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若是尋常, 蘇重檐亦不喜歡旁人這般緊抓着自己。
只是當下卻是特殊情況, 眼前之人被所有人都傳為女子,起初他是不信,直到見到陵玉本人, 他才發現自己同樣也被以往固有的印象所欺騙。
眼前之人若不是女子, 天底下又去哪裏尋出第二個女子來?
“陵玉……”他的聲音頗為沉重,輕輕抓住陵玉的手腕将她的手拿下, 示意她不要過于激動。
“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陵玉聽着他的安撫, 終于冷靜了幾分,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她是糊塗了……
就算旁人真的能将她從這個地方救出去, 可她還是個女子,她再不能回到從前去了。
“蘇先生,方才是我失态了。”陵玉低下頭去,心中升騰起的希望驟然間便蒸發為雲煙消散在眼前。
蘇重檐目光微黯, 一時也說不出開解的話語。
他雖同情陵玉的遭遇,卻很難體會到這個女子當下心中的感受。
但, 總得而言,不會更好。
“陵玉,我聽聞你這幾日都不曾好好進食?”蘇重檐問道。
陵玉轉過臉去,道:“我不想吃,我本已沒了求生之意, 若是一不小心死了,也是好的……”
“我知道你心中有諸多苦楚,但……”蘇重檐道:“我已經在外面為大殿下尋到良醫, 當下正細心調養他的身體,可他的身體卻仍舊不得好轉……”
陵玉聽得陵徵消息,這才擡眸道:“皇兄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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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重檐看着她道:“對于你在大殿上被揭發一事,他很是自責,也因你之故,他時常夜不能寐,需要服用一些利眠的湯藥才能勉強歇下,只是那樣的湯藥并不能長久服用。”
陵玉聽罷眼淚又盈在眼眶,“若我不是個女子,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至少不會叫皇兄這樣的為難……”
“此事是天注定,你莫要難過。”他遞來帕子給她,對她安撫道:“我說這些并非是為了令你自責,只是想要告訴你,大殿下仍舊在努力,只是你若放棄了,對于他而言,也許是雪上加霜,他并不在意你是男是女,他說過,你是他唯一的親人。”
陵玉漸冷下去的心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終究是忍不住狠狠揪起。
她是陵徵唯一的親人,陵徵于她而言又何嘗不是,他的身體還有希望好轉,在此刻來看,便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陵玉,來日方長,你信我,我們一定不會永遠都陷入這樣被動局面之中。”蘇重檐的聲音複又低了幾分,防着隔牆有耳。
陵玉點了點頭,道:“我明白,即便幫不了皇兄,我也不願在這個時候繼續拖他的後後腿,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蘇重檐見她這般明事理,心中又是一陣感慨。
他本以為對方會陷入頹然之中無法自拔,即便如此這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
可對方即便是難過,最終也都能夠明白他的道理,順着他的意思去做,乖巧到令他都忍不住生出幾分憐惜。
這邊蘇重檐剛走出府去,那邊盛欽便得了下人的回話。
“那位方才已經開始進食了,似乎是得了蘇公子的開解。”
盛欽微微颔首,那下人才退下。
盛欽立于窗前,不知做何想法,他正欲随手拾起窗臺上一片枯葉,卻不想只是輕輕觸碰,那葉子便粉碎。
下一刻他的手指便緊握成拳,那張波瀾不興的臉上也好似裂了一條細縫,他的耐心正一點一點的流逝。
他的本性并不溫良,也沒有那樣大方能叫旁的男子去近了陵玉的身。
只是受了傷的兔子總是需要舔舐傷口的時間。
他若用上強硬的手段,一時歡娛固然是好,可卻遠不是長久之計。
陵玉白日裏好不容易經蘇重檐開導一番,心中的郁結散了不少,夜裏正想好好休息一番,後半夜卻不防聽到了一陣驚雷聲。
陵玉吓得睜開了眼,喘息都急促了幾分。
她腦中條件反射般便想起了盛欽的名字,只是下一瞬她便閉上眼睛将自己的腦袋蒙進了被子裏,試圖将一切的聲音都隔絕在外。
然而老天爺并不打算就此叫她好夢。
因着一連數日的晴天,下人只是将屋子裏的窗戶簡單合上,卻沒預料今夜驟然變天,只消狂風猛卷,她屋子裏的窗戶便被吹開打在兩邊的牆壁上發出巨大響聲。
陵玉被這動靜吓得不起,忙光着腳跑到床下将窗戶合緊。
她堵住耳朵蹲在窗下,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瑟縮,記憶卻又回到了七年前那個可怕的夜晚。
她的母妃死了……
只是對方不是病死,是被她的父皇一劍刺死!
