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楊柳看着男人快步拐出月亮門, 又撇過眼看着地上的棗花發呆,直到手上的水晾幹,她才慢步朝出走。
前院沒人在, 大門半阖着,兩只狗卧在沒用完的茅草上曬太陽睡覺, 聽到腳步聲晃了晃尾巴, 眼睛都沒睜。
她在檐下站在一會兒,去後院拿了剛縫了個袖子的單衫,挎着針線筐出門去跟人唠閑話。
村裏的小孩對騎棍子熱情不減, 就是爬樹掏鳥窩也把“坐騎”規規整整擺在樹下,楊柳路過仰頭囑咐他們別摔下來了。
村裏年輕的婦人多是忙活着點豆種菜, 坐在牆根閑磕牙的要不是身懶的,要不就是年紀大做婆婆的, 楊柳看她們朝她招手,猶豫了一瞬邁腳過去。
“聽說你家把豬也牽去了山裏養?怎麽想的?不怕被人偷?”
“不怕,被偷了我們再買就是了,但賊敢惦記就要做好被當成野物打死的準備, 打不死找出來了也要往官府裏走一遭。”楊柳說的雲淡風輕, 搓好雙股線穿進針孔裏開始縫衣裳。
這話說的, 誰聽不出來是在吓唬人, 問話的人面上讪讪,幹巴巴道:“也是,你家不怕丢豬。”
“怎麽不養在家裏?養院子裏也不用起夜去山裏看,要少操不少心。”她又問。
楊柳沒說是程石愛幹淨見不得屎尿,說是豬養山裏吃的雜動的多, 年底宰殺了肥肉少, 炖的肉更香。
“不愧是富貴人家, 我們買肉都想買肥的,你們還覺得肥肉膩歪不好吃。”一個用灰色頭巾包住發髻的老婦人話裏帶酸,住在鄉下還用的有下人,日日都在村裏買蛋買肉買豆腐,煙囪裏冒出來的青煙都帶着肉香,村裏就她家日子過的最好,誰不說句羨慕。
這是事實,楊柳也不反駁,她笑了笑。
見她這個樣子,旁人也沒了再打聽的心思,知道的越多心裏越犯嘀咕,轉而說起誰家婆媳吵架了,哪個村裏的牛死了,今年進山逮蛇的人有幾個,去年來采藥的大夫今年不見過來。
楊柳豎着耳朵聽着,手上縫衣的動作不停,偶爾搭句話,她就喜歡這個熱鬧勁,哪怕跟她無關。
“哎,我聽說鎮東頭有個村這幾天有個熱鬧事,王二麻子去年把他媳婦休了,說是不能生,去年年底又娶了一個,他前面那個今年開年也又嫁人了,上個月說有了喜信,她娘家人扛着鋤頭跑去王二麻子家把他大門砸爛了。”說到這兒,鼻頭有顆大痣的婦人捂嘴笑,“被指着鼻子罵他是個沒種的軟蛋,王二麻子當時就氣暈了,醒過來沒管砸爛的大門,抱着他後娶的媳婦的腿,哭喊着祖奶奶求她別改嫁。”
咦?楊柳手中的針線停了,好奇地問:“然後呢?他後娶的這個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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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你跑不跑?”包頭巾的老婦人問。
楊柳哈哈笑了兩聲,壓根沒覺得冒犯,也沒聯想到自己身上,她拿着針在頭發裏蹭蹭,含笑說:“我不跑,都要把我當祖奶奶供起來了,我跑什麽?”
“那可是這輩子都不能生娃了。”
“不能生算了。”楊柳不在乎,她又縫了兩針,接着問:“別問我啊,王二麻子家之後呢?他媳婦跑沒跑?”
