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病房到了晚上十點來鐘就會關燈,洛昙深坐在走廊的排椅上等單於蜚,時不時往單山海所在病房的方向看上一眼。
單於蜚安頓好了老人,動作極輕地關上門。
洛昙深見他出來,立即站了起來。
兩人的視線隔着空蕩蕩的走廊交觸,洛昙深不知不覺向前走了兩步,如同被那雙沉沉的眸子拉扯一般。
“你真要去我那裏?”單於蜚聲色平平地問。
“嗯。”洛昙深站在他面前,挑眼看他,“你答應過我,不能反悔。”
“沒有空調,也沒有電熱毯。”單於蜚向樓梯走去,“熱水器有時會出冷水。你還是回你自己家住吧。”
“我家有空調,有電熱毯,也有熱水。”洛昙深跟上,“我家什麽都有。”
單於蜚下樓,“嗯。”
“但我家沒有你。”洛昙深說。
單於蜚腳步稍頓,偏過臉來。
樓梯間燈光昏暗,大刀闊斧地在人的臉上營造陰影。洛昙深沒想到單於蜚會突然停下來凝視自己,下意識撤了一步,“你不願意了?”
“你為什麽跟着我?”單於蜚問。
洛昙深雙手揣在大衣的衣兜裏,許是所處的地方太逼仄,單於蜚靠得又近,恍惚間他覺得有氣息鋪灑在自己臉上,手便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大衣很長,衣擺到了小腿下方——他總愛穿這種突顯身材,普通人撐不起的長款,即便今日來醫院是抱着極端陰暗的心情,出門前仍是将自己從頭到腳好好打理了一番。
手在衣兜裏動,衣擺就跟着晃動。而他的注意力全落在單於蜚臉上,并未發現自己的衣擺正晃來晃去。
這番情形,就像一個有多動症的小孩,正幼稚地擺弄着新衣。
單於蜚餘光往下,觊一眼那晃動的衣擺。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在追你。”精神狀态尚佳時,洛昙深不願意示弱,聲勢具在,好像之前抱着單於蜚的腰不讓走的人不是自己,“所以我跟着你,想去你家待着,有什麽奇怪?”
兩人在角落裏對峙,單於蜚突然向前,身軀擋住了燈光,将洛昙深罩進陰影裏。
洛昙深揚着下巴,心跳略微加速。
“我不适合你。”單於蜚說。
洛昙深眉尾挑起,擡手抓住他胸口的衣物,“這是拒絕嗎?”
因為背着光,單於蜚的眸色深得像融不進半點光。
“可如果是拒絕,你為什麽不直接說‘我不喜歡你’?”洛昙深笑着說。
單於蜚唇角似乎僵了一下。
洛昙深自然是看到了,“你用‘不适合’來拒絕我,而不用‘不喜歡’。是因為你心裏……”
單於蜚垂眼,見洛昙深的手指正在自己胸口一下一下地點着。
“并不抗拒我。”洛昙深說完,從陰影裏逃離,“走吧,去你家。”
熱水器轟隆隆地響着,看似正賣力工作,其實就像ATM機——數錢的陣仗極大,聽起來好像數的是萬兒八千,但隔板一開,吐出來的卻只有兩百塊。
單於蜚清楚自家熱水器的本事,也知道洛昙深不可能像他一樣趕在熱水器出冷水之前洗完,于是守在廚房,燒完一壺水就倒溫水瓶裏,接着燒下一壺。
燒到第三壺,熱水器偃旗息鼓,兩秒後,浴室傳來一聲驚呼。
他嘆了口氣,唇邊卻浮上很淺的笑意。
有點無奈,又有點溫柔。
“單於蜚!”洛昙深在裏面喊,“水冷了!”
他沒有答應,一手提着溫水瓶一手拿着家裏最大的盆,走到浴室門口了才道:“開門。”
對洛昙深來說,澡洗一半水涼了,這簡直是電視劇裏才有的情節。單於蜚之前告訴他熱水器有問題,不想被冷水澆頭就洗快點,他也沒當回事,結果剛往身上抹好香皂,正在思考這香皂是什麽味兒,就被冰了個激靈。
老房子浴室小,根本沒有可以遮擋的地方,單家也沒有大浴巾,就一塊洗臉帕,連腰都圍不住。
洛昙深開門的時候有些糾結。
倒不是怕被看見裸體,只是覺得眼下這情況有些丢臉。
于是暫時只開了一條縫,還在裏面拽着把手。
“熱水和盆子我放外面。”單於蜚沒有偷看他的意思,“你不想着涼的話,就動作快一些。”
“哦。”洛昙深将盆子挪進去,倒熱水的時候又喊了起來。
單於蜚剛關掉竈上的火,聞聲看去,見浴室的門半開着,熱氣在燈光下格外顯眼。
“燙啊!”洛昙深從來沒幹過一邊兌水一邊沖澡的事,熱水倒下去,冷水沒加夠,洗臉帕進去一攪,手都給燙紅了。而浴室裏沒有浴霸,手上熱身上冷,還渾身的香皂沫子,他急着沖幹淨,連忙加涼水,不料這一下又加多了。
他站起來,打了個寒戰,正想就這麽沖沖得了,身後就傳來些許動靜。
單於蜚站在門口,幾乎将他當成了透明人,“讓一下。”
他吓一跳,“你!”
