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逾越界限
陵玉從來沒有試過一整晚都醒着的感受, 這回卻将冷風的滋味嘗了個透徹。
黑夜漆黑不見五指,周身酸疼, 她雖困倦無比, 神智卻因這冷意與痛意而愈發清醒。
陵玉掐了掐掌心仍舊不想倒下。
若她倒下了, 便又成了從前那個懦弱的皇子,不敢為自己辯駁半分。
聖上是真的不喜歡她, 陵玉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幼時她失去了母親,雖然難過了很長一段時日, 但她卻将餘下的感情都寄予在這個唯一的父親身上。
她努力習字誦文, 試圖去讨好對方,可得到的都是斥責。
對方回回冷臉應她:“若非你害得陵徵落水病情加重, 又豈有你來邀寵的餘地。”
起初陵玉以為是因兄長之故,才得了聖上的厭嫌。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原來是因為她生了一張同她母親極為相似的面容。
所以聖上厭惡她, 更厭惡她的母妃。
黑夜中,陵玉又仿佛看見了母妃穿戴着聖上賞賜的上等華裳與首飾,神情倨傲。
“娘娘寵冠後宮, 無人能及。”金貴妃身邊的宮人都在伺意讨好。
陵玉舔了舔幹澀的唇, 跪得筆直。
她固然不能通過這樣的舉動來讓聖上相信了她。
只是她回回在他面前都是怯懦模樣, 宛如老鼠見了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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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要強硬一回, 便是誤了性命, 也絕不能一直退縮了。
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早起的宮人已然出沒于外。
“聽說陵玉還跪在聖上禦殿之外。”文淑妃說道。
桑嬷嬷道:“娘娘此刻萬不能心軟, 咱們好不容易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心軟什麽?”文淑妃擡手抿了抿發髻道:“這一切都是她自己帶來的災禍, 與人無尤。”
江皇後潛心在佛堂閉關,聽到這消息,面色卻仍舊平和。
“本宮便料到了她母親造下的業障遲早都是要報應在她身上的。”她撥弄着檀木刻蓮的珠子,吩咐道:“陵徵不喜歡出去,如今更是為了親事裝病不起,莫要讓外面的事情分了他的心。”
“奴婢一早就吩咐了下去,大殿下不會知道的,咱們本就在是非之外,自然不要攪合進去為好。”
皇後抿唇一笑,甚是滿意。
兩天一夜,陵玉跪在外面無一人過問。
她原先便是嬌生慣養,竟意外地堅持了這樣的久。
聖上行事如風,連餘光都不曾掃過她一眼。
只是不吃不喝,到了天色再度暗下來的時候,陵玉的身軀終是搖搖欲墜。
“殿下,就算老奴求您了,您回去吧。”李德跪在她面前,苦着臉哀求。
陵玉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喉嚨幹澀無比,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閉了閉眼,卻仍舊不肯起身離開。
李德連聲“唉喲”,卻也無可奈何。
這一晚同昨晚不同,夜風的冷似乎已經熟悉了陵玉的身體,仿佛試圖鑽入她的皮肉,鑽進她的骨縫。
那種冷已然是自內而外。
陵玉覺得身體的溫度猶如時間一般正在一點一滴流逝。
她閉上眼睛,在這最難熬的時候,卻始終不敢去想那些美好溫暖的東西。
陵玉覺得自己終于耗盡力氣想要倒下的時候,卻忽然聽得耳邊一聲呼喚。
“陵玉。”
這聲音回回響起的時候,都令她心頭微突。
這是盛欽的聲音。
他又出現了……
陵玉睜開眼睛,沒有回頭,卻看見自己身前的影子旁多了一道更為狹長的黑影。
她眼眶微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起來罷。”他立在她身側,垂首對她說道。
陵玉不為所動,跪在地上仿佛整個人都同地面長在了一起。
下一刻他便彎下了腰,将她整個人驟然抱起。
天旋地轉,陵玉從一片寒涼之地驟然轉移到了無比溫暖安全的懷抱中。
她看到對方面無表情,半點情緒都不曾顯露。
只是那雙手過于用力,叫她有些吃痛。
“我回來了。”
她忽然發現自己緊繃着的神經在聽到對方熟悉的聲音之後,便會陷入了無比放松的狀況。
這叫她只來得及望見對方那深不見底的黑眸,便再也克制不住神智陷入了昏沉之中。
原來這麽些年,這偌大的宮殿與侍衛從來都不是她的守護。
只有盛欽這個名字,才是為她築在高牆之下的安樂搖籃。
陵玉仿佛在夢中見到了金貴妃。
她年幼嬌小的身軀挨着對方,忍不住問道:“母妃,世上有一人免我憂思,免我飄零,免我受人欺辱,我可以永遠同他在一起嗎?”
