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貧窮山村
我望着懷裏的女人，紅紅的臉蛋沾滿淚水，顯得愈加迷人，心中的憐愛油然而生。
“怎麽了，親愛的？”我着急起來。
“我爸爸的事，他已經不是局長了。”
“怎麽回事？”我問。
“說來話長。”蓉兒停止抽泣，轉過臉來，“我爺爺時候家裏有田有地，很有錢，但我爸爸年輕時就離開了家，在外面讀書，後來又參加了革命，爺爺一過世，我們和老家就失去了聯系，我爸也不知道老家的情況，因此解放後我們填家庭成分就填的幹部。最近不知道因為什麽事，上邊了解到我那些叔叔們都是地主，就說我爸爸是隐瞞成分，我們的家庭成分就成了漏劃地主，于是爸爸就被撤職了，黨籍也丢了，暫時在單位守大門，媽媽也被學校解職回家。”
蓉兒撲到我懷裏，忍不住大哭起來。聽了蓉兒的話，我也不知道能怎麽安慰她，是的，對于蓉兒來說，這種落差實在太大了！
“我想以後會糾正過來的吧。”我只不過随口說說而已，有誰能知道以後的事呢。在那些年代，人的命運真會像現在的過山車一樣，瞬間發生變化。
又是周末，已經放學了，我看見蓉兒坐在教室裏沒動。
“走吧，該回家了。”我走到蓉兒身後，小聲說道。
“我回不去了，我在這兒沒有家了。”
“為什麽？”我有些吃驚。
“我爸媽被遣返回原籍去了，就是我們的老家樂至縣。”
“那到我家去吧。”
“你可不能告訴你爸媽我父母的事。”蓉兒說。
已經是黃昏時分，天邊一抹晚霞發出血紅的微光。我倆沿着田間小道一路走着，許多院子的房頂都飄出縷縷炊煙，但今天不知怎麽回事，使人聞起來有一股股焦臭味道。蓉兒默默地跟着我，顯得有些茫然，我也靜靜地走着，心裏亂糟糟的。
“蓉兒，這是我媽。媽媽，這是我的同學張蓉。”媽媽從屋子裏迎了出來，後面跟着妹妹。
“那趕快洗一洗吃飯吧，肯定餓了。”媽媽熱情地說，略顯吃驚的樣子。
晚飯後，我把媽媽拉到一邊說道：“張蓉家離學校比較遠，她這個禮拜不回去了，就住在我家行嗎？”
“怎麽不行呢？就讓她和你妹妹睡吧。”媽媽說完，又補充道：“明天你陪她到附近玩一玩吧。”
第二天天氣晴朗，上午蓉兒在家裏洗了頭，洗了澡，終于有了一點精神。
“我們去桂湖劃船吧？”吃過午飯，我問蓉兒，蓉兒微微點了點頭。
桂湖是我們那裏明代一個很有名的文人年輕時候讀書的園子，有點像蘇州園林，園裏有一個很大的湖，湖岸邊栽滿桂花樹，湖裏則滿是荷花。時逢九月，正是桂花開的時候，一走進由石頭壘成的拱門，眼前豁然開朗。“桂湖花開十裏香”，滿園的桂花在太陽的照射下，伴随着微微和風，更是香氣襲人。我倆并排坐在小船上，輕輕劃着槳，在荷葉之間穿行，向着湖心劃去，漸漸地，小船已經鑽進了荷葉叢中。蓉兒的心情大概好了許多，緊緊依偎着我，我倆相擁在一起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時間過得很快，我和蓉兒已經在考慮上哪所大學的事情了，當然我會讀理科，她想上文科，只要上綜合性大學是可以同校的。
“宇英，你不要和張蓉在一起了。”有一天秦華突然拉着我說道。
“為什麽？”
“她和她家庭劃不清界限，還為她爸爸叫屈，這可是反動行為。”華姐在我耳邊悄悄說。
“那是你說的吧？”我顯得有點生氣，認為是華姐不喜歡我和蓉兒好，故意這樣說的。
“這可是班主任老師說的！”
我感到茫然，心裏預感到又會發生什麽事。第二天我到教室一看，果然蓉兒不見了。
“蓉兒去哪兒了？”我問秦華。
“她被開除了。”我一下子愣住了，苦澀的眼淚湧了出來，突然覺得渾身發冷，一個人趴到了已經沒有蓉兒的座位上。
“華姐，我想請兩天假。”我小聲對秦華說。華姐看着我的眼睛，會意地點了點頭，“那你回去吧，我就給王老師說你生病了。”華姐還是理解我的。
我匆匆收拾起書包，走出了學校。
“媽媽，我想去張蓉老家去看看她。”我把蓉兒的情況告訴了媽媽。
“那你去吧，順便到商店給她爸媽買些東西。”媽媽關切地說。
到樂至的汽車要開五個小時，車到樂至車站已經是傍晚了。我四處打聽去興平公社的路，人們給我指了一條要翻過一座大山的近路，據說也要走兩個小時。沿着山間小路往前走，兩旁全是幹枯的玉米地，昨晚剛下過雨的山路一片泥濘，一不小心就會摔跤，一點不像川西壩子的路那麽好走。眼看天漸漸黑了下來，兩旁竟然看不見一戶人家，就像走進了一片荒野。
翻過一個啞口，終于看見遠處出現了隐隐約約的燈光，又走了一陣，見路邊有一排平房，牆壁上用大紅顏料寫着四個大字：興平公社，我走到一間有燈光的屋子，敲了敲門。
“誰呀？”随着話音，一個老師傅打開了門。
“師傅，請問張大勇家在哪兒？”
“張大勇是誰？我只知道這裏有個張小勇，是張家溝的，離這兒還有五裏地，你順着這條路走就能到。”
“謝謝師傅。”我告別師傅，獨自朝着黑夜走去。
完全精疲力盡了，眼前是幾間低矮的茅屋，在一間屋子的牆縫裏微微透出一絲昏黃的燈光，旁邊的黑暗之中傳來嗷嗷的豬叫聲。我踩着爛泥，走近了小屋。
“外面是哪個？”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了出來。
“請問是張小勇家嗎？”我問道，顯然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是啊，你找誰？”
“我找張大勇，他們家在哪兒？”
“啊，他就住在這裏。”女人朝旁邊屋子叫道，“大哥，找你的！”
不一會，一個人影從黑暗中鑽了出來，“請問你是？”顯然就是蓉兒的爸爸了。
“伯父您好，我是張蓉的同學。”我提着已經沾滿泥土的一袋蘋果，手足無措地站着。
“啊，快請進，請進！”伯父連忙拉着我的手，向屋裏走去，“蓉兒，快，是你的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