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不計後果
君孑走在大街上,頭上戴着一頂鴨舌帽,頭埋得有些低,視線一直黏在前邊那人的腳後跟上。
他不敢擡頭,一是怕自己那張臉引起圍觀,二是怕前邊那人一回頭會被自己吓到。
那是他喜歡了很久的一個人,大概是從高中開始的吧。他還記得幾年前那個烏雲密布的下午,他在操場上被人伸腳絆倒,腳扭傷了無法站立,天又不作美的下起了大雨,從無到有,一瞬間,水傾了盆。
所有的學生都開始往教室跑,只有他有些無助的坐在雨中,放棄了掙紮,任由大雨沖刷着,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心涼。
那個人就是在那個時候,從教學樓裏拿着一把傘沖了出來,扶着一瘸一拐的他走到淋不到雨的地方。
感情的種子就是在那時候被種下的吧。
君孑默默地嘆了口氣。
可惜,種子發芽長大,最終也收獲不了他想要的果實。
他知道前邊這人的名字,沈終殊,無意中聽到的三個字,就那樣被刻在了腦子裏,讓他記了五年時光。
君孑從來沒有主動跟蹤過這個人,他害怕被這人發現,害怕被這人厭惡。
如果注定得不到,那至少不要把事情搞得太糟。就這樣默默地,偶爾在街上遇到一次,看上一眼,跟着順道走上一條街,就足夠了。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的容易滿足吧。
眼看着這條路就要走到了盡頭,在下一個十字路口,他們就會朝兩個不同的方向而去。
下一次遇見,不知道又是什麽時候了。
時間總是在人們最不願意它流走的時候加快腳步,到十字路口時,君孑終于微微擡起頭看了一眼那人的後腦勺。
那人轉了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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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孑愣了愣,随後很快的跟了上去。
這人今天竟然是跟他走同一個方向,莫非是要去這條街上買什麽東西?或者是有什麽別的事情吧…
君孑搖了搖頭。反正他的那家花草小店也快到了,分別不過是遲早的事。
但事情總是不按照常理出牌。
沈終殊停在了還未打開卷簾門的花草小店前,轉過身,等君孑沒剎住車又往前走了幾步後,他才道:“這是你的店吧?”
君孑立馬停了下來,僵在原地,一時間有些不确定這人問的是誰,所以他也就沒有給出回答。
沈終殊朝他伸出一只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打了一個響指,“問你話呢,別發呆啊!”
君孑這才擡起頭,剛擡起來又立馬埋了下去,聲音有些低,“嗯,是我的,請問你是要買花嗎?”
沈終殊點頭,點完以後又覺得這個人應該看不見,于是道:“嗯,買一束玫瑰,紅色的,有嗎?”
君孑點點頭,從兜裏摸出鑰匙,“有昨天送來的,今天的還得等中午。”說着他彎腰打開了卷簾門,把卷簾往上撐。
沈終殊過來搭了一把手,“沒關系,昨天的也行。”
君孑把門弄好,打開店裏的燈,走到裏邊去找玫瑰,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來這裏買紅玫瑰的人,通常只為了一件事。而這件事,他并不太想去細想。
有點難受。
君孑指了指插在水裏的紅玫瑰,“這些可以麽?”
沈終殊拿起一朵看了看,“可以,挺好的。”
“要多少朵?”君孑問着,去另一邊的桌子上拿了幾張包裝紙,“紙要什麽花色的?”
“九朵吧,要這張。”沈終殊指了指君孑手裏的第二張包裝紙,複古風的,看上去很舒服。
九朵玫瑰,代表着長相守以及堅定的愛。
君孑挑選出九朵最美的玫瑰,熟練的用紙将它們包上,最後還在包裝紙上綁了一個很可愛的蝴蝶結。
沈終殊接過花束,付了錢以後,又将花束遞到君孑面前,“喏,送你的。”
君孑愣了三秒以後不可置信的擡起頭,對上了這人有些溫柔的目光。
沈終殊把玫瑰花束往他懷裏一塞,“收下吧 。”
君孑連忙把花往他那裏推,“你別這樣,你知道玫瑰代表什麽嗎?不能随便亂送人的!”
