩,用影子偷偷牽手的溫情。
深夜的女生樓下全是雙雙對對的鴛鴦,樹下牆邊到處有人抱着互啃。阿藍沒見過此等場面,局促得手腳都快沒地方放。朵拉和他告了別,心裏暗笑着按電梯上樓,從樓門到房門,一路上九成女生都在對她手裏的紙團行注目禮,帶着甜點、禮物和玫瑰花回宿舍的女生很多,用面巾紙裝了兩只螢火蟲回來的,她還是頭一個。
朵拉走上宿舍陽臺,深吸了一口夏夜微涼的空氣,展開紙團向上一送,螢火蟲拍打着翅膀飛遠,消失在樓前高聳的法桐樹葉之間。
樹影裏站了好幾個男生,仰脖兒朝女生們的陽臺張望。最高也最好看的那個顯然是個新兵,視線在幾層樓的陽臺上巡睃着,直到朵拉沖他揮手。終于找到那扇玻璃窗,男孩朝她露出個大大的笑容,緊接着便紮手紮腳地小跑走了。
朵拉的手還留在半空,啞然失笑。
“晚安,阿藍。”
晚安,我的姑娘。
從那個大起大落的周末之後,朵拉明顯勤快起來,傍晚時分常常出現在去往健身中心的路上,有時半路停下,看一會兒器械區或籃球區,有時候幹脆不進健身中心,就圍着操場跑圈。江軒嘲笑了她很久,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朵拉翻着白眼回敬他,當年也不知是誰為了看海大花游隊訓練,狂練兩個月三米板硬是擠進了隔壁的跳水隊。
阿藍和潛水協會的老司機們也混熟了,有師兄幫他山寨了一張飯卡,有師弟定期帶他進圖書館。海洋館的工作并不繁重,他大把的工餘時間慢慢從小破屋挪到了海大。一個帆布書包,一只塑料水壺,幾本自考補習書,他可以在學校裏從日出待到夜深。英俊的男孩子總是招人喜歡的,圖書館、自習室、籃球場甚至食堂,經常有女孩或羞澀或大方地搭讪,次數多了,不知所措變成了應付自如,朵拉親眼看到他像端着聖經一樣端着饅頭和菜,立正肅然地回答,“對不起,我有女朋友了”。
女孩走了,朵拉才敢坐下來,一邊把自己碗裏的肥肉夾給他,一邊調侃,“撒謊水平進步了啊。”
“謝謝誇獎。”
“不過在我跟前不能耍滑頭,還得做老實孩子。”
“你是說要誠實,不說假話。”
“那當然。”
“那麽,能別再給我肥肉了嗎?”阿藍指指她的碗,一本正經,“實在怕我吃不飽,你可以把那兩塊瘦的給我。”
“……想得美!”
暑假很快開始了,身為陳老頭得意弟子的朵拉,毫不意外地比學期中還要忙碌——除了做項目,寫論文,她還得趁着季節随老板去海南做幾個夏眠動物的分析。因為忙,阿藍很少主動找她,兩人只在傍晚的操場偶爾碰個頭。沒想到臨出發前的下午,朵拉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這是我的手機號。”阿藍在電話那頭笑嘻嘻地說。
“哈?”朵拉很興奮,“你終于肯用手機啦?!你在哪買的,沒被宰吧?”
“我請梅子幫我參考,用她賬號在京東下的單。”
“她幫你出的錢?”
“怎麽可能,我用的□□。”
朵拉松了口氣,還好這孩子懂做人,欠誰都不能欠梅子的,“除了京東還有個app叫淘寶,這倆是好東西,以後你會天天用到,等我回來幫你申請個賬戶,別用梅子的,多不方便。”
“別麻煩了,我手機上裝不了。”
“怎麽可能?你不裝它都會默認給你裝一個。”
“我這是199塊錢的諾基亞。”
“……”合着只能打電話啊?!還以為他經歷了這兩個月向組織的靠攏之後,總算開竅了呢……
直到第二天傍晚,朵拉赤腳走在清水灣的沙灘上,被寄居蟹亂扔的貝殼紮得給阿藍打電話嗷嗷叫着訴苦時,她突然明白過來。
他其實仍然不需要什麽手機。
是她想要随時聽到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