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沒有, 一整夜狗都沒叫,早上徐襄公站在門口看村裏的男人牽着牛來套木板車時,偏頭跟楊柳說:“你們村的民風挺不錯, 幾千斤肉堆在門外都沒人動心。”
楊柳笑了笑沒做聲,民風不錯是真, 但也不是全然沒有動心的, 一部分是因為受了她跟程石的好,不好昧着良心做小偷小摸的事,真正有賊心賊膽的, 是被之前的事吓着了。
牛車套好,程石檢查過後進門把披風和狼毛帽子戴上, 接過坤叔遞來的鐵鍬和砍刀,對楊柳說:“我走了啊, 可能明天也可能後天回來。”
“好,路上小心些。”楊柳把灌了滾燙開水的水囊遞給他,“要是明後天下大雪,你在縣裏多留幾天, 雪停了再回來。”
程石點頭往外走, 吹了個響哨, 劉栓子趕着牛車打頭走前面開路, 後面的牛車一個個蜿蜒跟上。徐襄公坐騾車裏探出窗戶對楊柳比了個手勢,“這幾天多謝款待,哪天去縣裏了我請你們夫妻倆吃飯。”
“好,去縣裏了一定拜訪。”楊柳揚起手。
程石的馬車走在最後,牛車走光了他坐上車轅揚起馬鞭, 再一次囑咐:“我不在家你不許去鎮上開鋪。”
楊柳都懶得理他, 她又不是掉錢眼裏想錢想瘋了, 但看他一副不放心的樣兒,沒好氣道:“知道了,不去。”
“回來給你帶禮物。”程石關上油布門,車輪碾在雪上沙沙作響。
目送車馬出了村,村裏的人轉身進屋關上門,楊柳也搓了搓手回屋烤火。
“趁阿石不在家,我們吃頓好的,晌午炖只豬腿如何?”春嬸剛洗完碗出來,看火爐子上烤着板栗,她拿了幾顆在手裏,“還是吃別的?小柳你想吃什麽?”
“這剛吃完早飯。”
“要是炖肉我得提前拿出來泡着。”
楊柳想了想,說想吃幹鮑湯燙黃豆芽,還想吃蝦,這幾天有外人在,又是大胃口,春嬸都沒舍得炖海貨。
“成,我這就去倒一碟出來泡着。”肩頭的雪剛化,春嬸又轉身出去。
牆頭的貓突然大叫一聲,楊柳掀開棉簾走到廊下,“紅薯!進來,人家貓又沒惹你。”
五只狗送程石出了村在村裏溜達了一圈才回來,狗腿上濕淋淋的,挨了訓老實了一會兒,等女主人進屋了,又跑裏跑外盯着牆頭屋頂的野貓。
村裏人都在貓冬,去鎮上趕集的人極少,野外沒有人煙,雪地裏只有淺淺的鳥爪印,一直到進了鎮,才有熱鬧的人聲。繞過街巷出了鎮,又是人煙罕至,但通往縣裏的官道上有了車輪印。
難得走出老鎮,楊老漢不樂意坐在黑洞洞的馬車裏,他跟女婿說想坐車轅上看看。
“路上都是雪,也沒什麽好看的。算了,你要是覺得冷再坐進去。”程石往一邊挪挪,把懷裏的水囊遞給老丈人捂手,“早知道該給你帶件披風的。”
老漢要強還嘴硬,說不冷,袖着手縮着脖看了會兒,被凍得說沒什麽好看的,跟村裏一樣,抖着肩又進了馬車蓋上被子。
“該。”楊母罵他淨添亂。
楊老漢指了指車門,要她小點聲,他在女婿面前要面子。沒過一會兒又壓低了聲音說掙錢難,大冷的天,趕牛車的沒個遮擋,冷風能把人吹透。
趕牛車的确實冷,穿着大棉襖捂着臉蒙子,縮着脖只差縮成一坨,還是越來越冷,腿腳都沒了感覺,沒多大一會兒就熬不住了,跳下車下地走路,動一動還暖和些。
腳程慢,路上也沒歇,到了風林鎮還是過了晌,程石找了家食鋪,讓人煮一鍋羊湯再烙些個大餅。等食的功夫,村裏的人把蓋着肉的稻草卷一捆下來喂牛。
“我聽到了,程石讓店家煮羊湯。”牛吃上幹草,村裏人聚在一堆說話,耳尖的搓着臉壓低了聲音說:“他娘的,這天冷是冷,但又能拿錢還能吃肉,這好事要是天天有,晚上在外過夜我也肯。”
“羊肉湯?我還是前年吃過一回,味兒大。”帶着狗皮帽子的男人嘴唇被風吹得幹裂,一笑就裂出血,他舔了一口呸掉,“喝一口膻三天,得勁。”
“都進鋪子裏暖和暖和,站外面做什麽?”程石大步出來,他剛吃完,招手說:“湯已經煮好了,都進去喝兩碗暖暖身子,吃完我們趕緊趕路,要趕在天黑關城門前進城。”
他加了錢,羊肉湯料實肉多量大,兩碗肉湯一個大餅,凍了半天臉都凍烏青的男人們吃得滿足,下午趕路也加快了速度,冷了就用稻草堆身上咬牙忍着,總算趕在落城門前穿過厚實的城牆。
