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卷黃庭,昏黃燈光,長夜寂寂
草原。”
“等等,為什麽草原會燃燒?燃燒的草原不該是紅色的嗎?”
天真的我當時便舉手問,
父親把我抱起來親了一口(PS:當年我年芳五歲),
“我的乖女兒!”父親指着地球儀上的某一處,抑揚頓挫地說道,“我帶你看世界上最美麗的草原,那一片片青翠、濃郁的、厚重、張揚的綠色,象征着蓬勃的、流動的生命力。縱然沒有熱烈的火焰,這些美好的綠色卻是生命在舞蹈。”
緊接着,父親誇張地朗讀了一首剛寫的情詩,
“火一樣的頭發,照亮我心;明翠的眼睛,融化我,扼住我,使我在快樂中窒息身亡。。。。。。”
那時候我側頭從父親的肩膀向後看過去,正見母親躲在門後偷笑。
第二天,原本因為父親一擲千金買了傳說中來自中國的人形陶瓷,順便又借錢投資了某個非洲少數民族文化研究而生氣的母親,毫不意外地和父親重歸于好了。
正如之前所述,父親的書房裏有一個很大的地球儀。那是我見過第二大的地球儀了,第一大的正是在大英博物館裏。
小時候我從枯燥的拉丁文課堂上偷跑,父親的書房就是我的庇護所。
沒人的時候,父親會對着那地球儀指指點點,給我講述世界各處的故事。比如中國有一只會魔法的猴子,印度的神是精神分裂症患者,非洲的土著會用骨頭施咒,美洲人可以變成巨大的黑狼。。。。。。
我頭一次知道了世界原來這麽大,而日不落帝國所在的英倫三島,居然只有那麽小!我把這想法告訴了父親,這時候父親挺胸擡頭,說道
“寶貝,哪怕爸爸我長得這樣高大,我的心髒也只有拳頭大呀。更何況,我們英國也有偉大的梅林法師,他對着遠航的船只施了魔咒,幫助我們的水手征服了世界!”
我當時瞪大了眼睛,父親輕咳一聲,轉而講起了心髒和人體器官等生物知識。
“那梅林呢?講講梅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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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說,
“梅林說人類已經掌握了煉金術,不需要魔法師的幫助就能征服世界啦,于是他就和亞瑟王一起前往了精靈的國度。。。”
我聽得正入神,這時候家庭教師和女仆終于搜遍了莊園的每一個角落,不得不前來打擾“工作中”的男主人了。
父親靈機一動把我塞在了書桌下面。
我兩手抱着頭,緊閉雙眼,心如擂鼓,只聽女仆和家庭教師說,
“先生,你有看到小姐嗎?”
父親故作驚訝,
“并沒有啊。”他也許還誇張地看了一下手表,“呀,現在不是我的小蘿絲學習拉丁文的時間嗎?”
“正是如此。”家庭教師道,“但是蘿絲小姐卻在我不注意的時候跑掉了。這種行為對于任何品德高尚的學生都是難以容忍的。請您一定要協助我們找到她!”
我聞言在桌子底下吐了吐舌頭。
然後父親說,
“哈!我可不相信我的小寶貝會逃課,她也許只是太累了,太餓了,又或者是想要方便一下,結果不知道在哪裏迷路了。”
在自己家裏迷路嗎?
我沒忍住笑了出來。
女仆和家庭教師狐疑地四下打量,這時候母親終于從徹麗家的茶話會上回來了,她聽說了我逃課的事情,眼神直直就往桌子下面掃。
我發誓我看到父親的腿打顫了。
“哦,親愛的泰勒小姐,您可以先去享用一杯紅茶,我想我知道蘿絲在那裏了,她一定又在花園裏迷路了。”
又是迷路。
布克特夫婦可真沒有創意!
然而我這次沒敢吐舌頭,因為雖然女仆和家庭教師被母親打發走了,但在布克特夫人那猶如風暴閃電一樣閃着光的綠眼睛下,父親把我從桌子下面抱了出來。。。
掙紮是無望的!
我們父女倆對視了一眼,都覺得大難當頭!
母親沉默地看了我們一會兒,忽然特別溫柔地對我說,
“累了,餓了,還想方便一下?”
