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品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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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下黃泉
作者:陸左左
文案
凡事有一點偏差
便可能身葬黃泉
日常向/僞骨科/重組家庭/放飛自我
內容标簽: 花季雨季 情有獨鐘 邊緣戀歌 愛情戰争
搜索關鍵字:主角:鐘貞,蕭珩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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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閉上眼。
……
夢裏是片醒不來的紅。
鐘貞睜開眼。
下午三點三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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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手揉揉眼睛,手臂下壓住的試卷輕飄飄地掉到地上。
向後靠着,午睡後身體的酸軟讓她提不起精神。
她歪頭,眼神放空。
窗外林蔭搖曳,樹影在她臉上晃動,忽明忽暗。
鐘貞回過神,看清地上那張卷子。
一張高一的語文卷子,她爸拿給她做的,說是要上高中了,暑假裏不能丢掉學習。她嘴上應着,等他來查作業時她才開始做。
昨天晚上,她爸心血來潮給她講解這卷子上的文言文。
她現在什麽都不記得。
做老師子女,總歸是不容易的。
鐘貞對此深有感悟。
又眯了會兒,她慢慢起身,赤腳走到廚房。
擰開水龍頭,鐘貞低頭側着,囫囵地洗了把臉。
打開冰箱正想吃點什麽,電話來了。
玄關。
她一手撐在鞋櫃上,耳朵和肩夾住電話,撕開一罐酸奶的包裝,喝了一口。
電話那頭,是她父親,鐘竹生,鐘老師。
“貞貞,我在趕回來,馬上能到……你阿姨現在到小區樓下了,去接一下……今天晚上我們幾個人在家裏吃一頓飯,明天送你——有一位哥哥,你還沒見過……”
那頭嘈雜聲不斷,鐘竹生很快就挂了。
鐘貞打量鏡子裏的自己。
她前兩天又去理發店把頭發修了修,自從中考結束,她就剪了個短發并修修剪剪保留至今。
發梢齊耳,她垂頭的時候能遮住大半張臉。
穿着簡單的白色短袖,牛仔藍的棉質熱褲。
鐘貞将兩側頭發別到耳後,蹬雙球鞋下樓去接人了。
八月中旬,小鎮酷暑。
底層樓道昏暗陰涼,陽光穿過電子鐵門上的縫隙斜照到地上。
她一手遮在額前,正要推門——
門被人從外拉開。
她和來者打了一個照面。
鐘貞愣住。
他身後是鐘竹生和秦淑原。
她往後退幾步。
三個人從大太陽底下走進來。
他到一旁,眉眼暗下。
鐘竹生說:“鐘貞,這是你阿姨的兒子,蕭珩。”
蕭珩的視線始終停在底樓陰暗一隅,眼神很靜谧,眉角眼梢斂着。
時間在他眉宇間的流動是慢的。
他所站的位置是暗的。
但仍叫人舍不得挪眼。
仿佛他一個眼神望向你,周遭的光就全從電子鐵門的縫隙中沖進來,沖到你眼前。
那刻,黯然失色的絕對是天地。
只有他是永恒的。
鎮上舊小區沒電梯。爬樓期間,鐘竹生和秦淑原聊着。
鐘竹生轉頭看跟在身後的女兒,“貞貞,你們同屆,明天我和秦阿姨送你們去弇高報名。”
秦淑原在鐘竹生身側,“是同屆,但蕭珩比貞貞大了近一年,蕭珩是十月底出生的。”
“是一年多了,鐘貞早上一年學,她生日月份更小。”
聊着聊着,鐘老師忽怔,頓了一步,“貞貞,叫哥哥沒?”
鐘貞在偷瞄蕭珩,被點名心下一跳,腳步也錯了。
一腳踩空。
有人在身後托住她。
鐘老師在前頭喊,“貞貞?”
