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前生(更新)
所有大學旁邊都會有一條美食街,熱鬧到後半夜都舍不得消停。江軒做東,啤酒撸串管夠,話匣子一開,男生比女生聊得還嗨。阿藍年紀最小,面孔最生,運動天分卻最高,大家免不了問他來歷,問了才知道這個清朗俊秀話不多的小兄弟,竟然打小兒就是孤兒,海上待了十幾年,去年才上的岸,沒讀過書,沒見過世面,連手機也不辦,反正難得有人給他打電話。
話說到這裏,還能聊什麽呢?他不玩游戲,不泡網吧,籃球打得嗷嗷好,可詹皇科比奧尼爾,他一個也不認識。
生活如此艱辛,最能吹水的江軒都不好意思再問下去了。能混潛水協會的沒有苦出身,他們的人生從起點就錦繡一片,和他的摸爬滾打有雲和泥的區別。
天之驕子們怕傷自尊,阿藍卻顯得很淡然,還很愉快地告訴他們自己在攢錢考潛水證,有了證就有了名分,收入可以提高一大截。
再淡然到底是個少年,說起擅長的事情,眼睛裏還是生出熠熠的光來。朵拉莫名松了口氣,與有榮焉地宣傳,“你們都該去看看阿藍的潛水表演,保證一個個跪下喊征服……”
馬上就有師弟好奇地問他潛過多深。阿藍猶豫着說了個數,“一百多米吧,沒正經量過……”
可就這一個輕輕巧巧的一百多米,一桌人已是啧啧驚嘆,欽羨之餘又誠心求教,“當時的trimix是多少?”
阿藍愣住,朵拉給他解釋,“氣瓶裏氦氣氮氣氧氣配比是多少。”
“我沒……”阿藍剛說了兩個字,瞥見朵拉眼中的欲言又止,生生剎住,“別人給的,我也不知道。”
師弟略顯遺憾,倒也不太在意,轉過頭和兄弟們大聲争論起trimix該怎麽配效果最好。朵拉思忖一會,舉一串土豆片擋住嘴問,“你是不是壓根沒用過水肺?”
阿藍把臉前明晃晃的竹簽子尖兒推開一點,也壓低了聲音,“不用水肺,應該潛到多少?”
“六十米俱樂部成員,國內不會超過二十個,你要是真能自由潛到一百……”
“等等……”阿藍咬牙,“什麽叫我要是真能潛到一百?”
“你還真潛過一百啊?”
“二百都沒問題!”
朵拉撲哧一聲笑了,“你上輩子屬海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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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藍哼哼,“海豚潛得可沒我深。”
果然吃飯最增進感情,一輪串撸下來,阿藍成了老鳥們口中的小老弟,和朵拉頭碰頭說話也不再臉紅,江軒嚷嚷着要他當護花使者送朵拉回寝室,他也很痛快地答應下來了。朵拉暗暗高興,硬拉着他來聚餐,其實是有私心的。他的簡歷蒼白素淨,卻藏着她按捺不住想要打聽的曾經,她想接近他,想了解他,想探究那雙常常讓她無所适從的黑眼睛,她也說不清為什麽,也許是為了那塊多半再也讨不回來的賀蘭石,也許還有什麽別的原因。
海大臨海,通往校門的路就在沙灘上方,兩邊卻掩映了如雲的松柏和灌木,行走其間,不見海浪,唯聞其聲。夏夜的螢火蟲像墜落草叢的星星,朵拉拈了一只,邊走邊玩邊回味剛才的烤魚尾,“味道超棒,你不吃真是虧。”
“那魚不新鮮,吃了也不見得賺。”阿藍兩手插兜,老神在在地回答。
“沒吃你怎麽知道?”
“我能聞出來。”
“啊對,你是漁村長大的。話說,”朵拉嘀咕起來,“你一個打漁的不吃魚,從小沒餓死也很命大啊。”
“我以前吃的。”
“現在為什麽不吃了?”
“不喜歡挑魚刺。”
“以前不用挑嗎?”
“以前沒別人,我都……”他頓了頓,“直接吞的。”
“噗哈哈哈……”朵拉噴笑,什麽不喜歡,“你是不會吧?!”
“我當然會!”阿藍擰着眉毛矢口否認,“這裏河魚是污染的,海魚是死的,不值當我挑刺。”
“口味還挺刁。那我買的蛋糕沒刺,你怎麽不吃?”
阿藍默默往前走着,沒有回答她。
“難道是嫌不好看?我在海洋館旁邊的蛋糕店買的,他們的翻糖鯨魚很有名,鎮店之寶呢,很多人從海洋館出來都會買一塊……”朵拉說着說着突然靈光一現,“對了,你天天在海洋館工作,肯定吃過了,是不是不合口味?下回我不買翻糖,其實他們家草莓慕斯才好吃……”
“你吃過?”
“什麽?草莓慕斯嗎?”
“翻糖……鯨魚。”
朵拉搖搖頭。
阿藍回過頭,看着她,“不是鎮店之寶嗎?”
朵拉笑了笑,有點惆悵,“可是他們家的鯨魚做得很難看。”
“鯨魚本來就不好看。”
“誰說的。”朵拉抽出一張面巾紙,揭下一層來,攏成半透明的薄紙袋,把螢火蟲裝進去,“藍鯨是海裏最漂亮的動物,就像美人魚一樣。”
“童話裏的那種。”
“當然了,不是儒艮,是童話裏的那種。”朵拉用力強調,“皮膚像玫瑰花瓣,眼睛像藍色湖水,戴着百合花編的花環……”
“每個花瓣都是半顆珍珠。”
朵拉笑起來,“《海的女兒》,你還說你沒讀過書!”
阿藍也笑了,“聽一個朋友說的。”
朵拉轉轉眼珠,“是個女孩子?”
“……嗯。”
“送你賀蘭石的也是她,對不對?”
“……嗯。”
朵拉沒話了,半晌才“哦”了一聲。
空氣突然陷入某種奇怪的安靜,深夜的海邊小路,只剩下浪花刷岸的沙沙聲。
“朵拉。”
“嗯?”
“我以為,你會好奇她。”
畢竟有那麽一陣,是她追着他索問賀蘭石的來歷,線索斷在那個傳說中的女孩子身上,到現在她想起來都還有一點痛心——可是,可是在他蜻蜓點水般的兩個“嗯”字裏,朵拉忽然沒有了追根究底的心思,極輕極淡的語氣,蘊藏着至深至重的思念,微光從他墨色的眼睛升起又隐去,她聽得清楚,看得分明,多傻啊,不說一句話就走了,這麽不仗義的姑娘,虧得他惱着怨着,還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回憶裏。
還是不要問了,她不敢窺探他被辜負的過去,更不敢叩問當年那個同樣不仗義的自己。
叨叨,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補齊昨天欠的債。
接着碼今天的份……
有人吱一聲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