話音未落,剛燒開的水已經倒進盆裏。
“溫度适中。”單於蜚不看他,“快洗。”
“你什麽時候開的門?”他背對浴室門蹲下,用洗臉帕兜起水,極不熟練地往身上澆。
“是你剛才忘了關。”單於蜚說完就提着空溫水瓶走了。
“你幹嘛去?”洛昙深喊。
“燒水。”單於蜚用灼熱的水壺接水,冷熱相遇,“嗤”一聲響。
洛昙深不解,“還燒啊?”
單於蜚說:“不然不夠你用。”
洛昙深動作一滞,難得地感到幾分不好意思。
在用光了六壺熱水後,洛昙深終于從浴室鑽了出來,身上穿的是單於蜚的T恤和短褲。
熱水器休息了一陣,勉強又能工作了,單於蜚趕着沖完,回到卧室時見洛昙深已經将取暖器從單山海卧室搬過來,正毫不客氣地抱膝坐在床上,眯着眼懶洋洋地烤火。
取暖器的橘紅光芒映在洛昙深臉上,單於蜚再一次覺得他像只貓。
大約是聽見了腳步聲,洛昙深睜開眼,抱怨道:“你這床真冷,還硬。上次我來時是秋天,現在都入冬了,你還不用電熱毯?”
其實他自己也沒用過電熱毯,家裏恒溫,根本用不着電熱毯這種小物件兒。
但他知道,這座城市裏的大多數家庭,一到秋冬,就離不開電熱毯。
“沒有。”單於蜚坐在桌邊擦頭發,回答得十分簡潔。
“我送你吧。”洛昙深晃着腳丫子,霸占着取暖器。雖然剛才熱水澡洗得不舒服,但這會兒卻被熱氣烘得渾身發軟。
“不用。”單於蜚說。
“那我給爺爺買。老人家過冬特別緊要,這次出院之後,不能再感冒了。”
“他那屋有。”
想獻殷勤卻老是碰釘子,洛昙深暗自癟嘴。
沒人說話時,房間裏就只剩下毛巾擦拭頭發的細小聲響。
“單於蜚。”洛昙深突然道,“我今天在醫院很……很狼狽是不是?”
單於蜚放下毛巾,“誰在醫院都狼狽。”
洛昙深抿唇,“你不必跑來接住我。”
“我看到了。”單於蜚輕聲道。
洛昙深将小腿抱得更緊,臉很燙,不知是心潮掀起的溫度,還是被取暖器給吹的。
我看到了,這句話的潛臺詞是——所以我不能置之不理。
“醫院每天那麽多人暈倒摔跤,如果不是我,你也會沖過去扶嗎?”洛昙深問。
單於蜚擡眼,目光不明,“沖過去?”
“你一定是沖過來的。”
“你看到了?”
洛昙深搖頭,“起碼當時你不在我近處,否則我一定能看到。”
單於蜚似乎想回避這個問題,起身往門外走。
“你去哪兒?”
“挂毛巾。”
“因為暈倒的人是我,你才沖過來。”洛昙深說,“因為想來你家的人是我,你才沒有拒絕。”
單於蜚落在牆上的影子頓住。
“你明明對我有感覺,也在意我。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肯松口?”
“你想錯了。”
“我沒有!”洛昙深嗓子一提,“我們已經睡過了。”
單於蜚回到卧室門邊,一言不發。
“你別這麽看着我。”洛昙深笑了笑,“勾起我的欲望。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怎麽喜歡壓抑自己。”
“早些睡吧。”單於蜚說。
“你不睡?”
“我去隔壁房。”
洛昙深連忙下床,沒踩着拖鞋,索性赤腳攔住單於蜚,“你得和我睡。”
單於蜚胸口略一起伏,似乎是默默嘆了口氣,“把鞋穿上。”
屋裏唯一的熱源就是取暖器,洛昙深受不住地板的涼,趕緊回到床上,近乎挑釁地看着單於蜚,“你怕了?”
單於蜚不理。
“我那天弄疼你了?”洛昙深撐着下巴笑,“應該不會,不然第二天你怎麽還沒事人一樣去上班?我給你找來棉絮墊着,你也不坐。”
單於蜚面無表情,像是竭力壓抑着什麽。
洛昙深拍了拍床,“來吧,你不是沒有感覺,你就是……害臊。放心吧,那天是怎麽樣的,我們今天也怎麽來。我醉着都不耽誤功夫,更別說現在清醒着。”
單於蜚終于出聲,“那天怎麽來,今天也怎麽來?”
洛昙深眉眼彎出誘惑人的幅度,“動心了?”
單於蜚走到床邊,伸手,勾住洛昙深的下巴。
洛昙深氣息近乎本能地一緊。
單於蜚說:“你确定,要像那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