“現在是沒跑,以後跑不跑不好說。”
“要看王二麻子咋想了,要是想的開,想讓媳婦生個娃還不容易……”老婦人意有所指。
楊柳聽出了意思,這種事雖不常見但也不是沒有,但對這種事她沒興趣探聽,另一個袖子縫好打個結她給咬斷,抖了抖開始縫盤扣。
聽了一下午閑話,她也縫好了一件單衫,太陽快落山了提着針線筐打了個招呼準備回去。
“你家住的偏,以後常出來說話。”鼻頭長痣的婦人熱情地說。
“行,閑了出來。”楊柳随口答應。
還沒到家就看到後院的煙囪在冒煙,楊柳推門進去,前院還是只有兩只狗,睡飽了在院子裏撒歡,見她進來争着搶着搖尾巴迎上來。
楊柳把針線筐提高,帶着兩只狗回後院,見檐下放着一雙髒鞋,她當做沒看見,放好針線筐去偏院。
“春嬸,要我幫忙嗎?”她走進廚房問,“今晚做什麽飯?”
“稀飯,烙餅,再炒缽蘿蔔炖肉,可行?”
“行。”楊柳坐板凳上添柴,不着痕跡地打聽:“下午你去忙啥了?”
“噢,阿石犁地,我去把犁起來的草擇起來扔路邊,地放那兒荒了一年,長了好深的雜草。”春嬸嘀嘀咕咕,唠叨完了又問:“你下午回娘家去了?傍晚我跟阿石回來也沒看見你。”
她知道小兩口鬧不痛快了,有意從中解活兒,“他犁了半天的地,回來喝了口水又端了盆碎米子去山裏喂雞鴨鵝了。”
這次楊柳沒應聲,像是沒聽到一樣,廚房裏只餘春嬸咵咵切蘿蔔聲。
鍋裏的米粥煮開了,楊柳出去提豬食桶挖米糠進來燙食,剛攪拌勻,廚房門口一暗,她擡頭看去,跟走進來的男人對上眼。
“我去喂豬。”程石提桶要走。
楊柳按着沒讓他提,“我去,地兒髒。”
程石沒理她,掰開她的手提着就往外走,聽着身後有腳步聲,他頭都沒回,腳步邁得又大又急,“你歇着,你不用一起跟去。”
春嬸聞言張了張嘴,憋住了嗓子沒發出聲,回頭看了眼壓根沒起身的人。
楊柳想笑,但忍住了,扭過臉把拌食的棍子扔進火裏。
晚上點燈吃飯的時候,四個人面上若無其事的說話,但其中的別扭誰都感覺的到,吃到最後誰都不吭聲,桌下卧的三只狗都安安靜靜不吭一聲。
大黑子吃了飯扭身就走,坤叔看了看程石,“落鎖了啊?”
程石瞥了眼起身回後院的人,悶悶應了一聲。
老頭鎖好門繞過他,啧啧幾聲,背着手去偏院提水洗腳,交代道:“回後院的時候把蠟燭吹滅。”
程石又坐了一會兒才吹滅蠟燭往後院走,天上月亮正圓,院子裏照得亮堂堂的,桂花樹的枝桠都清晰可辨,他透過半敞的窗戶看搖曳的燭火,拉長的影子映在屋裏的牆壁上變了形。
一盆冒着熱氣的洗腳水潑了出來,楊柳看了眼站在葡萄藤下的男人,想了一瞬,什麽都沒說,進屋脫衣躺在床上。
程石:……
他蔫蔫進屋,脫了灰撲撲的外衣扔在外間,單穿着亵衣去偏院提水洗澡。
桌上的蠟燭燒融了一截,一片暗影坐在床邊遮住光,程石聽着呼吸聲就知道她沒睡,他吹滅蠟燭躺床上,伸手去摟裏側的人,見她沒抗拒緩緩松了口氣。
“葡萄藤上挂小葡萄串了。”他主動開口,“偏院的棗子樹也結果了。”
楊柳動都沒動,這些她早就知道。
程石嘆口氣,“你還生氣呢?我們不是之前就商量好的?我也沒說晚上不起夜去巡視,別生氣了,有話你好好跟我說。”
“沒生你的氣,你說的對,是之前就商量好的。”楊柳呼出一口氣,誠懇地說:“我只是覺得給你添麻煩了。”
“添什麽麻煩?你不要你覺得,我又沒跟你說我嫌麻煩。”程石也來氣了,坐起來問:“我什麽時候嫌過麻煩了?”