我腦子一下子不動了,然後傻傻點了點頭。
說真的,這麽半天了,我還真有點兒累、有點兒餓,順便想要方便一下呢。。。
***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那時候格蘭蒂斯姐姐芳齡14,她是父親好友徹麗先生的獨女,徹麗先生在海軍供職,那是父親夢想的職業,可是自從前幾年父親賽馬時傷了腿,他和他的夢想便“天人永隔”了。。。
(蘿絲:不是我亂用成語,要拍請找作者。。。)
我正繪聲繪色向格蘭蒂斯姐姐講述這一天逃課的經歷。
“後來嘛!我自然就得到了芝士蛋糕,約克郡布丁,甜甜的水果茶,以及美好的休息時間!”
“這不可能!”格蘭蒂斯姐姐一個大聲,吸引了正在交談的我的母親和她的母親的注意力,她連忙沖她們假笑一下,放在壓低聲音道,“我不相信!”
我得意洋洋,
“這就是事實!誰叫我有個好父親?!”
***
我确實有個好父親。
他空有爵位和好名聲卻不善經營事業,偏巧還有些常人難以理解的“風雅”愛好,他為了這些愛好耗費巨資。據他自己說,他一生真愛,唯有布克特夫人(我的母親)以及航海。但前者經常被他種種天真古怪的念頭弄得神經衰弱,後者卻因為他的傷腿而可望不可即。
在這樣一個好父親的撫照下,我開開心心長到了16歲,并且順利上了大學。
這時候能上大學的姑娘其實并不太多,所幸父親并不因循守舊,母親。。。她雖然希望我多學些淑女應該知道的東西,卻被父親說服了。
父親是這麽說的,
“哦,親愛的,這年頭姑娘們上大學擴展一下見識會很有好處的。優質的男人都希望能和自己的妻子有共同語言。”
我發誓那時候母親白了父親一眼,然後母親掙紮了半天說道,
“也許你說的沒錯,但心理學實在是太不靠譜了,我的女兒又不需要當神婆,讓她去學文學吧。”
父親佯裝無奈地點了點頭,似是不滿意母親将心理學和神婆聯系在一起。但他卻趁着母親不注意沖我使了個眼色。
我咬緊了牙關不叫歡呼脫口而出。
哈哈!大學我來了!
然後我上了大學,接觸了更廣闊的世界!
***
再然後,父親去世了。
我記得在那個深夜裏,母親一個人獨坐在父親書房的窗前,怔怔盯着書桌旁的空座位發呆,仿佛期待着下一刻,那空座位上就會站起一個男人,他會随手翻翻新寫好的情詩,大聲沖着自己不再年輕的妻子朗讀。他會不經意間撞到那大的離譜的地球儀,然後忽然指着印度說道,
“親愛的,周末我們去嘗嘗咖喱吧!”
可是除了一雙逐漸濕潤的眼睛,漆黑的夜裏,只有一片空蕩蕩的沉寂。
第二天,讨債的人上了門,我和母親從來不知道父親居然欠了這樣一大筆債!母親幾乎要暈倒了!
我緊緊攥住她的手臂,看她慘白的臉色,起伏的胸膛,忽然開口問她需不需要嗅鹽。
母親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後從善如流的暈倒了。
這一暈給我們争取了時間向徹麗家求助。
在男爵的幹涉下,還債的時間被延遲了。我們為此失去了兩座工廠,一大片海外的葡萄園。我們從莊園搬到了倫敦的別墅。我當時自以為體貼地問母親是不是退學比較好,然而她卻拒絕了。
“哦,親愛的,你該留在學校,直到找到一個足夠優秀的未婚夫,上大學的女孩子,會和那些優質的男人有共同語言。。。。。。”
這是母親第一次講述這番關于找個好丈夫的哲理。随後這套理論将會被她在無數的茶話會上兜售。。。但于我來說,更迫在眉睫的确實數不盡的宴會,一場又一場的相親。。。
我被裝扮好,像一件商品一樣帶到交易桌上,大家隐晦地讨價還價,尋覓合格的交易方。
這一切都那樣迫切,而所有人又都裝得那樣從容不迫。
只是私下無人的時候,母親總是一遍又一遍說起,
“蘿絲,距離還債的期限還有兩年。我們必須找到一個合适的。親愛的,你要記得你的目标,但你也不要太急切以至于降低标準,左右布克特家頻臨破産的秘密,還能夠再掩飾兩年。”
是呀,即使再着急,也要面上鎮定。
誰叫布克特家所有的希望,已經完完全全只寄托在我的婚事上了呢?