“我知道。”沈終殊抓住他的手,讓他把花拿穩了,“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五年裏,你看到過我多少次,我就看到過你多少次,而且真要計較起來,我應該還比你多一次……”
君孑有些不太能理解自己現在正在經歷的這一幕。他在午夜夢回的時候,不知道多少次想象過類似于這樣的場面,可當這一切真的發生在眼前時,他有些恍惚,覺得這很不真實,就跟自己還是在做夢一樣。
可能需要把自己給打醒吧。
君孑悄悄地把手指對着玫瑰花的刺按了過去,刺痛的感覺一下子襲了上來,他卻強忍着沒有倒抽一口涼氣。
不過沈終殊還是發現了他的這個舉動。
“你幹什麽!”沈終殊把玫瑰花搶回來随手擱在了旁邊的花架上,抓起君孑的手看了看,皺眉道:“你這裏有沒有酒精棉和創口貼?”
君孑愣愣的指了指放包裝紙的木桌子,“抽屜裏有。”
沈終殊拽着他走了過去,打開抽屜翻了一通,找到酒精棉以後就給君孑手指上擦了過去,動作有些簡單粗暴,疼的君孑直皺眉。
将創口貼貼好以後,沈終殊才道:“疼過了,現在知道自己是醒着了吧?”
君孑搖頭,老實的回答道:“還是不太确定。”
沈終殊嘆氣,“是我的錯,這麽久都沒有跟你說過……抱歉。”
君孑繼續搖頭,“不是,你剛才說的那些……是什麽意思?”
“雙向暗戀吧。”沈終殊說,“不過現在不是了。”
“啊…啊?”聽見雙向暗戀這四個字的時候,君孑心髒跳的很快,覺得自己今天的起床方式一定是出了問題,不然怎麽會遇到這樣的事,聽見這樣的話呢?
這五年來,他與眼前這人的對話,也不過就是當年那場雨中的那麽兩句。
“你把傘拿着,我扶你起來。”
“謝謝。”
也就只有這麽兩句而已。
至于其他的,便都是眼裏所見的,少年在陽光下奔跑的身影,在旗臺上聲情并茂的朗誦以及在畢業典禮上遙遠的一次回眸。
再然後的,就是無數次街頭的跟随。
他們甚至沒有過幾次的對視。
“那你說的,比我多一次是什麽?”君孑還是比較在意這句話。
沈終殊想了想,道:“不太好說,怕你難為情。”
“沒關系的。”
沈終殊于是道:“高三下半期,你們隔壁班來了一位新同學的那幾天……”
那幾天給君孑的印象太過深刻,他幾乎立馬就明白了沈終殊的意思,不由得睜大了眼,“是你?”
在新同學來的第三天晚上,他被幾個人堵在巷子裏,遭遇了一些不太想回憶起的事情,到最後,他昏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卻已經是在自己家裏。
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的,如今看來,在昏迷前他看到的出現在視野盡頭的那個影子,或許有了主人。
沈終殊點點頭,“抱歉,我還是去晚了一些。”
君孑這麽多年,一直都沒能擺脫掉那一晚給他帶來的陰影,這會兒猛的被喚起回憶,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并沒有覺得如何的不适。
大概是因為終于知道了救下自己的人是誰吧。
而那個人,現在正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種異常溫柔的眼神看着自己,甚至還送了他玫瑰,冷靜的告訴他,他們是雙向暗戀。
有點操蛋。
“謝謝。”君孑深吸一口氣,對沈終殊彎了彎腰,“真的,謝謝。”
沈終殊連忙把人扶起來,“你別,你要是真想謝我,就接受剛才的告白吧。”
君孑擡臉,指了指自己,“你看清楚了,我這樣一張臉,你是認真的?”