不知不覺中,倆大人走到了上層樓的樓梯,而他們還在下一層樓梯上。
鐘貞沒敢回頭。
他自然平視,目光落在她脖頸處。
那處發線烏黑飽滿,羊脂玉般膚質,極其白膩,仿佛握上去會滑手。
她規矩地喊了聲:“哥哥。”
他松手。
……
小區一共六層樓,鐘貞家在頂樓。
鐘竹生是第一次帶秦淑原到小鎮的家中,于是領着她将這套房看了遍。
鐘貞打開門時,鐘竹生和秦淑原在閣樓上。她将球鞋脫了放到鞋櫃裏,轉而對立在門口的蕭珩說,“你等一下。”
他看她蹲下.身,打開了另一側的鞋櫃在找什麽。
她幾乎鑽進鞋櫃裏,雙膝跪在地上,上身探進去。
蕭珩倚着門框打量她。
她忽地轉頭,将一雙嶄新的拖鞋放到他腳邊。
蕭珩俯身,垂眸穿上拖鞋,低聲和她道謝。
鐘貞已經聽不到鐘竹生他們的腳步了,她看蕭珩反手關上門,腦袋裏像一鍋煮開沸騰的水,被蒸汽悶住了。
快說點什麽,随便說點什麽。
“你……”
他擡眉看她。
她搭話:“你的名字有什麽意思?”
蕭珩視線移開,瞥見鏡子裏的鐘貞,她的眼睛發亮。
他回:“我不清楚。”
鐘貞自顧自:“以前有人不知道,還說我爸封建,給我取這名。其實是我媽媽喜歡女貞花,女貞花開,就是我的生日,所以我叫鐘貞。”
女貞花。
他稍微有點印象,是那種細軟的白色花,花瓣小得仿佛能立在指尖。
一小簇一小簇的,盛開在翠意中。
有潑散的濃香。
氣味招搖,但花型很秀致。
蕭珩說:“我以為你名字的意思是,鐘叔叔對你母親鐘愛忠貞……原來,不是這個意思。”
鐘貞怔住。
這語氣很奇怪。
但他望向她的目光一下子變平和。
鐘竹生和秦淑原不知何時從閣樓上下來,站在鐘貞身後,蕭珩和他們打了一個照面。
鐘老師眼神欣慰地看着蕭珩,說:“我要是也有蕭珩這樣聰明的兒子就好了。”
秦淑原笑着,“說什麽呢,貞貞乖巧可愛,我做夢都想要一個。”
鐘貞偷偷瞥眼蕭珩。
他側臉線條分明,輪廓很深,站在暗處就愈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在秦淑原說話的當口,她餘光撞到他的眼神,那意味不明的沉郁,轉瞬便散了。
他仿佛和她不一樣。
不過鐘貞不明白。
外頭是八月末的流金铄石。
屋內的蕭珩是十二月末的冰棱。
冰棱也會有戾氣和不滿?
…
飯桌上,鐘竹生和秦淑原時不時搭話聊着,坐在一側的兩人倒一言不發,除了鐘貞無言的偷瞄。
她發覺他的一雙手像藝術品,應該會适合彈鋼琴。
鐘老師夾了菜,沒吃,擱下筷子,說,“貞貞,蕭珩,我和淑原的事情你們也知道……”
鐘貞下意識喝口湯。
蕭珩擡眼,教養很好地洗耳恭聽。
秦淑原掃眼蕭珩,又微笑看鐘貞,說,“我們準備明天送完你們去弇高後,就去弇城民政局領證。”
鐘竹生繼續:“我們的日子定了,就和一些熟人吃頓飯,不走大的形式。”
秦淑原點頭:“不過,是在你們兩人軍訓的時候辦……”
這種事情,他們兩人不說鐘貞也覺得确實該如此。
這麽做就避免了許多尴尬。
再說了。
她還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蕭珩成了她名義上的哥哥。
鐘貞應了聲。
蕭珩低頭漫不經心地攪湯勺,嘴角微彎。