呵!
作者有話要說: ~~~~~~~~~~~~~~~~~~~~~~~
應蘿絲小姐的要求,作者給她增加一點兒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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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卡班後續
這一天的後來,格蘭蒂斯用自家的美車将楊安吉和如花送回了學校裏。她看着時間還早,便提出在楊安吉的陪同下參觀了音樂學院。
楊安吉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格蘭蒂斯的用意。
她眼睛熱了一下,然後笑容更燦爛了。
于是乎曾經打着徹麗小姐的旗號光明正大針對楊安吉的“英倫玫瑰”們,就這樣目瞪口袋看着那華國小妞和徹麗小姐一起,“氣氛友好”地同游音樂學院!
無數無辜的下巴掉落了又被硬生生地按上,楊安吉頭一次在學校裏“大受歡迎”。好多曾經對她惡作劇地不是很明顯的同學都會過來拐彎抹角地刺探兩句,
“安吉拉*楊你中午去哪兒了?別誤會,我不是關心你,只是XX教授說有一個XX任務讓我問問大家的意願。。。。”
“安吉拉*楊,你該不會是接受了徹麗小姐的幫助,終于良心發現絕對痛改前非了吧!”
“安吉拉*楊,你。。。。。。”
如此種種,之前明朗化的針對終于煙消雲散,就算楊安吉依然在學校裏不受歡迎,但至少所有人都知道,打擊這個華國姑娘是不可能讨好徹麗小姐了!
楊安吉臉上挂着僵硬地假笑,心裏卻大松了一口氣,她回頭對如花說,
“其實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這樣!但是沒辦法,好在這些‘聰明’的小姐們不會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如花溫和地看着她,如同歷經滄桑的長者看一個跌跌撞撞的小姑娘。
安吉拉只感到一陣惡寒。。。。。。
這眼神和殼子的組合實在太奇葩了有木有?!
一個瘦弱的、矮小的年僅八歲的小丫頭片子她這麽慈和地看着她,其實真的有點兒詭異啊,這還是建立在小如花一身正氣的基礎上,如果偏巧是個肆意妄為的穿越者,呵呵。。。。。。
忍無可忍地楊安吉果斷地出手将如花的頭發揉了個亂!
道長:T_T 窩的高人形象啊!!!窩練了辣麽久才練出來的、能忽悠住好多人的形象啊!!!
楊安吉見如花小臉一皺,一臉悲憤,心下也是一松。
很好,這下正常了!
所以說在其位就得謀其政,殼子年輕就別故作老态,這年頭雖然大英政府不會動不動就絞架、火刑、沉塘神馬的,但是太明顯的怪異表現,周圍長眼睛的生物都會察覺的好嗎?!!
道長:。。。表示get到一招!
咳,往事不堪回首,如花匆忙轉移了話題,
“那你喜歡什麽樣呢?”
楊安吉一個沉默,心說她就喜歡像芭莎那樣正常的朋友,像格蘭蒂斯和蘿絲這可以交心的,可是她也知道好朋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有時候世界并不只是單純的黑與白,她有心和別人平等相交,不自輕自賤,也不狂妄傲慢,那也得別人配合呀。。。
就像之前,那樣被排擠,她除了無視別人的白眼還能怎麽做?!真不明白為什麽清高傲慢的帽子就這麽蓋在她頭上了。。。
楊安吉想了想,說,
“我也不知道,但是,”她停頓了一下,眼神有點兒飄渺,“這時候大家的态度之所以這麽奇怪,不過是因為我還不夠強大吧。明明從出身到家世都受人鄙夷,卻偏偏有一點兒天分,他們才會覺得不甘。如果我足夠強,如果我的家族足夠強,如果我的國家足夠強,也許這些事情就會自動消失吧?”
如花側目看着這姑娘,愣了半響,才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
風掀起道長淩亂的頭發,黃昏時明澈溫暖的陽光将她的面孔照的無比清晰。
強大嗎?
道長心說,如果自己從一開始就無比強大,那麽從爺爺,到父母,再到祖母和妹妹,大家的命運都會有所不同吧?
罷了罷了!
