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榮光複蘇（十六）
在萊茵繼續他的科學技術事業之前, 坎諾到了一個重要的季節。
收獲之季。
這是窮困又潦倒的普法爾茨伯爵最盼望的一個季節。雖然他免去了絕大多數人的租子, 但剩下的那一部分也是一筆大收入，足夠萊茵再撐一段時間了。而且城鎮的稅收也在這個季節上繳, 是一筆巨大的收入。萊茵最近做夢都能笑醒。
萊茵最看好的苜蓿改革見效最快也要兩年的時間，第一年和先前的耕種沒有區別，不過養出來的牲畜會更加健壯肥碩, 不管是作為勞力還是作為肉食，都比以往更好。而等到第二年, 土地被苜蓿和蕪菁養肥，種植出來的作物會更健康也更高産, 再加上健碩的牲畜, 整個坎諾的産出都會遠遠高于其他地方。
這之後，再等三五年, 坎諾富餘的這些産出就足夠支撐萊茵大肆開戰了。
只不過在那之前，萊茵要承擔一些壓力，誰讓頭兩年, 改革完的耕種方式不會比改革前産出增加許多呢？
萊茵也做好了引導輿論的準備，但沒想到，他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這五年坎諾一直有幹旱的問題, 但萊茵來到坎諾的這一年，雨量突然就恢複正常了。五年太久了，久到坎諾的農戶們都忘記了正常情況下他們應該有怎樣的産出。今年本來只比正常多出一些的産出，在他們眼裏俨然是大豐收一樣的存在。而功勞都被歸結到伯爵身上。
如果沒有普法爾茨伯爵提出的改革，又怎麽會有今日的豐收呢？更不用說伯爵為改革者免去了一年的租賦, 這麽多的糧食，全部都是這些農戶自己的！
一時間，坎諾的地界上布滿了歡聲笑語，種植了苜蓿的農戶們摸着牛羊結實健壯的身體暢想未來。而采用了兩季耕種的農戶們則手腳利落地收割着春天種下的稻谷，又難怪希望地種下秋日這一季的種子，看着種植苜蓿的農戶們的收成，幻想自己也能有這麽多收成。
至于那些沒有接受改革的農戶們，基本上都後悔了。因為不接受改革，伯爵終止了合約，雖然萊茵寬限了他們一年，但這一年之期很快就要到了，眼見坎諾今年收成這麽好，他們要到哪裏去尋找比得上坎諾的土地？而且他們這一年是要照常交租的。雖然即使上繳租金以後，今年的收成仍然勝于往年，但一和別人相比，他們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同樣都是坎諾的農戶，別人今年的收成又多，又全歸自己，比他們不知好了多少倍。每聽到別人在那裏吹一次牛皮，他們就覺得自己是個傻子，一群人望着大堆大堆的稻谷哀聲嘆氣起來。
突然有人道:“你們說，現在和伯爵說我們願意像他們一樣種兩季，或者也去種苜蓿，還來得及嗎？”
其他人眼睛一亮，但又有人出來打擊道:“這些大人哪有這麽好說話？當初伯爵讓我們改，我們不改，現在自然只能灰溜溜地收拾東西走人了。你當伯爵是鎮上的老板，還能讨價還價？”
其他人聽完臉色又沉了下去。
這時又有一個年青人站了出來，那個年青人腦子活絡，平常農閑時老往鎮上跑，對萊茵的各種舉措還是有所了解的。他對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我覺得我們可以嘗試一下，普法爾茨伯爵一向仁慈，先前荒年的時候他便因為大家的訴求而減少了租賦，沒有道理偏偏對我們趕盡殺絕。而且就算伯爵趕走了我們，還是要接納新的農戶進坎諾種植土地，到時候關于耕種方式的改革又要費一番力氣，還不如我們這些做熟了活，又願意立馬改變的人。”
這個年青人分析的很有條理，并沒有把希望一味地寄托在貴族老爺的仁慈上，還從萊茵的角度分析了一下為什麽他很可能會答應他們的訴求。
其他農戶很快被他說服:“巴利說的有道理，要不然我們找個代表去試一試吧？”
“是啊，要不然就讓巴利去吧？小夥子嘴甜會說話，說不定伯爵聽了歡喜，就答應我們的要求了。”
“說的有道理，我看巴利行。”
巴利聽了面上不禁帶出一個微笑來，他自然是願意接下這份差事的。巴利沒有讀書的機會，可他從小就是個聰明的小夥，上次伯爵提出改革時，他便是第一個跟風的，現在也吃到了甜頭。這回他不僅是來幫助這些思想保守的老鄰居，更是為自己争取一個面見伯爵的機會。
巴利發現了伯爵近年來動作頻頻，雖然他看不透伯爵很多舉動背後的深意，但他隐隐察覺到，伯爵現在需要人，很多很多能幹的人。他或許不是其中最有文化、最有地位的，但他腦子活絡，未嘗不會被伯爵看上。只不過他身份低微，平常接觸不到伯爵，也不可能大大咧咧地跑到布蘭丁斯城堡，指望伯爵會這樣接受他的自薦。