這片燒傷,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有了。至于形成的原因,他一直都不太明白。那時候的他還小,記憶很模糊,只是隐約的知道這是在他那已故的父母吵架時造成的,至于更多的,他就不知道了。
也沒有人知道了。
“我是認真的。”沈終殊還保持着剛才扶君孑起來後的姿勢沒動,兩人這會兒隔得很近,呼吸幾乎都打在了彼此身上,“為了今天,我已經考慮了很久,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用接下來的每一天來向你證明。”
君孑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伸手推了推他,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沈終殊順從的退開一點,“不過你最好能在接下來的十一天內考慮清楚。”
君孑有些不解,為什麽一定要是十一天以內?況且這件事……他根本就不需要考慮。
沈終殊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抓了抓頭發,“我快遲到了,先走了,明天見。”
君孑于是站在原地目送着這人跑出店門,很快的消失在視線之中。
這,算什麽?
君孑蹲了下來,把鴨舌帽壓低了一些。
剛才發生的真的是真的嗎?
良久,他站起來,看了一眼花架上的那束玫瑰,用自己貼着創口貼的手将玫瑰拿下來,小心翼翼的拆開包裝将花放進桌上還沒用過的花瓶裏。
可能,的确是真的吧。
君孑不願意去想什麽以後。
像他這樣從小被嘲笑和欺負到大的人,早就不會去奢求什麽美滿的以後了。他只想抓住當下,抓住眼前的東西。
能在一起一天就是一天吧。反正自己這個樣子,也沒什麽是那人可以圖的。
他不怕被騙,除了因為早就被騙習慣了以外,還有就是覺得自己這樣,那人騙自己也很不錯。
那麽好的一個人,不該在自己這裏沉淪。
一時興起的玩玩也好,深思熟慮的決定也罷,總之,這份情,從現在開始,他會好好的對待,好好的為之付出,即便最後結局不盡如人意,他也沒什麽可遺憾和後悔的。
他是賺了。
他已經不奢求別的了。
這一天,他沒有再見到那個人,但指尖偶爾的疼痛卻讓他知道,有些事情,的确是發生了,在他猝不及防的情況下。
第二天,君孑從小區裏出來就看見了靠在行道樹上的那個人,那人顯然也看見了他,笑着對他揮了揮手。
君孑走了過去,臉上戴着一個口罩。
沈終殊看了他一眼,“我不會嫌棄你的。”
君孑道:“總有人會嫌棄。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君孑是搬了家的。在兩年前,他從以前那個陰暗的小胡同裏搬了出來,住進了這套表舅給的小房子裏。
沈終殊道:“我說了,我對你的了解不比你對我的少。”
君孑又把頭往下埋了一些,覺得臉上有點兒挂不住。不愧是自己心心念念了這麽多年的人,只是一句話,就能讓他有了平時不會出現的情緒。
這大概是他們第二次并肩而行吧。君孑一邊走一邊想。第一次是在當年的那場大雨裏。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我是男的。”保險起見,君孑在路上還是說了這麽一句話。他不想讓這人覺得自己太過随便,所以有些問題,該問的還是得問,就跟走流程似的,好像不這麽過一趟,雙方心裏就不能踏實。
沈終殊直接牽住了他的手,“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溫度從那人手上傳了過來,君孑有些慌亂的掙了掙,卻被對方抓的更緊了一些。
兩個大男人在街上牽着手走,會被人覺得很奇怪吧?
君孑自己是無所謂,他早就适應了各種奇怪的目光,他只是害怕沈終殊也被人用那種眼神看着,那種眼神,說到底還是會讓人覺得不舒服的,他不想沈終殊因為自己受到鄙夷。
沈終殊卻道:“你放心吧,如果不是真的想清楚了,我不會來找你,也不會對你說那些話。我既然說了,那我肯定會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到底。”
君孑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只能回了一個很輕的“嗯”。
走到十字路口,沈終殊卻沒有放開手,如同昨天一般,跟着君孑一起走到花草小店前。
君孑把門打開,轉身看着他,“你不去上班麽?”
“還早。”沈終殊勾了勾唇角,“老板,我買花,玫瑰,九朵,紅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