終究是往事不可追。
凡人與國皆是從幼小長大,一步一步,踏過荊棘,流過淚,滴過血,然後變得成熟,然後擁有力量的啊。
***
兩天後,正巧是周末,楊安吉放假回家,她拿出這些年自己積攢的零用錢,找人将鋼琴修好了。再準備一番,便邀請了新結識的兩個朋友來家裏吃飯了!
楊老板得知女兒邀請了一位男爵家的小姐和另一位爵士家的小姐,自是一番激動。
“不愧是我家姑娘!就是福星保佑!貴人相罩!哈哈哈!”
如花盯着安吉頭上淡淡的陰影,又看着一臉興奮,表面上紅光滿面,但其實依舊烏雲罩頂的楊老板,心中倒是微微有些不安。
等舊鋼琴被換下了琴鍵,重新演奏出美妙的音樂,格蘭蒂斯和蘿絲果然應約而來。
這一天楊老板親自下廚,準備了自家拿手好菜左宗雞、三杯鴨和清蒸鲈魚,陳大廚的幾樣點心同樣大受歡迎,就連目前正在被楊老板重點培養的阿黑,也做了一道酸酸甜甜的藍莓山藥。
一頓飯賓主盡歡。
席間蘿絲偶爾說了查理*卡班的境況,原來徹麗家的妹控兄嫂知道了自家妹子被渣男欺騙的事情,兩人離奇憤怒了,于是乎關于渣男的流言很快就傳遍了貴族的圈子。
同時和多少女性朋友相交啦,賭博、吸食鴉片啦,這些對于現下的貴族而言本來都應該是不值一提的小case,可正是由于徹麗家族揚言要給查理*卡班好看,于是渣男同學很快就麻煩纏身了。
他被自家獲得繼承權的哥哥趕出來不說,還被警方起訴殺死了一個懷着他孩子的裁縫店女工。
女工做得一手漂亮的繡活兒,“偶遇”了查理*卡班之後,便在他暧昧深情的眼神下入了迷障,之後懷了身孕,又妄想成為卡班夫人,結果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失蹤了。
警察在泰晤士河的支流找到了她染血的手套。
這樣的案子本來大部分都不了了之。可偏巧查理*卡班衰運當頭,惹了徹麗家不說,還被父兄趕除了家門,這下好,才離家,監獄就成了他的暫居之所。
“據說他現在被卡班夫人從監獄裏接了出來,不過有此一事,他的将來恐怕是要受到影響的。”
二十世紀剛開頭,哪怕資本主義已經興起,道德和流言的力量依舊很強盛。
卡班畢竟不是什麽大家族,否則也不會那麽容易就叫子弟進了監獄。這妥妥的黑歷史一出,查理*卡班恐怕是永遠得不到清白的名聲了。
“我以為他只是不主動,不負責,不拒絕,沒想到他還牽扯到這樣的醜聞!”
格蘭蒂斯笑得略複雜,她本來還準備給查理*卡班一點兒無傷大雅的報複呢,沒想到自己和哥哥都還沒出手,查理*卡班自己就把事情鬧到這一步。
楊安吉也沉默了一會兒,她忽然想到自己常去的那家孤兒院裏,有個姑娘就是做了裁縫的學徒,她是孤兒院裏出路最好的女孩子之一,又時常回來接濟弟弟妹妹,故而和楊安吉、查理*卡班都見過面。
但願不是那個姑娘,楊安吉心裏微微沉了一下。
蘿絲紅唇微動,看着安吉面色,猶豫一會兒,反對格蘭蒂斯說道,
“格蘭蒂斯,我覺得你還是小心一點兒吧,我聽說那位疼愛幼子的卡班夫人似乎有對人說她的兒子只是被栽贓。”
至于被誰栽贓?