秦淑原展眉一笑,對着鐘貞說:“貞貞,等你們上弇高了,軍訓結束也就不用住宿了,我在弇城有一套房,離弇高又近,貞貞,你爸爸平常都在鎮上教書,所以你們兩人和我住着就好……”
鐘貞眨眼睛。
“正好,蕭珩會鋼琴,到時候教教貞貞……”
她直覺還挺準的。
蕭珩會彈鋼琴。
鐘老師也應和着秦淑原,“是啊,貞貞,住着要懂事,和哥哥好好相處。”
秦淑原看向鐘竹生,“蕭珩性子冷,不愛說話,貞貞活潑,正好帶帶,而且,要是貞貞有什麽不會的,可以去問哥哥。”
“我打算,讓蕭珩和貞貞住對門,這樣也方便……”
鐘貞只機械地喝湯。
秦淑原突然喊,“蕭珩。”
蕭珩擡頭,眉眼冷淡,“我會照顧妹妹的。”
作者有話要說: 瞎、看,會有好效果
☆、二
翌日。
鐘竹生起了大早,他将鐘貞叫醒後,下了碗面條給她。
她坐在客廳,窗外熱氣漸漸浮起,鐘貞望見外頭樹梢上的葉子綠得發亮。
今天一定會很熱。
細面,溏心蛋,面湯裏有紫菜幹蝦。
鐘貞咬住筷子,想起昨天見了第一面的哥哥。
而今天,她還會再見他。
…
弇高正式報名的這天是周五,萬裏無雲的好天氣,校門口車水馬龍,車子只能沿路停靠在後頭。
秦淑原下車,繞到駕駛位那側,輕叩車窗。
鐘竹生正在解安全帶,聽到聲音,降下車窗。
“你要着急就先回學校,我們的事下午再辦也不遲。我帶着兩孩子報名去宿舍就行了。”
鐘竹生今年是初三班主任,原本今天他得待在學校。
女人的通情達理讓鐘老師萬分感激。
二十米開外。
鐘貞和蕭珩站在車停靠的不遠處的公交站臺上,這兒灼人的陽光被擋住,舒服點。鐘貞漫不經心地等待,她瞥眼身旁的蕭珩,發現他鬓角到衣領,都幹幹淨淨。
右側的短發擋住視線,鐘貞別到耳後,繼續打量他。
蕭珩見秦淑原向鐘竹生揮手,車子掉頭,他推了行李箱轉身就走。
鐘貞一愣趕緊跟上去。
沿路香樟林斑駁籠罩,樹冠透亮。
她假意側頭去看,餘光裏便全是蕭珩。
蕭珩側臉線條幹淨分明,陰影飛掠下來,他的眉間稀稀落落,眼睛随之忽明忽暗。他神情沉靜,襯得這樣明滅起伏的眉眼愈發深邃。
鐘貞呼吸放緩,視線移走。
交錯的瞬間,少年的眸光,反忽而落下。
…
直到近校門的地方,有人拍了拍她的肩,鐘貞扭頭看清來人,忙規規矩矩地說聲阿姨好。
秦淑原和她一同走着,說:“貞貞,要在學校裏有什麽事,可以找蕭珩幫忙。”
鐘貞不由環視四周。
人海中,沒有那道挺拔料峭的身影,看來,蕭珩先走一步了。
秦淑原眼眸低垂,淡笑着,“蕭珩就是這個性子,我也習慣了,他對誰都不親近……”女人神色黯淡,低低道:“他連我都很少喊媽媽……”
聞言,鐘貞心底略有詫異,礙于兩人關系生分,不便開口。
…
高中軍訓為期一周,學校明令規定,所有學生必須住校參加軍訓。
今年夏季尤為漫長煎熬,新生入校軍訓那日,氣溫高達三十七度,頭頂陽光毒辣。
近七點,漆黑的天幕徹底降下,四圍仍充斥着令人煩悶的暑氣。
學校宿舍的空調是裝來看的,她們跑去宿管阿姨那要遙控器,被三言兩語給敷衍走了,每一層走廊中間有一臺飲水機,宿管那有兩個公用的電吹風機,除此之外,她們就是來坐牢的。
回宿舍,大家恹恹地洗完澡上床。
還沒到熄燈時間,鐘貞換上運動鞋,臨時起意去操場散步,靜靜心。
她在床上毫無睡意,閉上眼便是白天林蔭下匆匆步伐中的驚鴻一瞥。