他擋住了窗口透進來的月光,背着光,楊柳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出來話裏的不耐煩,被子下的手輕輕攥住,她定定地瞅着他,“如果不是我鬧着要養這些東西,家裏會少很多事,你也不用一夜起兩三次去山裏看,覺都睡不舒坦。”
“我給你說了?我說過我嫌事多了?還是抱怨過睡不舒坦了?”他皺起眉。
話裏帶着鑿鑿的質問,楊柳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這樣的他是她陌生的,驚顫過後就是委屈。
“你兇什麽?我說什麽了你就兇我?”她捂着胸口急促呼吸,憋着嗓子說:“我就是覺得麻煩你了,我覺得我多事了,你沒給我說我也感覺到了。”
“我沒兇你。”程石解釋,“我哪會兇你?我就是急了點,沒兇你。我也沒覺得麻煩,養這些東西是事多了些,但能跟你一起忙活我也高興。”
楊柳不想再聽他說,撈起被子捂住頭。
“唉。”程石嘆口氣,再三重複:“我真沒兇你,也沒覺得麻煩。”
下午的時候他以為楊柳是因為把豬挪到山裏跟他生氣,他也有些氣她說話不算數,現在聽她說什麽麻煩他之類的,前一口氣松了,緊接着又氣她懷疑他,他什麽時候說過嫌麻煩了?他以為她是最了解他的。
夜深人靜,村裏人都睡着了,程石披上衣裳下床,他對還蒙在被窩裏的人說:“我去山裏了,你鑽出來透口氣。”
唾沫都要說幹了,人家就是不聽不聽,撈出被窩了又鑽進去,氣狠了還來咬他。
門開了又關上,楊柳等了一會兒才掀開被子露出頭,她探出身透過窗子往外看了一眼,又躺回去趁着男人不在趕緊睡。
這晚兩人睡的都不安穩,程石前半夜出門了三趟,他每次起床楊柳都有感覺,一直到後半夜才算睡個踏實覺。
……
第二天被鄰居家的大公雞吵醒,楊柳掀被坐起來,緩了緩神,對準備開門出去的男人說:“我想了半夜,之前是我想的太簡單了,鴨子另說,看坤叔的想法,雞、鵝、還有四頭豬,能賣就賣了吧,免得把人折騰的半死,到最後什麽都沒落着。”
程石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聲不吭開門出去。
楊柳穿上鞋子攆到門口,沖快走出後院的男人說:“我今天就去村裏問看有沒有人買。”
“休想,我不同意。”程石氣鼓鼓地打轉過來,站在桂花樹下盯着眼下青黑的女人,“當初要養的是你,都折騰回來了你又不養了?這算什麽?”
不是,這話怎麽這麽耳熟?程石愣了一下,這不是他娘經常訓他的老一套?
楊柳倒是不生氣,還贊同地點頭,“你說的對,但我現在察覺出不合适,太折騰了,之前是我想簡單了,現在及時止損,都轉手賣了吧。”
還要賣?怎麽就說不通?程石梗着脖子說:“什麽都賣,你怎麽不把你男人也賣了?我這跟你吵架了,你是不是也覺得跟我不合适,也要把我賣了?”他撩撂下這話,轉身大步往外走,“我說了,我不怕麻煩,你不想養我來養。你要是想賣我的家當,那就連帶我一起都賣了,賣幹淨,都不折騰了。”
态度比當初堅持學作畫的時候還堅決。
賣男人?
楊柳關上門進去穿衣裳。
之後她絕口不再提賣雞賣鵝賣豬。
作者有話說:
楊柳:男人多少錢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