“這就是縣城啊!可真大,地上還沒雪……”不等話落,就遭了一記打量,待看到他身上沾的稻草渣和半腿雪的褲子,周遭的行人匆匆躲遠。
這些第一次出遠門的鄉下人頓時消了聲,像是淹了窩的老鼠,塌腰縮肩,盡可能躲着人走。
這個時候鋪子已經關了門,程石先回去找他大舅,看到他娘讓她準備飯菜和房間,“你親家母跟親家公來了,待會兒就到,你差人把樹根叫到家裏來。”
冬天天黑的早,家裏已經做好了飯,姜霸王聞言讓廚下重新煮飯,想着十來個陌生男人住家裏不太好,差使老仆去客棧訂房。
連夜把熏肉收進庫房,程石看到家裏的仆人過來,說了幾句話轉頭領着又冷又餓的十幾個男人去客棧,牛車也拉過去。
“我娘是個寡婦,不好請你們住進我家,所以在客棧定了房,飯食也準備好了,叔伯們可別見怪。”
“不怪不怪,要不是托你的福,我們還不知道客棧門朝哪邊開。”得知要住進客棧,他們反而松了口氣,穿得邋裏邋遢的,住進豪商家裏反倒拘束。
“這是我家老仆,他會在這邊照應着,有事就找他。”送到客棧外面,程石止了步,“今天辛苦你們了,好好吃頓飯再睡一覺,明天若是不走,你們就在城裏逛逛。”
“你回去忙你的,丈人丈母娘頭一次去你家,你趕緊回去伺候着。”說話的是姓楊的,大包大攬道:“這邊我會招呼着,你別操心。”
程石沖他感激一笑,轉身大步回去,街上幾乎沒了人,空蕩的街道飄蕩着絲竹管弦聲。
打更人提着紙皮燈籠在鑼鼓上輕輕一敲,戌時了。
這個點在鄉下已經躺在床上。
鄉下的确是已經陷入沉睡,楊柳躺在被窩腳蹬湯婆子聽着外面呼呼的風聲,正要閉眼睡覺,她起身下床,掀了點窗,外面又飄起了雪。
“哎呦,又下雪了!”雷嬸從熏肉房出來,屋裏的熱氣瞬間融化了雪花,她抹了把臉,自言自語道:“估摸着他們明天回不來。”
楊柳也這麽想,所以次日村裏的婦人迎着雪上門打聽消息,她都笑着說大雪留客,她婆家熱情,把她的娘家人都留下多住幾天。
一句話把村裏的人歸成她娘家人,過來的婦人都放心了,就怕男人去了城裏摸不着東西再沒地方睡。她們看楊柳在剝花生,屋裏燒着炭又暖和還沒煙子,一個個都留下來烤火幫着剝花生。
春嬸跟坤叔見了齊齊松口氣,都盼着雪再多下兩天,到晚上送人出門的時候再三說:“明天可還要來玩,有你們陪着說話,小柳也不覺得無聊。”
楊柳懂她的意思,哭笑不得地說:“嫂子嬸子,明天過家來玩,我一個人在家也無趣,懷着孩子什麽都不能做,就盼着有人陪我說話。”
“一定來一定來。”
“趕緊進去,外面冷。”
春嬸笑着關上門,扶着楊柳踩着雪進屋,看老坤頭在掃花生殼,忙問:“如何,一下午剝了幾袋花生?”
“三袋,這要是沒人幫忙,就憑我們幾個,剝三天都剝不完三袋。”坤叔笑出一臉褶子,“阿石這趟走的好,他最好在縣裏多待幾天。”
“那要看下不下雪。”楊柳在屋裏繞着圈,心裏想着有幾天沒去開鋪,鋪子外面的雪恐怕積了不少。
除了她,還有人挂念着鋪子,存貨吃完的人連着日子去東槐街,千客食鋪一直關着門,客人沒地兒買雞鴨魚,就琢磨着找去家裏買,正好也約上好友出門賞雪。
……
廊下卧的狗突然大叫,坤叔趕忙出去,見門外停着騾車,走出去問:“哪家的?找誰?”
“在鎮上賣熏雞熏鴨的人可是住這家?千客食鋪的東家。”騾車裏出來個婦人。
楊柳聽到聲出來,“傅阿姐?竟是你!”來人是黃傳宗隔壁那家的。
“你家鋪子多久沒開門了,我家都沒吃的了。”傅時慧從騾車下來,在她之後還有兩個捧着手爐的婦人,披着兔毛披風,頭戴昭君帽,像是出來踏雪的。
“你們村的光景挺好。”傅時慧仰頭看村後的山,雪中泛青黃枝葉,影影綽綽,好看極了。
“進來暖暖。”楊柳引着人往屋裏走,還沒進門又聽到說話聲。
“小柳,是你姐跟你姐夫抱着孩子來了。”春嬸說,“今天家裏可真熱鬧。”
可不熱鬧嘛,胡大慶進門看到廊下站的三個婦人,總覺得面熟,待人喊破他的名,頓時慌了。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