白晝天朗氣清,夜晚天空中的月亮環繞着五光十色,暗淡的薄雲仿佛山頭常年的積雪,是遙遠而來的一抹白。
鐘貞站在宿舍樓下,窗前白熾燈的人影同吵雜相混,這是個喧嚣、對往後有新期待的夜晚。
樓外漆黑柏油路上,空無一人。
她就在轉角處,一擡眼,望見不遠處的蕭珩。
他着一件黑色短袖衫,背影利落,籠罩在樹影幢幢下,像陷入了使人昏沉的夜色裏。
她跟在他身後,穿過兩棟宿舍樓旁的窄道,壓下心底不明的悸動。
不知在她哪一瞬的惶惶然中,他停下腳步。
鐘貞不确定他是否看清是誰,她肯定的是他回頭的那一眼,臉龐上的唇角抿得很平,月夜下,顯得冷靜而克制。
今晚,她一定睡不着了。
…
軍訓第二天晚自習,新高一開始第一場摸底考。
不是期中期末考,鐘老師不會太在意,鐘貞也就随意考。
新學期新班級,她被安排在左側離窗差一列的位置,坐在第三個。
語數外三場考試,鐘貞提早潦草寫完,也不交卷,歪頭,眼睛瞟向窗外。
隔壁教學樓燈火通明,底樓靠左側教室的光卻黯淡,被沿走廊長勢喜人的爬山虎和夾竹桃蓋住,她望過去,一片綿延的深深綠意。
卷子交掉後,她回到桌上,又一次看到自己寫在桌面上的名字。
字跡又模糊了,她再一次描寫加深。
沒人會懂。
她支着下巴,結束最後一橫。
沒人會懂。
她暫時沒那麽大膽。這還只是她的秘密。
難以言喻的暗暗喜悅與幻想交織。
對鐘貞而言,喜歡一個人,就像在心底翩翩起舞。
…
軍訓第六天午後,摸底考成績公布。
班內人散後,鐘貞一人偷偷進班級打開電腦,投影儀也啓動。
昏暗中,投影布上的Excel表格被飛速往下拉,連成幾道筆直的虛黑線。
一片眼花缭亂。
她按班級找到了蕭珩,記住了他一科科的成績。
在窗口點叉時,她鬼使神差地點了個降序。
他的位置,耀眼至極,睥睨衆生。
鐘貞揚起唇角,心滿意足地關了電腦。
…
這日夜晚,鐘貞在操場散步。
她認真思考了她和蕭珩之間的距離。
在學校,鐘貞高一四班,位于三樓,成績中游。
蕭珩高一十六班,位于底樓,年級第一。
軍訓這幾天,他們之間毫無交流。
她偶爾在操場上看見十六班的隊伍,他站在隊列最後,比身旁男生高出半個頭多,大家都一身迷彩衣,唯獨他将這衣服撐得漂亮。
蕭珩異常惹眼。
無數人向他投去一瞥,他一眼沒回,誰都不回。
可他眉眼又真是好看,深刻得能讓人做夢的好看。
女生們自然在心底将他偷偷供起來。
他就是天上投入你窗棂前的一道白月光。
你以為你能抓住?
簡直是做夢。
但這種夢,誰不想做?
鐘貞也想做。
于是她深思熟慮後認為——在家裏,她是妹妹,蕭珩只是哥哥。兩相比較,後者身份更容易幫助她接近蕭珩。
逞論他們同一個屋檐。
鐘貞還記得他說過的,他會照顧她這個妹妹的。
她很願意被照顧。
……
軍訓結束的那天,是下午三點半。
各班與各自教官道別後,鐘貞徑自穿過人海,跟在蕭珩身後。
操場上只零星幾人,鐘貞拉低帽檐,走近蕭珩。
他在原地站定,沒回頭,語氣疏離,“有什麽事?”
鐘貞盯着地上蕭珩的影子,彎唇說:“等下是阿姨來接嗎?”
“不等她……”
她皺眉,這什麽意思?
“你整理好東西,我帶你回去。”
她擡頭。
蕭珩眼神清冽而安靜,不帶情緒地看着她。
鐘貞聲音低了:“回哪?”
