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肖衢推開卧房門的時候,只看到一個縮在床上的背影。他沒有打攪,輕聲合上門,往樓下走去。
天還沒有黑透,但房間裏已經沒有多少光亮。盛羽半張臉埋在被子裏,室溫明明不低,身子卻難以控制地發抖。
他很冷,冷得骨頭深處都有了寒意。
涼氣似乎是從腳底鑽進身體的,帶着死亡的森寒氣息,他根本無從抵抗。
半個下午的時間,他想了很多,漸漸理清了思緒。
說來也是令人唏噓,上輩子他行事魯莽,入伍之前經常與人起沖突,信奉武力,覺得“思考”是娘炮的行為,爺們兒就該撸起袖子上,管它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說,沒什麽是拳頭不能解決的。成為軍人之後,性子才有所收斂,畢竟部隊裏講究規矩,況且周圍全是打架個頂個厲害的高手,拳頭漸漸變得什麽問題也解決不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喜歡凡事想半天。
重生這一遭,卻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思考。
絕對不能告訴肖衢真相。他注定要離開,肖衢花了八年時間也沒能開始新的人生,若他再來一回,讓死別重演,肖衢怎麽承受得住?
也不能讓肖衢對現在的他産生太多感情,真正的成頃可能死了,也可能沒有。他離開之後,若成頃沒有回來,剩下的要麽是一具冷冰冰的遺體,要麽是一個不會醒來的植物人。若成頃回來了,想必也無法與肖衢共處。對肖衢來講,兩種情況都是傷害。
他不要肖衢心痛,最輕微的也不要。
唯一慶幸的是,他不會留太久。僅有短暫的陪伴,肖衢難以對他産生太多感情。等時間到了,他消散離開,肖衢頂多會有悵然若失的感覺。
他翻了個身,将不自覺淌出來的眼淚抹在枕巾上,整個身體因為害怕與疼痛而縮得更緊。
那麽想待在肖衢身邊,如今竟然慶幸相伴的日子不會持續太久。他根本忍不住眼淚,一想到即将走入無知無覺的死亡,就恐懼得抽泣。
也許立即消散才是最好的結果。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幾日身體排斥已經越來越明顯,感官的退化尚且可以忍受,最難受的是無處不在的疼痛。
他曾經是那麽堅強的特種兵,比尋常人更能忍受傷痛,但現在,他已經忍不住了。那些來自筋骨、髒器的劇痛每每令他冷汗淋漓,即便躺着也疼痛不已。藥物沒有用,唯有待在肖衢身邊,在心理作用的誤導下,才會稍微好受一點。
結束這種疼痛的唯一途徑就是消散,可他偏偏舍不得。
黑暗裏,充斥着他壓抑至極的哭聲。
肖衢沒有在家中用餐,臨走前叮囑廚房弄點清淡易消化的食物,送去成頃的卧房。
沈棹的到來令他心神不寧,雖然決定好好待成頃,卻不知該怎麽做。
仿佛已經失去了寵愛一個人的能力,方才看着成頃縮在床上,他明明應當走進去,看看成頃的情況,随便将人叫起來用晚餐,卻只是在門口駐足片刻,然後離去。
如果躺在床上的是盛羽,他不會就這麽離開。
對成頃,他實在沒有太多耐心與感情。那些表露在外的縱容與占有欲,皆是因為他将成頃當做了盛羽。
除此以外,成頃對他沒有別的吸引力。
很晚才回到別墅,管家說,成少爺一直沒有起來,粥還在爐子上溫着。
他猶豫要不要去看看成頃,已經走到卧房門口,卻最終作罷。
成頃身體沒有問題,不過是聽到了他與沈棹的話,一時有了些情緒而已。
他沒有心思去哄成頃。
被當做盛羽替身的事,成頃能接受便繼續在這個家裏待下去,他不會虧待成頃,如果不能接受,他也不會硬将人留下來。
只是這日之後,他發現成頃稍稍有些變化,不再像以前一樣時時黏在他身邊了,看他的目光也有了少許改變。
要如何形容那種改變?大抵是不再渴慕,不再炙熱,卻多了幾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溫柔。
那種溫柔與若即若離竟然挑起了他的欲望。
生病後,成頃痩了一圈,臉色比往日更加蒼白,他原本就能輕松将成頃抱起來,現在更覺得懷裏的人輕得過分。
成頃穿着薄款睡衣,在他懷裏發抖。
他感覺到成頃體溫似乎低得不正常,擡手摸了摸成頃額頭,成頃竟然躲開了。
“看着我。”他說。
成頃好像很害怕,轉過頭來,卻沒有看着他的眼睛。
以往若是被他摟着,成頃一定會與他四目相對。
今日,成頃的眼神卻有些茫然,偶爾看向別處,像無法聚焦一樣。
“不舒服?”他輕聲問。
成頃沒有回應,看上去像沒有聽到。
他以為成頃走神了,興致退了一半,語氣也冷下來,“你在看哪裏?”
成頃這回有反應了,唇角動了動,“肖先生。”
他嘆了口氣,在成頃臉上輕拍兩下,聲音大了些,“哪裏不舒服?”
“沒有。”成頃搖頭,柔軟的頭發蹭着他的手臂,“今天睡得太久,有點迷糊。”
“管家說你中午沒有吃飯?怎麽光顧着睡覺?”
成頃笑了,但那笑容好像是拼命擠出來的,“中午只有我一個人,我想和您一起吃飯。”
他低哼了一聲,放開成頃,“晚餐快準備好了,趕緊下來。”
肖衢離開後,盛羽沖去卧室,跪在馬桶邊嘔吐。
他哪裏是顧着睡覺耽誤了吃飯,是根本吃不下去。
這具身體一分一秒都不讓他好過,早上陪肖衢喝了小半碗粥,胃就折騰了他整整一天。
這幾日,他開始頻繁地嘔吐,甚至是嘔血。本來以為疏遠肖衢是件難以做到的事,但受着疼痛的折磨,他已經無法像之前那樣黏肖衢。
他害怕暴露異常。
他已經看不清楚肖衢的臉,也聽不清肖衢說的話了。但是剛才被肖衢抱着,周身的痛楚好像消減了許多。他強撐着站起來,抹了一把臉,緩慢地向一樓走去。
廚房做了藥膳雞,肖衢給他舀了一碗,因為太燙,還吹了一會兒。
他看着肖衢模糊的輪廓,心如刀絞。
肖衢将碗推到他面前,說了句什麽。他聽不清楚,接過碗時拼命祈禱,千萬不要在飯桌邊吐出來。
雞湯鮮美,于他來說,卻有如吞刀,胃用疼痛抗議,他一忍再忍,放下碗筷時,手都在發抖。
“肖先生,我回房去一趟。”
肖衢卻突然抓住他的手,“你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