金貴妃垂眸望着她,一言不發,卻忽然流下兩行血淚,似有口難開,神情凄苦。
陵玉驟然驚醒,望着帳頂大口大口的喘氣。
“母妃……”
她口中默念,夢中一切好似都模糊不清。
床榻便趴伏一人,陵玉費力撐起身子去望,才發現此人是素春。
這丫鬟雙目下俱是青黑,不似以往那般她一醒來便飛奔過來。
她推了推對方,便見對方亦是驟然驚醒。
“啊,你……”
素春指了指她,許久才反應過來,忙收回了手指,激動道:“殿下,你醒了你醒了。”
“我做了一個極其短暫的夢,被吓醒了。”陵玉說道。
素春揉了揉眼睛,道:“雖然奴婢不知道殿下做的是什麽夢,可殿下卻是足足趟了三日,可把奴婢給吓壞了。”
“我睡了三日?”陵玉頗驚訝道。
“可不是,這三日不論奴婢怎麽喚您,您都醒不過來,可吓人了。”素春後怕得很,“多虧了世子及時回來,這才敢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将您帶走。”
“二哥……”陵玉想到昏迷前最後一抹印象,忍不住問道:“二哥有沒有被父皇責罰?”
“沒有,您怕還不知道,麗妃娘娘被打入了冷宮。”素春說道。
“這又是怎麽回事?”陵玉驚愕得很。
“是世子從外頭請來一位大夫,這才查出來三殿□□質天生便對花粉過敏,那夜香木蘭擺放在窗戶之下,本也不會這般嚴重,不知道麗妃娘娘從何處得知了這隐秘的事情,便偷偷在三殿下的錦囊裏放了花粉,這才致使對方病情加重。”
素春見陵玉驚訝模樣,道:“奴婢剛聽到的時候也如您一般驚訝,只是萬萬沒想到,麗妃早就知道那花是出自咱這裏了,她這麽做便是想借此将您除去,她認定了大殿下久病不好,只要除去了您,只有身體康健的三殿下才能繼承大統,這才生出了這樣的計策,只是她心思着實歹毒不堪,害得您如此苦……”
陵玉聽罷竟不知如何評論。
早些年便聽聞歷朝歷代在後宮之中的争鬥甚為驚險殘酷,種種令人發指的記載比比皆是,只是陵玉從來沒有代入自身。
更令人驚掉下巴的是,能做出這樣事情的人竟然會是外表柔婉的麗妃。
原本陛下便無比喜愛三皇子,麗妃更是母憑子貴,往後的好日子自然不必說了。
只是她貪心不足,還妄圖得到更多,做出如此陰損之事。
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聖上是何反應自不必說。
“二哥他似乎每次都能替我解決這些事情……”陵玉口中呢喃道。
不論是什麽樣的事情,都是對方忽然出現護她周全。
“是啊,世子可真乃神人也,好像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情,便是陛下見着他,都會給他留着情面,幸而有這樣的人留在殿下身邊呢。”素春說道。
素春話剛說完,便見盛欽從外面走來。
她朝對方微微福禮便退出了房門。
陵玉擡眸見盛欽望着自己,便扯出一抹笑來,對盛欽道:“二哥這般厲害,可真該去做個專門查案的大官。”
盛欽坐在她身旁,并不應聲。
“二哥可是怪我了,我這般無用,一個人的時候竟連自保都做不到……”陵玉低聲說道。
盛欽卻擡手将她的右手包入掌心,握緊了幾分。
陵玉以為他要說出安慰的話時,卻見他對自己道:“陵玉,我在時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笑。”
陵玉神情凝固。
待她察覺他話中深意,眼眶又是一熱。
“二哥……”
這會兒淚珠卻徹底控制不住落了下來。
她先前在陳玄頤府中時候還曾懷疑過盛欽的用心,與當下的情形相比較卻顯得分外可笑。
“旁人都不信我,父皇也不信我……”她哽咽着撲入對方懷中,抽噎不止。
盛欽眸色漸深,将她攏入懷中,手掌輕柔撫着她微顫的後背。
此刻她便宛若大海上無助孤苦之人,能夠緊緊抓住的人只有自己,那樣的感覺卻令他意外的安心。
“二哥,往後我亦要待二哥極好……”陵玉在他懷中蹭了蹭腦袋,一邊抽噎一邊斷斷續續說道。
盛欽将她抱入懷中安撫,她卻沉浸在悲傷之中,截然察覺不出當下他們之間逾越界限的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