“住的地方。”
…
路上,蕭珩帶她拐入一條窄巷。
兩旁林立着老式居民樓,高大的香樟樹冠探出圍牆,潮潤的牆腳處青苔橫生,她看見一只小蝸牛沿牆面慢慢往上爬。
巷子裏陰暗潮濕,僅有一盞簡陋的路燈。
顯然,這裏在夜間看上去很不安全。
鐘貞想了想,以後下晚自習和蕭珩一起走就有理由了。
少年在她身前,“住的地方在離弇高不遠的花園小區,走過去十幾分鐘。”
說話間,他又拐入右側的一條巷子裏。
鐘貞發覺這地方比鎮上的古街還要七彎八繞,典型的江南式迂回。
他站定在一家臨街的小賣鋪前,鋪主人在屋內乘涼,蕭珩禮貌地問了句,得到應答後,他對鐘貞說:“你在外面等我幾分鐘,我去裏面打一個電話。”
她點點頭。
蕭珩轉過臉,眼底漸漸沉冷。
桌上有臺紅色的電話機,鋪主人是個老煙槍,手裏握着把芭蕉扇,半閉眼睛躺在搖椅上,身子颠颠晃晃,不時悠閑地扇涼風。
他瞧見蕭珩,努嘴說了價格,蕭珩沒吭聲,撥下號碼。
電話很快通了。
他唇角微彎,“秦淑原,她在我這,我知道你要來接她……”
那端秦淑原氣息不穩:“以前的事情,我不和你計較了,可是蕭珩,這次……”
眼前煙霧迷漫,一格格的窗外,女孩還在等他。
“蕭珩,無論如何,和貞貞都沒有關系……”
他垂眸,注視着掉了紅漆的窗棂,答非所問:“順便,祝你們白頭偕老。”
口吻冷淡至極。
他挂斷電話,給了錢。
門外,鐘貞側對着他,像在看什麽,頰邊笑渦若隐若現。
蕭珩後知後覺這個女孩以後就是他的妹妹。
作者有話要說:
☆、三
小巷裏,穿堂風陣陣。
有位騎自行車的老頭瞟了幾眼,車把手左搖右擺地從他們身邊晃悠而過。
鐘貞跟在蕭珩身後,他走路不急不慢,她就更不急了。
身後老式自行車剎下,生鏽機械刮劃的聲音刺得她眉頭一皺。
接着她聽到一老太和老頭的對話,老人講方言拖腔拖調,辨識度高。
“弄堂裏個小張,昨日夜頭,搞七撚三去……”
這類坊間傳聞能打發老太們一天無聊辰光。
鐘貞聽得有點尴尬。
蕭珩面色如常。
她不由問:“哥……”
他偏頭,居高臨下看她。
鐘貞擡手放下一側短發,說:“你不是弇城人嗎?”
他見她放下別在耳後的發,臉上的神情便看不大清了。
“不是。”
“那你……”
“我聽不懂弇城這邊的方言,我是北方人。”
“秦阿姨呢?”
“不清楚。”
氣氛凝滞下來。
鐘貞想起軍訓前秦淑原對她說的話,現在看來,兩母子間關系确實很僵。
跨出這段巷子路,等紅綠燈時,鐘貞忽然道:“那,哥……”
蕭珩還有點不習慣,他怔下,懶懶應了。
下午四點剛過,馬路上餘熱揮散,悶燥得人心煩意亂。
“你是什麽時候來弇城的?”
“半年前,”蕭珩解釋說,“初三轉到市一中,中間又回了北京中考,結束後來了弇城。”
鐘貞詫異:“但是教材不一樣……摸底考你考了第一……”
他瞥她:“這很難?”
她欲言又止,點點頭。
發絲在後頸向兩側柔順地散開,露出一小片脖頸。
蕭珩不禁皺眉。
又是那種潔淨無暇的羊羔白。
誘使罪惡。
…
兩人甫一走到小區樓下,就見到秦淑原在門前等候。
她撐着把太陽傘,長發挽起,一身襯衣筒裙,杏眼輪廓微深。女人嘴角揚起,攬過鐘貞,說:“軍訓一周也累了吧?今天晚上想吃什麽?”
鐘貞對繼母突如其來的關心和親昵有些不習慣,禮貌性地笑,問:“今天爸爸來嗎?”
