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屍骨含冤(十二)
宋卻再三叮囑, 隐瞞頭頂長釘之事, 先裝作以毒蛇咬傷為主進行調查。畢竟從屍體痕跡來看,真兇有心僞作毒蛇咬傷, 要麽是為了轉移視線,要麽是為了栽贓嫁禍。他們不如将計就計,去探探虛實, 看看誰的證詞最有導向性。
屍檢的第二日,宋卻等人便上陳府取證詞, 宋卻照例是一身鴉青,長眉入鬓, 俊眼神飛, 站在那裏就是一身凜然正氣。
陳大富死後,出來主持門面的是他的庶長子陳泓, 陳泓還不到弱冠之年,只有十六七歲,面上滿是青澀。
陳泓在學館讀書, 吃住都在學館,已有十餘天沒有歸家,要不是陳大富出事, 他也不會特地趕回來,有先生和同窗作證,算是不在場證明最為充足的一個。陳泓昨日夜裏才匆匆趕回,對這件事了解有限,面對宋卻的提問說不出一二, 只能引他們去見陳府裏其他主子。
陳大富的妻子是個有些富态的婦人,懷裏抱着一個五六歲的男童,那是陳大富的嫡子,陳夫人前些年老蚌懷珠生下的寶貝疙瘩。陳夫人愛的不行,就算現在這個情況,還舍不得将人從懷裏放出來。
見陳泓進來,陳夫人只淡淡看了一眼,沒有多親熱,但也說不上排斥。
陳泓道:“母親,這位是宋大人,他們是來查爹的案子的。”
陳夫人招陳泓過去,讓他抱着他那個胖弟弟,自個到宋卻幾人面前,問道:“大人,可查出我家老爺的死因?”
宋卻道:“尚未确定,但陳老爺的腿上有蛇咬的痕跡。陳夫人,你是第一個發現陳老爺出事的嗎?”
陳夫人點頭,似乎回想起當時的場景還心有餘悸,捂住胸口的衣襟。
“那天早晨,海兒突然鬧着要找他爹,我沒辦法,便帶他去老爺的院子。問過了外面的下人,說老爺一個人待在裏邊,還沒起,海兒鬧的厲害,我就想進去看一下,誰知道看到了那樣的場景……還好海兒年紀小,不知事,沒被吓着,我可憐的海兒,年紀小小就沒了爹。”
陳夫人說到這裏,還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還回頭看了海兒一眼。她自己沒有意識到,她話裏話外擔心的都只是自己還沒長成的孩子,對陳老爺的死沒有太多可惜。
宋卻問道:“夫人,你回想一下,你進去的時候有看到什麽和平常不一樣的嗎?”
陳夫人想了想,道:“床邊的擺件有些亂,老爺那赤條條的樣子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其他倒沒什麽。”
宋卻道:“陳老爺昨晚是一個人睡的嗎?”
陳夫人點頭,道:“我之前問了下人,老爺他昨晚沒去姨娘房裏,還特地讓下人退下,說是要一個人在房裏做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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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卻再問:“陳老爺平常會這樣嗎?不讓下人伺候,自己一個人在房裏做事?”
陳夫人也有些不太确定,喚來管家詢問,最後得知陳老爺平常沒有這樣的舉動,昨日是第一次。
宋卻心中有了幾分計較,若不是習慣的話,多半是在做些見不得人的事。這件事很可能和兇手有關,或者就是兇手抛出來給自己制造機會的。而這陳府裏除了陳老爺和他五歲的孩子陳海,剩下的都是女人。最可能出現的,又見不得人的事,會是什麽呢?
宋卻想到了偷情。這不是唯一的可能,但不妨礙宋卻多問上兩句。陳夫人全副心神都在陳海身上,對陳老爺的事情并不上心,若是普通女子,陳老爺要納進來并無阻力,也不至于偷偷摸摸。
他向陳夫人問道:“夫人可有姊妹或是其他親眷?”
陳夫人道:“自然是有的,只可惜我嫁來此地後已經多年未見。”
宋卻聽罷,點點頭道:“無意冒犯,但宋某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請問前日晚上亥時至醜時之間夫人在何處,做何事,有何人證明?”
陳夫人也不惱,一一作答後見宋卻問的差不多了,便從陳泓手中接過陳海,道:“泓兒,你帶宋大人他們到別處查案吧。”
陳泓道:“是,母親。”
給陳夫人行了一禮方才退出。
陳泓路上道:“宋大人,父親還有幾房妾室,接下來便是要見她們。”
宋卻聽他意思是要一起見,道:“能否一位位見?”
陳泓想了想,道:“我讓人去安排。”
陳泓帶他們第一個見的,是跟了陳老爺最久的妾室,也是陳泓的親娘。
這不是陳泓或者誰告訴他們的,也不是他們從年齡推斷出來的,實在是陳泓和這位白姨娘長得太像的緣故。
白姨娘雖然不再青春,但五官秀美,實非陳夫人可比。陳老爺三房妾室,也是個愛美之人,想來當年盛寵過白姨娘,這才有了陳泓。
開門見到陳泓,白姨娘有些欣喜,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摸他的臉,喚道:“泓兒。”
陳泓不着痕跡地退後一步,露出身後的宋卻等人,道:“姨娘,這是宋大人,他們是來詢問案情的。”
白姨娘臉上的笑一僵,很快反應過來,将人請了進去。
宋卻問道:“姨娘前日晚上亥時至醜時之間在何處,做何事,有何人證明?”