那樣的畫面反反複複出現在陵玉的腦海之中,令她怕極。
幼時只身一人困在偌大的大殿中,門外明明有人守着,屋內卻只有她一人,沒有人願意來看看她或是抱抱她,那種孤立無援的可怕便成了她一生的陰影。
而她當下的處境竟又好似回到了當年。
那個一心一意待她極好的二哥死了,她的皇兄和朋友都在極遠的地方自身難保,更不要說來幫她……
她又是孤寂的一個人,置身于黑暗之中,仿佛四下裏都有鬼爪在拉扯着她,想要将她拖入地獄。
“帶我走吧……”陵玉低低呢喃,緩緩拿下了捂住耳朵的手,只是仍舊不敢睜開眼睛,“帶我離開這裏吧。”
地獄也好,黃泉也罷,總沒有比她當下更加凄慘的境地了。
陵玉猛地睜開眼,四下無一人,更沒有她腦補出來的鬼爪。
她扶着牆壁緩緩站起,忍着極大的恐懼将房門推開。
陵玉就站在廊下,看着暴雨傾瀉,天邊的雷聲弱了幾分,黑暗的雲層中卻仍有銀線閃現。
風吹得她衣擺翻飛,長發亦如雨中被摧殘的枝葉一般,淩亂搖擺。
她纖弱單薄地好似随時都會被風吹走,只是這小小的人影卻腳底生根定在原地了一般,堅定不移。
在長廊回旋的另一側,她看見盛欽正朝她走來。
“進屋去。”他的口吻略帶幾分強制性,顯然不滿于她穿得如此單薄立在風雨之前。
“我不。”陵玉以往都對他有一份敬畏,那份敬畏令她順服聽話,令她從不敢違背他的話,可當下她卻冷漠之極,視眼前之人為無物。
盛欽伸手便将她猛然撈入懷中,陵玉跌落在一個溫暖無比的懷抱中,表情卻猶如觸碰到了什麽髒東西一般,拼命地掙紮起來。
只是她連日來的精神狀态都極其惡劣,虛弱到那丁點力氣都可以讓對方忽略不計。
盛欽将她抱起送入寝榻之上,而陵玉卻仍舊在用力地捶打對方,“從今往後我都與你無關,你要我留一條命我活着就是,你讓蘇重檐來勸我進食我進食了,你憑什麽不準我站在外面,你算什麽東西,給我滾出去……”
她揮舞間指尖劃破了盛欽的臉,令對方忍無可忍将她強行按在了榻上,他冷冷地注視着她,喘息卻有些亂了。
面對陵玉這樣的撒潑打罵,他既不能傷了她,又還要制服她,這也不是件那麽容易的事情。
陵玉只覺得自己唯一能打擊對方的雙臂都被釘子釘在了榻上一般,渾身上下充斥了深深的無力感。
她看着他道:“我寧願被雷劈死,也不想再看見你……”
盛欽同樣也看着她,卻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加任何掩飾的嫌惡與憎恨。
“真正讓你陷入這樣境地的人不是我,而是金貴妃。”他沉聲說道。
“那你為何不在七年前揭發了我,你為何不告訴我?”陵玉面色帶嘲,顯然并不信他的話。
那個百般替她掩蓋一切事實的人不就是他嗎?
盛欽唇線緊繃,終究再不願繼續同她解釋下去,只松開了對她的禁锢,轉身又離去。
七年前他對她毫無感情,面對一個仇人之子,他何須手下留情?
只是七年之後,他也低估了自己對于對方的感情深度。
他面上不顯山不露水,總讓旁人看不穿,可他卻也是個尋常之人。
他苦心經營了七年之久,眼見勝利在握,便再顧不得那麽多,只能将陵徵陵玉等人的威脅連根拔起。
他不是沒想過陵玉的後路,只要有他在,沒有人敢動她半根頭發。
可他卻也忘了,陵玉也是個尋常之人。
她不會永遠都乖乖的服從于他,她會恨,便如那急紅眼的兔子一般,恨不能将他連皮帶肉的咬上一口。
盛欽走入雨中,身影仿佛寂寥無比,雨滴落在他肩頭激起小小水花,又沁入他的衣料中,他卻似無察覺。
秦淮守在大門之外見他徑直從露天的庭院中而來,連忙為他支起了傘。
“您要去哪裏?”
盛欽駐足,臉上的雨水仍舊在往下滴落。
“去書房,替我将京中所有待字閨中貴女的畫像送來。”
秦淮心中詫異,“可是這麽晚了……”
“現在就去。”盛欽的聲音裏透着一股極冷之意。
仿佛這夜的黑就此融入了他的眼眸之中,這雨的寒透徹了他的骨髓深處,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愈發可怕。
秦淮被他掃過一眼,下意識卻低下了頭去不敢再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