除了徹麗不做他想。
格蘭蒂斯倒是爽朗一笑,
“我哥哥如果知道一定會生氣的,徹麗家都是直脾氣,不過我倒是不相信卡班有能力找我們的麻煩。”
言罷,格蘭蒂斯和蘿絲都看向楊安吉,兩人神色裏都有些擔心。
楊安吉本性聰穎不提,自然明白新認識的好友的擔心。
她下意識相信徹麗小姐的人品,覺得她即使要報複查理*卡班,也不至于牽扯人命,自然對徹麗家族沒什麽芥蒂。她本來還在為那個裁縫店的女工擔心,如今見兩個好友都憂心自家會被卡班家遷怒,心下又是一暖。
“我倒不覺得他會找上我。不過你們放心吧,我會告訴父親多加小心的。”
格蘭蒂斯和蘿絲也都點了點頭。
格蘭蒂斯心想,這事倒是應該和哥哥說一聲。
于是姑娘們略過此事不提,又天南海北地聊天,幾人在這個年代都稱得上是見多識廣,故而彼此頗為投契。
這一天又是歡聲笑語,所有陰霾似乎已經散去了,只是如花道長偶爾掃一掃安吉的面相,再對比一下楊老板的,順帶感知一下餐廳的氣運,總覺得有些什麽事就要發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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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初英國的孤兒院,猜猜會發生什麽呢?
☆、雪夜
暴雪來得很快。
突如其來的寒冷使如花在深夜裏驚醒了。
她躺在一張并不很大、卻很柔軟的床上,房頂是傾斜的,圓形的電燈泡暗淡地垂下來,像一滴幹枯的淚。
如花無神的眼睛瞪着那無光的電燈泡兩秒,忽然感到一股寒意從窗外襲來,她轉頭循着寒氣的方向向外望去。
屋外是淺淡的亮光。
如花深吸一口氣,覺得心口一陣壓抑,她緩慢地起身,來到窗前,推開沉重的窗戶,果然見到一地銀白的雪色。
這時候天是純粹的深藍,雲是暗沉的銀灰,雪花大朵大朵匆忙地往下飄落,街道一片漆黑,遠處似乎有一閃又一閃的亮光,似乎是泰晤士河上夜行的船。
“啊欠!”
如花道長打了個噴嚏,她下意識地又看了看頭頂,屋頂的斜縫裏鑽進來一絲肉眼不可見的黑氣,她左手指尖快速地掐動,半響又是一愣。
道長的面色有些複雜,她修長的手指上忽然一亮,屋內的黑氣一同顫了顫,亮光又是一盛,黑氣迅速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整個房間“幹淨”了。
指尖光芒很快熄滅了。
這是識海中的異象帶來的變化,自從在大英博物館見了那青玉葫蘆,靈光入腦之後,如花道長的識海裏就多了一座“葫蘆山”。那葫蘆山每夜都誦讀《南華》,有時候還要講述一些罕見丹道知識,道長每夜受其教導不提,她對氣機的感知變得愈發敏銳了。
葫蘆山的傳承講究以真氣煉化萬物。
如花早年聽聞有大修士用體內真氣煉化冤魂的怨氣,使天魂重歸清明,故能升天,使地魂脫離紅塵牽挂,故能入地,再有人魂,經過煉化可消除執念,重入輪回。
這便是道家所說的超度,并不同于佛家單憑經文願力。
如花的師傅從沒有教過她這般手段,如今意外得了青玉葫蘆的靈光,才知道功法雖妙,卻需要多年修行,境界累積,如花兩世的境界加起來,不過也只是能以體內真氣驅散一點兒風水惡氣罷了。
對于這意外得來的功法,如花心中雖也歡喜,卻并不急切。
只是此時,她卻依然嘆了一口氣。
作為一個修行者,擅自改動別人的命數是不智之舉。真正有修為的道士是不會輕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因為災禍總有複雜的前因後果,有時候既然種下了因,承擔結果總比不承擔要好。更何況“禍兮福之所倚”,避開了眼下,只會攪亂未來,而大部分時候,該來的總會來,一味向後拖延,不一定就是什麽好事。
只有一種情況,修士們認為可以出手,那就是“無妄之災”。
想到這裏,道長一顆離塵的心又有點兒亂了。
這次”中國餐廳”的遭遇,恐怕就是“無妄之災”沒錯。