現在便是最好的機會，代表坎諾地區沒有接受上一批改革的農民，去和伯爵正式會談。争取利用這次機會，讓伯爵看到他的才幹，興許伯爵會起了任用他的心思。到時候，他巴利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巴利的目标雖然不單純，但希望這些老鄰居也能過上好日子的心是不作假的。在面見伯爵之前，他好好地準備了一番。
另一邊，萊茵聽到約瑟夫傳來的消息，說先前那些沒有接受改革的農戶派了一位代表來跟他詳談。
萊茵覺得很有意思，将人請了進來。
進來的小夥子衣着并不華麗，但很幹淨，顯然是他最好的行頭了。巴利的眼神很靈活，進了城堡以後也盡量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沒有到處張望，只在實在克制不住的時候飛快瞟了幾眼。
巴利一見到萊茵，就被他身上那種渾然天成的氣質震懾住了。他立馬向萊茵行禮，心裏卻忍不住去想，貴族都是這副模樣嗎？難道人真的天生就分屬于不同的階級，無論如何也沒法通過後天的努力跨越？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巴利的心情一下沉重起來，他進城堡前的輕松也不複存在了，甚至有些遲來的緊張，手心直發汗。
萊茵讓人上了普法爾茨家族“著名”的樸素茶點，道:“你叫巴利對嗎？先喝點熱茶再說話吧。”
巴利連連點頭，端起茶杯，聞見了濃郁的茶香，飛快喝了一口，一下把舌頭給燙了。偏偏他不敢表現出來，只好強忍着，過了一會兒才算舒服了一點。這一鬧，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別說緊張不緊張的問題了，他連自己先前想說什麽都不記得了。
還是萊茵提醒道:“巴利，聽約瑟夫說，你是代表那些農戶來的，有什麽關于耕種的事要說嗎？”
巴利這才驚醒，他覺得自己的表現差勁極了。從見到伯爵開始，他就十分失常，那種自慚形穢讓他以往的自信消失不見，連帶着他靈活的小腦瓜都不轉動了。巴利現在已經不指望自己能夠通過出色的表現被伯爵看重，他只希望自己不會在伯爵面前太過失禮。
巴利道:“大人，是這樣的。我們這一片沒有參加上次改革的農戶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想要跟着大家一起改革。但是當時大人您給出的選擇提到，如果當時沒有參加改革，今年過後就要與農戶們解約了，也就是說他們不能繼續留在坎諾，用伯爵您的方法種植了。”
萊茵眉毛一挑，聽到了一個關鍵詞:“他們？”
巴利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是的，我參與了大人您提出的改革，地裏種了蕪菁和苜蓿，我家的牛羊都養的更壯實了呢，聽着家裏人商量今年要吃一頓肉。”
萊茵笑了笑，道:“既然你參與了改革，你怎麽會跑過去變成他們這些沒有參加改革的人的代表？”
巴利道:“一方面是我想為他們做點什麽，另一方面是我覺得伯爵大人您不會真的趕走他們。”
至于那個想在伯爵面前展示才能的動機，他是沒臉在萊茵面前說了。
萊茵還蠻喜歡這個小夥子的，他剛進來的時候，萊茵便看到了他眼裏的野心。萊茵喜歡純真善良的人，但他也喜歡野心勃勃的人。只要不通過肆意傷害別人達成一己私利，憑借自己能力争取更好的生活、開展更大的事業并沒有錯。所以即使知道希利爾并不完全忠誠，萊茵仍然願意重用他，而在希利爾為他盡忠的時候，他也不會因為希利爾的這段過去而對他另眼相看。
萊茵溫和道:“你為什麽覺得我不會趕走他們？”
伯爵溫和的态度給了巴利很大鼓舞，再加上進來時的失常，他已經不在意能不能給伯爵留下好印象，反而極為放松地闡述了他的理解。正如他對那些農戶所說的理由，他覺得伯爵的根本目的是改革增收，并不是為了趕走不聽他命令的農戶。如果是為了後者的話，伯爵一開始就不會提出所謂的選擇，直接命令這些農戶去做就好了。
萊茵很高興見到這樣聰明的小夥找上門來，他确實缺人才，而像巴利這樣主動找上來的聰明小夥明顯是一個好的征兆，或許接下來，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才送上門來呢？
萊茵肯定了巴利的分析，并且道:“你說的沒錯，如果農戶們願意進行改革的話，我很樂意将他們留在坎諾。而且今年的豐收很可能會吸引其他地方的農戶也來到坎諾，我需要一個人替我管理這件事，我的管家自然可以做，但他太忙了，需要有人幫他分擔。巴利先生，你願意承擔這份工作嗎？”
巴利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看着萊茵的黑眼睛，他幾乎要流出淚水。
“當然願意！伯爵大人，我願意為您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