白姨娘道:“那個時間我已就寝,我的丫鬟環兒就睡在我床邊的小塌,不知道算不算證明?”
宋卻道:“環兒在何處?”
白姨娘道:“這丫頭就喜歡成天出去亂跑,我一時也不知道她在哪,應當就快回來了。”
宋卻也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問道:“關于陳老爺之死,可有聽過什麽說法?”
白姨娘的淚說掉就掉,幾乎是宋卻剛問出來,她就被觸動了傷心事,拿着帕子抹着眼淚。
宋卻有些尴尬,還不及說些寬慰的話,白姨娘便勉強露出個笑來,眼眶還是紅的,道:“我還沒見着一面,老爺便被你們帶走了……聽那些下人說,老爺是被毒蛇咬了,是嗎?”
宋卻道:“我們目前沒發現別的致命傷,陳老爺很有可能是死于蛇毒。”
白姨娘道:“我苦命的老爺,怎麽會碰上這樣的事呢。”
她說着說着又忍不住拿帕子去擦眼角的淚。
宋卻道:“我也覺得奇怪,先前詢問府中下人,府中從未有人見過蛇,更不用說毒蛇了。本縣本來便不是多山多蛇之地,好端端地怎麽會有蛇出沒,陳老爺這赤條條的模樣也古怪,說是巧合太過牽強。”
白姨娘驚呼道:“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害老爺?能在院子裏放蛇的,莫不是府裏的人?到底誰和老爺有此深仇大恨?”
宋卻看了她一眼,道:“尚未可知。對了,敢問姨娘是否有姐妹?”
白姨娘一愣,道:“好端端的,怎麽問這個?”
宋卻一笑。
白姨娘道:“我有一個妹妹,不過她已嫁人,如今已少有來往。”
宋卻問道:“可嫁在本縣。”
白姨娘點頭。
宋卻又問了些雜七雜八的問題,才出去,邁過門檻的時候,一個小丫頭端着東西冒冒失失地跑了過來,一擡頭才發現前邊出現了那麽多人,驚呼一聲,想要停下,盤子裏的茶壺卻往小丙面前飛來。
小丙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吓住,一時竟忘了朵,眼見着滾燙的壺要砸上他的臉了,他也只知道擡起手來遮住眼睛。
宋卻衣袖一擺,将壺卷起,往自己面前一收,右手伸出提起壺把,穩穩當當地放回小丫頭的盤子上。宋卻掃了一眼小丫頭端着的食盤,上面除了那壺滾燙的熱茶以外,還有一盤糕點。
宋卻看向小丫頭,問道:“你是環兒嗎?”
環兒怔愣愣地看向他,眼圈還紅着,剛剛那一出真的吓壞她了,險些以為那壺要砸上客人的臉。
宋卻見她驚魂未定,也不好再多問些什麽,無奈,只能随陳泓再去盤問下一位姨娘。
路上小丙訝異道:“大人好俊的身手。”
陳差役洋洋得意道:“這算什麽,你那是沒見過,之前有一次查案的時候,還有人想暗算大人,結果大人刀都不用,拿把扇子就把人打的五體投地。”
陳泓聽了有些驚訝地看向宋卻,他看起來文質彬彬,實在不像個會動武的,宋卻摸了摸額頭,有些無奈。
陳老爺的二姨娘是個面團一樣的性子,還有些怕生,要不是陳泓在一旁杵着,她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二姨娘膝下無子無女,整個院子看起來都比旁的冷清一些。
在去三姨娘院子的路上,有下人蹲在假山後面竊竊私語,說的是有關這位三姨娘的事,陳泓本想上前訓斥,被宋卻阻止。
“你們聽說了嗎,聽夫人房裏的沉香姐姐說,如果二姨娘和三姨娘願意,夫人有意放她們出府呢。”
“出府?換作是你你出嗎?”
“這得看我是誰了,我要是二姨娘,打死我也不出。年華已逝,容顏已衰,又沒有一子半女傍身,在府裏好歹有人供養,出府了可怎麽活?”
另一個小婢女聽出她話裏有話,連忙問道:“怎麽,三姨娘那有什麽說法不成?”
“之前不是有人傳過嗎,三姨娘入府前有個情郎,是被三姨娘的爹賣給我們老爺的。現在老爺死了,夫人又有心放人出府,你說三姨娘會不會和那個情郎再續前緣?”
“這是姨娘的事,你別瞎說了,被夫人抓到就不好了。”
這兩個小丫鬟一出假山,對上宋卻一行人,頓時吓得不行,瑟瑟發抖起來。
宋卻對陳泓道:“她們都是誰的婢女?”
陳泓看了兩人一眼,道:“一個是大姨娘房裏的,一個是三姨娘房裏的。”
宋卻讓兩人各說了一句話,那個扯出三姨娘往事的正是三姨娘房裏的丫頭。
當他們終于見到三姨娘的時候,沒忍住在心裏暗嘆陳老爺是個禽獸。
三姨娘竟比陳泓年歲還小,眨着水靈靈的眼睛,俏生生地站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