若是換了從前的如花道長,大概費些功夫也能幫忙避開此次劫難,順便再報答一下楊安吉和楊老板的恩德。
可是偏偏道長她已經入世了,換了個身體不說,與楊安吉等人的牽絆越深,掐算等等便越做不了準。故而明明她已經感受到了這一股子不祥的氣機,卻偏巧理不清前因後果,無法從源頭上掐滅。
如今她能做的,便只是治标不治本地阻止這些黑氣。。。。。。
不祥之氣,又或者是惡風水的一種,凡災劫必然吸引這種氣機,被此氣機籠罩,災劫又會加重。
“走一步算一步吧。”
如花道長沉默了半響,她深吸一口氣,将腹內濁氣排出,轉身來到房間的角落,打開了一只大黑箱子。
黑狗血兌進朱砂,認真研磨了一會兒,青竹符筆筆尖染紅,開始在泛黃的符紙上書寫。
夜色寂寥,一片沉寂,雪光從敞開的窗戶照進來,那黃色符紙上的紅色符文被這光芒一照,如同是在流動一般。
如花将幾張寫好的符文拿到窗前,冷風使她微微地發抖,但她全神貫注,口裏念念有詞,不一會兒,又忽然停住了。
她緊緊盯着窗外。
風聲一厲,漫天沉重的烏雲在這時候被撕裂了一個小縫兒,一縷淺淡的月光照下來,雪色一時大勝,瑩白透明仿佛是嶄新的白熾燈。
在這光芒之下,血紅的朱砂很快凝固了。
風聲繼續瑟瑟,烏雲中的縫隙已經合上,夜還是夜,雪還在飄。
如花抖一抖手上的符紙,無人可見的角落,兩團明火便漂浮着燃燒在半空中,如花盯着這火焰,它們活潑地四下游走了一圈,發現了書桌上的一碗清水,就争分奪秒地飛沖了進去。
清水依然清澈,絲毫不見渾濁的煙灰。
如花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小心打開房門,蹑手蹑腳走到了楊安吉的卧室門口,又用手指沾了一點兒清水,在門邊輕輕灑了幾滴。她繼續往前走,很快就到了楊老板的門口,重複了之前的舉動。
黑灰色的氣機在符水之下迅速褪盡,可是道長對着那閉合的木門看了一眼,依舊皺了皺眉頭。
“人禍麽?”
她心中一淩,順着樓梯走到了廚房,将剩下的符水灑在廚房的各個角落裏。
等一碗符水灑盡了,如花除了廚房正會被回到頭上,忽然聽到走廊盡頭有些動靜。她迅速轉頭看過去,
“誰?!”
然而對方卻比她先發聲。
來人居然是阿黑,大雪反射的光芒從透明的玻璃照進來,照得阿黑的身影有些異樣的歪曲。
“阿黑哥哥?”
如花輕聲問,阿黑的身影明顯松弛下來,
“是如花嗎?”
他快步走過來,看着如花穿着厚厚的棉睡衣,端着一只小碗仰頭看着他,阿黑笑着說,
“風雪太大了,我把窗外挂着的辣椒和肉腸收一收,你呢,怎麽這麽晚還不睡?”
阿黑對上如花一雙烏洞洞的黑眼睛,那笑容似是一僵。
道長望着他,半響說道,
“我渴了,想來找些水喝。”
她手裏正端着一只小碗,倒是正符合了這說法。
阿黑的臉藏在陰影裏,不知在想什麽,接着如花聽到他的笑聲,
“沒找到熱水吧?其實竈上還有一壺,我來幫你拿。”
如花點了點頭,跟着阿黑重新走進了廚房。阿黑掀開了一個巨大的藤編罩子,底下盡然是一個沒有熄滅的泥爐,泥爐上還有一只盛滿了水的大鐵壺,現下還冒着一點兒熱氣。阿黑小心給如花倒了水。
如花面不改色,端起碗就喝了下去。
“謝謝阿黑哥哥。”她放下碗說道,
“哎!不謝,要不要再來一點兒?你端上去慢慢喝?”
如花的眉頭快速皺了一下,
“不用了。端上去很快又要涼了。”
阿黑也應聲點頭,
“再睡一會兒吧。明天早晨還要起來幹活兒。”他扭頭看向窗外,神色晦暗不明。如花看着流光在他面上閃爍,不知怎麽就輕輕嘆了一口氣。
“阿黑哥哥,你家裏有什麽親人嗎?”
阿黑被這問題一驚,轉頭來一笑,道,
“怎麽?如花想家了?”
道長一愣,呆了一會兒,客觀地陳述了一個事實,
“我沒有家了。”
已經是出家人,又怎麽會有家?便是身死魂未消,如今的軀殼謝如華也已經舉目無親了,
阿黑聽得一愣,半響,他的目光柔和了下來,就連那天生的黑臉也似乎不那麽黑了,
“有時候,有還不如沒有好。。。”
他的聲音太輕,如花下意識地反問,
“什麽?”
