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場
這幾天,研究所發生了一件大事。
化學部要解散了。
喻栖在食堂吃飯的時候, 有不少資歷老一點的成員過來問她怎麽回事。
她的回答很簡單:沒錢。
再問就不肯多解釋了。
喻栖的通知是三天後解散化學部, 在這三天之內, 所有人都盡力給目前正在研究的項目收個尾。
很多都是長期的項目, 三天內收尾其實根本不可能。
要求下來,這個時候只能盡力而為, 實在做不了的項目只能直接放棄。
有些小組的項目則剛好相反, 收尾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剩下的三天裏也做不了什麽大事,只能做一些小實驗。
喻栖吃完飯去化學部轉了一圈。
大家看見她, 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的人她有印象, 都是上輩子解散的時候, 拉着她的手說對不起她的。有些年輕一點的還哭了。
跟上輩子不同的是, 這一次小楊同志也在這裏。
喻栖還沒進實驗室,就聽見楊遠充滿活力的聲音:“這個試劑肯定有問題。”
沒人答話。
喻栖像是學生時代的班主任一樣,悄悄從後門伸了半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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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語五官并不驚豔, 但是書讀的多, 氣質超好,站着就讓人覺得是個很書卷氣的女孩子——除了為偶像打call的時候。
而楊遠作為她的弟弟,五官也同樣不算出挑。
而且他還沒高中畢業,站在一群中年人當中,像個小屁孩。
還有點小混混的感覺。
此時他右手拿了個棕色的小瓶子, 左手指着不遠處的桌面, 興致勃勃地說:“這兩個會有變色反應的, 試一下不就知道了?”
“你知道這東西多貴嗎?”有個中年人瞪了楊遠一眼,把桌子上的東西收進櫃子裏,還上了把鎖,“就這麽讓你随便做實驗?出問題了誰負責?”
“現在已經出問題了。”楊遠說,“所有條件都控制得很完美,預計的反應卻沒有出現——”
中年人冷漠地說:“這只能說明預想就是錯誤的。”
楊遠憤然道:“為什麽不再試試呢?!”
“出去出去。”有人站起來轟他走,“別在這裏鬧了,去你張奶奶那邊玩去。”
楊遠氣急,把手裏的瓶子往桌上一放,扭頭就走。
他在門外看見喻栖,差點喊出聲。
喻栖一把按住他的嘴:“噓。”
她帶着楊遠悄悄離開了這個地方。
楊遠想來想去還是不服氣,但也沒把剛剛的事情拿來跟喻栖告狀,就是很不開心。
外面大路上的小石子成了他的發洩對象。
喻栖忍着笑,還是開了口:“你沒做錯。”
楊遠一愣:“什麽?”
“我說你沒做錯。”喻栖說,“做研究本來就是有風險的事情,連小小的風險都不願意承擔的人,才是有問題的。”
“你知道了啊。”楊遠聽了竟是低下頭,半晌才嘟囔着開口,“我也不行。”
喻栖:“嗯?”
“我要是有錢。”楊遠有點委屈地揉了揉眼,“剛剛就沖他吼——操!出了問題我賠!”
喻栖:“……第一個字可以不用說。”
她拍了拍楊遠的肩膀,安慰道:“過幾天就好了。”
楊遠:“什麽?”
“下次等你再休息的時候過來玩吧。”喻栖說,“我保證那個時候的化學部,你會很喜歡的。”
第二天。
申請專利的事情還是驚動了高層。
——這已經不是一項簡單的發明創造,而是一場影響社會的科技革命!
國家異能研究院來了一群人,想要到喻栖的研究所參觀。
喻栖已經公開過一次研究成果,只不過當時沒申請專利,首先驚動的是報社電視臺之類的地方。
她有料到會有研究員過來,只是沒想到這麽快。
而且來的人,竟然是國家異能研究院的院長尤賀。
尤賀怎麽說也屬于國家頂尖的科技人才,當地政府非常重視。
早間新聞裏就在播放市長接待尤賀團體的畫面。
當時研究所裏還在讨論,這樣的人怎麽會從首都飛到這個地方來?是當地發現了什麽特別特別稀有的異能者嗎?