“他今天不來,鎮上初中開學,他是班主任,最近都抽不出身……”
步入樓道,驟然的陰暗叫人不适應。
鐘貞盯着電梯上跳躍的紅色數字,秦淑原在,她不敢回頭看蕭珩,但在一塊鏡面般的數字視窗裏,她見到了蕭珩。
裏面的他,同這裏的陰暗類似。
臉龐晦暗不明,浮現的眉角眼梢倒有種工筆的精致。
靜谧的氣息、涼涼的溫度,在他周身環繞。
她怎麽看都覺得好看。
“你們兩明天就要正式上學,今天晚上我給你們準備了一些好菜……”
鑰匙入孔,開鎖。
秦淑原拉着鐘貞來到她的房間。
素雅的淡藍色格子床單,房間內風格偏冷淡,細節擺設又顯出少女情懷,床頭櫃上一排生動的小兔子擺件,學習桌上擺放着一束風鈴草,很得她心。
飄窗處陽光傾瀉,玻璃瓶中的鮮花,嬌美盛放。
“喜歡嗎?”
鐘貞點頭。
女人帶她一一看過其他房間,輪到對門蕭珩房間時,秦淑原擡手叩門柔聲說:“蕭珩,我帶貞貞看看你的房間。”
語氣低微。
門從裏打開,蕭珩換上件襯衫,她目光平視,發現他第一第二顆紐扣沒扣。
鐘貞站在外面瞥了眼,冷淡至極的色調,她只覺眼前回到了默片時代。
為避免麻煩,她開口:“謝謝阿姨。”
秦淑原淡笑。
蕭珩倚在房間門口,一副冷眼旁觀的模樣。
鐘貞朝他點頭致意:“謝謝哥哥。”
他注視她雪白的發旋,清冷的眸光掠過她頸畔。
鐘貞後退幾步,眼角餘光觸及右側最往裏的一間房間。
那是常年背陰處的房子,不見光。
她好奇問秦淑原:“阿姨,還有一間房間……”
女人笑意斂去,眉眼低順:“貞貞,我忘記說了,那間房間就不去看了。”
鐘貞不明地打量那處。
秦淑原:“那邊堆放了很多雜物,都是灰塵,沒什麽好看,我也一直鎖着,房間又沒光,也不好利用……”
蕭珩微微勾唇。
“不說這個了,”秦淑原擡眸看了眼蕭珩,說,“你們回來前我上街買了些水果,給你們洗好切好了放在客廳——”
蕭珩合上門:“我不用了,你們慢慢吃。”
鎖門聲一響。
她身旁女人嘆息,“他就是這樣的……”
随秦淑原走到客廳時,鐘貞轉頭望了望蕭珩卧室的門。
鐘貞總覺得,這裏面有些奇怪。
…
但無論如何,無論是什麽事,能接近蕭珩就是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四
陌生環境打亂了鐘貞的生物鐘,她在翌日清晨早早醒來。
六點十三分,天色破曉初現。
飄窗的雙層簾子只被拉上一層的紗,屋內光線柔和而朦胧,昨晚她一夜無夢。
沒有睡意,鐘貞索性從床上坐起來。
牆壁上的液晶電視旁有一塊全身鏡。
白框,幹淨的鏡面。
她在裏面看到自己,中分短發,她稍低頭,眉眼就藏在兩側發間。
這個短發是鐘貞初三時剪的,斷斷續續地修剪保留至今。鐘老師一向不贊同她在以學業為重的年紀顯露一點點的愛美之心,鐘貞則無所謂。
直至見到蕭珩的那刻起,她有了留長發的理由了。
也有了各種瘋狂的念頭。
他就在對門。鐘貞在床上抱膝,仰頭看雪白的天花板,想,他現在應該還在睡,閉眼的時候睫毛長得讓她心癢。
她想離蕭珩更近。
近到她吻他時,就能化開他身上所有清冷的氣息。
但她清楚,現下,蕭珩對她态度冷淡疏離,兄妹這種關系也只是表面上的靠近。
…
六點三十六,鐘貞聽到門外的異響,她匆匆洗漱完,探頭望去。
秦淑原正在廚房忙碌,她彎腰撿起勺子,視線觸及鐘貞時歉意地笑笑。
她正想說什麽,對門驀地打開。
蕭珩手搭眉間,擡頭睨了眼秦淑原,眼底陰戾之氣愈甚。
餘光裏,他注意到面前的鐘貞。
寬大的睡衣領下鎖骨纖細,沿着她頸線往上,他看清她的眼神。
明明白白、不加掩飾。
蕭珩不着痕跡收回目光,單手扣好襯衣上的第三粒紐扣。
鐘貞視線不由随着他手走。
第三粒、第二粒、第一粒。
每扣上一顆,欲.望便消減一分。
到領口處的那顆扣上,一切氣息隐瞞得幹幹淨淨。
愈看着,迷惑就愈深。
蕭珩徑自走進洗漱間,她收回目光,憋了一分鐘又看去。
那處門半掩着,颀長的黑影印在上面。
鐘貞從沙發上起身,秦淑原端着早餐,眼神詢問地看她。
“我……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沒洗手……”
她裝作很急地走到洗漱間,拉開一點點門,水聲驀地斷了。
擡頭,鐘貞便見到鏡子中的蕭珩。
他看上去像沒休息好,眉眼漆黑而沉郁,臉上面無表情。
他手還搭在水龍頭上,指尖冷水滴落,蕭珩問道:“有什麽事?”