阿黑一笑,很快反應道,
“沒什麽,阿黑哥哥也是孤兒。咱們獨自一個人的,就得自己照顧好自己。”
“哎。。。”如花看了一眼他的臉,不知覺又是一聲輕嘆,她低着頭又道,“阿黑哥哥也早點兒睡吧。明天,還要辛苦呢。”
阿黑應了一聲,兩個人一起離開了廚房。
如花帶着她的小碗慢慢上了二層,阿黑一直注視着她的背陰,神色一時晦暗不明,許久,他轉頭向地下室的屋子裏走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
想到倫敦孤兒院就想到黑魔王~~不過他老人家還要過幾年才出生~~不急不急~先走走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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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阿黑怒刷存在感,他身上又有什麽秘密呢?
☆、狂風
第二天一大早,天亮得出奇,可是如花卻罕見得睡過了頭。
事實證明,道士這種法系職業确實是需要充沛的精神力的。
如今道長她身體年齡縮小,精力不濟,修為倒退,識海傷勢又尚未痊愈,在這種半血狀态下,偏巧昨夜在半夜驚醒,先是給餐廳驅逐惡氣,後又畫符做法,精力嚴重消耗。兩廂疊加,難怪她今天早上精神不濟了。
“啪啪啪!”
木門被拍得一陣顫抖,
“快起床!主人家都起來了,你這個女仆怎麽還敢繼續睡?!”
與如花相反,楊老板一大早精神正好!
如花道長揉了揉頭,半夢半醒穿好了衣服,拎着洗漱用品打開了門。
楊老板果然還在門外,他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地表情盯着如花睡眼惺忪的模樣。
“趕緊給我去收拾!一大早晨居然偷懶!!!”
如花幾乎産生了自己十惡不赦的錯覺。她口中默念一段南華真經,不去看楊老板那張精神奕奕又烏雲罩頂的臉,她閉眼向洗手間沖去,卻不小心撞在了懷抱着幾件棉衣走過來的楊安吉身上。
“嗷!”
“如花,沒事吧?”
“女兒,沒事吧?”
如花下意識擡頭,擔心地看着楊安吉,兩人一起道,
“我沒事!”
楊老板深吸一口氣,怒火直沖如花,
“你。。。!”
可這句話卻被楊安吉責怪的一眼打斷了,“爸爸!”
楊老板一下氣洩氣了,他冷哼一聲,斜眼瞪了如花一下,這才氣沖沖下了樓。安吉對自家老爹挺無奈的,她看着老爹頭也不回地走了,方才轉身對如華說,
“你別介意,我爸就是這樣。啊,天氣冷了,我找了一些小時候的衣服出來改一改,看看你能不能穿。”
如花本還有點兒不開心,可看見楊老板今天越發發青的面色,一股子氣還未生成就熄滅了。
犯不着和這個倒黴鬼計較呀!
然後她聽了楊安吉的話,心中居然還生出一兩分短暫的愧疚來。啊,果然楊老板那麽生氣是有原因的。做“女仆”的呼呼大睡,“主人”卻起了個大早幫她改衣服。于是她喉嚨裏一動,道,
“謝謝。”
楊安吉一笑,
“客氣什麽?你別聽我爸瞎說,你就像我親妹妹一樣!”她看着如花有些發青的眼底,又有些擔心道,“昨天晚上太冷了沒睡好吧?要是困就再睡一會兒,今天雪這樣大,不會有多少客人的。我一會兒給你添個火盆。”
如花心中暖融融的,覺得一夜辛勞也是值得的。
如果不是安吉人這樣好,就沖着楊老板的“口德”,她的“報恩”恐怕也會冷漠許多。不像如今這樣,真心實意不希望“中國餐廳”受到傷害。
“沒關系,我已經醒了。”
道長一笑。
等她吃完了早餐,又幫着阿黑和陳大廚将蒸籠上的早點裝進三輪車,目送了阿強和王大叔前去唐人街賣早點。
天氣果然太冷了,平時這時候總有些街坊領居來這裏買一些風味早點,如今客人卻寥寥無幾。
阿黑還在陳大廚的指點下學習粉蒸肉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