誰知道,下午人就到了研究所裏來。
幾個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員,身邊跟着一群西裝革履的政府工作人員。
還有一幫記者。
喻栖提前就叫人把一些還在研究的機密項目收拾好,騰空了很多房間。
再加上即将解散的化學部已經搬走了大半,偌大的研究所竟看不出半點往日的繁華,反倒顯得有些蕭條。
喻栖特意起了個大早,下午兩點的時候困得不行,滿臉憔悴地出了門。
她穿着白大褂,裏面随便套了兩件衣服,白大褂的扣子非常嚴謹地扣好。
紮了個簡單的馬尾。
尤賀是剛上任沒多久的新任院長,但看着年紀也快趕上喻栖的爸爸了。
一見出來迎接的是個看着有點憔悴但确實年輕又漂亮的小姑娘,尤賀第一個皺起眉。
他身邊跟着的是本市的書記,非常有眼力見,立刻熱情地介紹到:“尤院長,這位就是研究所的所長,喻栖喻教授。”
尤賀驚訝極了。
“喻教授,這位是今天過來參觀的尤院長。”
喻栖之前申請材料的時候也見過這個書記,不過她不太會接待客人,有點無措地朝尤賀伸出手:“您好。”
尤賀遲疑着握住她的手。
“我很崇拜您。”喻栖說,“上學的時候就看過您的論文,我的導師還向我推薦過您的書,給了我很多的啓發……”
她一邊帶着人朝裏走,一邊跟尤賀聊了起來。
一聊到專業的領域就停不下來。
尤賀原本抱着疑問的态度,聊了幾句以後發現喻栖比他想象的要有真才實學得多。
他身後有幾個差不多大的人,也有一些過來學習的有地位的小年輕。
小年輕們都驚呆了,因為喻栖看起來比他們還小,卻和尤賀院長毫無障礙地交流學術。
尤賀也認識喻栖大學時的導師,聽她說完立刻哼道:“老江也太不仗義了,有這麽寶貝的學生都不介紹到我這裏來!”
想了想又說:“不過也還好你沒來,自己辦研究所挺好,挺好的!”
喻栖前世也跟這位院長接觸過,知道對方是個很好懂的直腸子。
就是書記一直在旁邊擦汗,生怕尤賀說錯什麽話。
畢竟還有不少記者跟着他們來呢。
喻栖帶着他們去剛擺好的部門轉了一圈,路上難免經過幾個空房間。
有人好奇地問:“這裏怎麽空着?”
“啊。”喻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這裏本來在做的項目沒出成果,就停掉了。”
尤賀擡高嗓門:“停掉了?”
喻栖摸了摸後腦勺,小聲說:“經費不夠。”
尤賀:“……”
書記和記者們:“……”
因為生怕有什麽機密一路上都沒敢亂拍的攝像師,立刻對着看起來非常蕭條的空房間一陣猛拍。
太慘了,為社會做出如此貢獻的科學家竟然這麽慘!
喻栖上輩子出了成果以後,所有的宣傳重點都放在她研究出的東西有多牛逼,就連記者采訪的時候,她也一談起研究成果就忘記了所有,興致勃勃地說上很久。
其實适當地賣慘也挺好的。
起碼不能讓別人以為她們做研究有多容易,否則誰還會珍惜那些研究成果?
珍惜糧食的宣傳還要說一句“粒粒皆辛苦”呢。
一行人參觀時多說了幾句,國家異能研究院的成員,跟喻栖研究所的研究員,也進行了一番技術交流。
離開的時間比預期晚了一點。
出去的道路剛好是去食堂的必經之路,接近飯點,人滿為患。
喻栖試着問:“要不在食堂吃個飯?”
“不麻煩了。”尤賀說,“我看另一邊路不是能出去嗎。”
市長準備了跟尤賀共進晚餐呢,書記連忙跟着說:“對對,不麻煩了,我們從另一邊離開就好。”
喻栖有點為難,但還是說:“好吧。”
她帶着那群人來到已經搬空了大半的化學部實驗樓。
“這是化學部。”喻栖說,“因為經費問題,已經解散了,所以看起來有點奇怪。”
尤賀震驚地問道:“解散了?”
“有的項目還在做,不過明天應該也都清空了。”喻栖指了幾個亮着的實驗室。
尤賀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去看看吧。”
喻栖:“什麽?”
“看看你們的化學部怎麽樣。”尤賀說,“如果好,我個人出錢支持你們的研究!”