鐘貞握住門沿,目光閃躲:“沒……”
她後背緊貼着門,低頭,兩側頭發擋住她的視線。以她這個角度,能看清他的雙手。
水從他指縫間流下,他指尖修整,同他身上的襯衫類似,蕭珩是整潔而規正的,渾身有種一絲不茍的肅然。
鐘貞看着他清洗雙手,忽地怔住。
“哥……”
她擡頭。
蕭珩瞥去,就見到她盯着他手臂,問:“你受傷了?”
一條細長的傷口跨過右手手背伸入袖中,像根陷進皮膚的紅絲線,稍拉扯,就是連皮帶肉的痛。
水沖不走這幹涸的暗紅。
“這個傷口……”鐘貞仔細回憶,聲音低了,“昨天沒有……你——”
“鐘貞。”
他朝她靠近,俯下.身來。
他前一刻念過她的名字,她還榮幸地沾染了點他清冷的氣息。
這一瞬,她不可避免地被迷惑了。
蕭珩湊到她頸側,半掩的門外,是秦淑原忙碌的身影,他的臉龐幾乎被門擋住,他謹慎地注意着,眼眸微斂,餘光裏盡是一門之隔外的動靜。
他的聲音輕不可聞,“昨晚睡得好嗎?”
她沒深想問題的怪異,她被這時突如其來的靠近徹底迷惑了。
蕭珩手撐在她背後的門上,鐘貞一眼不眨,“還,還可以。”
得到她回答,他站直,捋起右側袖子,長而由淺到深的傷口露出來,蜿蜒在他的手臂上,像雕塑細微的裂痕。
他在她面前随意處理了下,鐘貞不安地問他,“不需要去醫院嗎?”
蕭珩沒吭聲。
鐘貞見他拉下袖子,結痂的傷口裂開,雪白的布料上洇出一圈淡紅。
他拉開門,鐘貞扯住他衣擺。
“蕭珩。”
他垂眸看她,僵持不過一分鐘,鐘貞到底松開手。
飯桌上,蕭珩神情如常,食不言。
秦淑原依舊熱情待她,笑容溫柔。
…
早自習下課後,鐘貞奔到學校小店買了一小袋東西。
她回到教室,坐在位子上,前座的男生好奇地輕輕扯開塑料袋。
裏面,是一盒創口貼、一盒雲南白藥、一瓶紫藥水,還有些雜七雜八的治傷的東西。
亂七八糟的一堆,她也沒看,就往小店一個專放賣治傷的小轉角櫃那每個都拿了點,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
拍開那人的手,她細心地打了一個活結,将這袋東西放到課桌肚裏。
下節課是語文課。
鐘貞要去一趟十六班。
十六班,本屆弇高唯一的實驗班,裏頭精英濟濟。
而蕭珩,是最耀眼的那個。開學之初,他的鋒芒便壓得所有人都擡不起頭。
傳言她這位哥哥輕狂傲慢,但那又如何?
她對他的喜愛,是盲目而無理的。
她就是喜歡仰望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