喻栖就猜到他會這麽說。
尤賀其實更偏好化學研究,在研究異能學之前,他也是個化學高材生。
說起異能學喻栖有自信跟他不分上下,但就單說化學研究,喻栖認識的人裏還沒有能超過他的。
她帶着尤賀推開一個實驗室的門。
幾個研究員剛好結束實驗,正在脫衣服,看樣子是準備出去吃飯。
喻栖帶人進去的時候,一群人都傻了眼。
其中一個,正是昨天兇了楊遠的那個中年人,呆愣愣地問:“怎、怎麽了?”
“沒什麽,過來随便看看。”喻栖說着,随手拿起桌上的一疊報告遞給尤賀。
尤賀低頭看了兩眼就笑起來:“有意思的推論。”
異能可以改變很多東西的內部構造,其中有些反應是目前的科學可以解釋的。
這個實驗研究了特定的某個材料,會被任何異能的異能波動所影響。
當然,“某個材料”屬于價格很昂貴的材料。
一克的價格大概在九萬元左右。
實驗耗費了三克,并沒有任何的結果。
可是按照這一份書面報告,這個實驗應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才是。
“是不是材料出問題了?”尤賀問道,“純度不夠?”
中年研究員鎮定地回答:“我們的試劑都是特定廠商提供的,合作也有兩三年了,不可能出問題。”
尤賀:“不可能?你做過反應實驗了?”
它跟異能波動會有反應只是推論,可現有材料中,分明有确定了會發生反應的試劑。
“他估計不敢亂用吧,畢竟這個也不便宜。”喻栖出來打圓場,“沒關系,我們試試吧。”
她讓人去開鎖,從壁櫥裏把東西拿出來。
自己也去了另一個櫃子,拿出一個棕色的小瓶子。
轉身對着自己研究所的所員們,笑眯眯地問:“誰要來試試?”
衆人面面相觑。
九萬元一克,一毫克都要九十塊錢,誰敢浪費呢?
沒人先動,場面有點尴尬。
有個年輕點的研究員不忍心看喻栖為難,主動站出來說:“我來吧。”
只是個簡單的反應實驗,不需要任何複雜的步驟。
取出一丁點材料,加水溶解,再從棕色小瓶子裏取了兩滴透明的液體,滴進正在加熱的量杯裏。
杯子裏的水始終維持着原來的顏色。
尤賀走上前去,關了酒精燈,冷着臉說:“這就是你們說的不可能出問題?”
“材料出問題,只是研究不出成果已經是萬幸了。”尤賀冷哼道,“你們都是學化學的,知道弄錯東西有多危險!”
沒人敢說話。
喻栖拽了拽尤賀的袖子,輕聲說:“尤院長,算了。”
尤賀怒道:“這怎麽能算了?你也是,作為管理者,這麽大的事也不注意?好,我也知道這事不能全怪你,但是你現在是不是應該打電話追究廠商的責任——”
“不是廠商的責任。”喻栖非常冷靜地說,“我們的供貨商,也在持續提供國能院的材料。”
國能院,就是國家異能研究院。
尤賀更加憤怒:“這麽說,是你采購的人有問題?”
“負責這一塊的人是我的同學。”喻栖說,“真的很抱歉發生這種事情,我會去問清楚的。”
“這已經是犯罪了。”尤賀氣氛地一拍桌子,“報警啊傻丫頭!”
喻栖:“……好。”
“你們一定要給我查清楚!”尤賀對着身邊的政府工作人員怒道。
喻栖嘆了口氣。
雖然她的目的就是把事情鬧大,但是前世看着那麽不好接近的尤賀院長,這一次竟然給了她這麽大的幫助。
心情有點微妙。
她以前還真是識人不清,只知道對人好,也不看人家值不值得。
這件事情引起了政府的重視,查起來又快又狠。
喻栖自己也搜集了不少證據。
最初,她确實以為只是食堂裏多撈了一些油水。
可研究所也就這麽大,食堂再怎麽壓榨,也撈不到太多的錢。
按照她在精算領域裏算出來的數據,這個風險和成本,沒比得到的利潤多多少,是個不太值當的事情。
所以她做了別的調查。
是姚琴,用食堂的預算去購買昂貴試劑的替代品,自己偷走了部分試劑,或者私吞購買試劑的錢。
她們學的一個專業,她知道怎麽做才能盡可能地不讓人察覺。
而石绮,是幫姚琴做賬的。
喻栖查了幾天,發現石绮其實不知道姚琴做了什麽,只是以為她要撈一丁點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