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汪平淮
汪平淮戴着眼鏡,聚精會神地在看報紙。
《樊報》,民國二十八年七月初九,底下是鉛印的小小豎排字:“着樊城中央政府指示,即日起将在永惠門、通渠門、槐安門三門設置關卡,嚴查出入人員…”
看了一會,只覺眼睛酸痛,頭腦昏昏,他把報紙放下揉了揉眉心。
煩心事實在太多。和南邊的戰事膠着,這次南黨恐怕是動了真架勢,前方已經多次告急,請求支援;日本那邊逼得緊,要求繼續擴大通商範圍,為了這個街上已經有好幾次學生□□,前陣子商人險些罷市,派了軍隊去也鎮壓不住;今年熱得出奇,東邊大旱,眼看着又要鬧饑荒;就是金琴也貪涼鬧肚子,回去兩人都沒有好臉色。汪平淮只覺一陣一陣的懊熱翻湧上來,直沖頭頂,他過了這大半輩子,風也見過雨也見過,很少有這麽感到無措和煩悶的時候。
許多時候,做就是做了,沒有什麽後悔可言,他不過在幾條路裏選了最适合自己的。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勇敢的人,他很知道這一點,所以也就不去想許多事情要如何走,走向何方。他有時也想——多半是仗打得實在激烈的時候——要是沒有和南方鬧翻了呢?要是當初就乖乖地咽下一口氣,跟着那個人,也就罷了…也是多年的兄弟,把酒言歡過,互相扶持過,是怎麽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呢?那個人有沒有也這樣想過自己呢?
看報紙,他在心裏冷笑,你也就只敢看看《樊報》罷了,你這個懦夫…漢奸,走狗,南方的報紙當然是這麽叫自己的。不止南方的報紙,很多民間的小報也暗中戳着自己的脊梁骨,話說得很難聽。查封了很多家,人也殺了,名聲也就愈發不好。到最後他也懶得去管,你們說你們的,千百年後自有後人定功過是非去。
汪平淮清一清嗓子,喊:“小張!小張!”,喊了兩聲不見人來。這些沒眼力見的下作東西!汪平淮陰沉着臉走出去,還要自己親自去找嗎?
外邊秘書室裏沒有小張,只有幾個職務頗低的小官,看到汪平淮進來了,畏畏縮縮地不敢擡頭看他。
“張金士人呢?”汪平淮耐着性子,語氣和緩下來問他們。
“額,張秘書才出去了,說是…咳,往劉部長那裏送東西去。”
看到汪平淮的臉色,那人一句話也不敢說了,只把脖子梗着,好像裏頭噎了什麽難以下咽的東西。
汪平淮重重摔上門,這些天種種的不如意一齊湧上心來,熏得他眼前發黑。福山慎思的話又響起來了,着了魔似的一遍一遍:“信任太過…難道您就不害怕麽?…慎之慎之,慎之…”
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只好親自撥了電話出去:“是福山先生家麽?我是中央政府主席汪平淮,想問問福山先生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去登門拜訪,看望他的傷勢…明天下午就可以嗎?好的…不麻煩,好的。”電話一挂,辦公室又是讓人難耐的空曠了。四邊的空氣仿佛擠壓過來,要把他壓倒,壓垮。
這時有人敲門,打破了一室的寂靜。汪平淮松了一口氣,裝作無事,喊:“進來。”
擡眼一看,進來的是高弈。汪平淮有點驚訝:“這麽快就回來了?宋利源沒留你吃午飯麽?”
“貨一看完我就回來了。照着流程送到軍營裏,我仔細看過了,都是好東西。”高弈看上去很高興,“我和瞿團長、張副團長一起看了一下射擊,槍口穩,後坐力小,最主要的是換彈速度快。”他走上前來,把一支槍輕輕放在桌上,“要是能大批投入使用,局勢就會完全倒向我們這邊。”
這麽多天以來難得的一個好消息。汪平淮眉間舒展,撫掌笑道:“好,好!小高啊,你現在做事我是很放心的。”他把那支槍推過去,它在桌上劃了一道灰黑的冷冷的弧度:“既然還沒能大規模制造,這一支你就先拿着吧。”他意味深長地說:“好好幹,将來有你出頭的日子。”
說罷他又拾起那份報紙看了。過了一小會,發現沒有動靜。高弈沒有走,手背在身後,整個人身上難以言喻的一股別扭勁。汪平淮不禁皺眉:“這是怎麽了?”
“不,也沒什麽。”高弈轉身欲走,卻被汪平淮叫住。他的面色凝重起來:“到底怎麽了?”
吞吞吐吐地,高弈擠牙膏似的把話從牙縫裏擠出來:“我也是聽宋利源宋處長說的——他前幾天去查文件,才發現以前出過事的那班列車的調度表時間不對。他說只當是自己記錯了,或者以前看錯了,說起來都是過去的事了,也沒什麽…但我是怕裏頭有蹊跷,有人把調度表換掉了。”
汪平淮好像被當頭敲了一棒。他狐疑地盯着面前這個年輕人,猜測這裏頭的內情。他說的沒錯,都是過去的事了,那這一張表怎麽會好端端地不見了呢?能接觸到最裏頭檔案的不外乎是那幾個人,劉汛,李元,宋利源,幾個不相幹的小魚小蝦,還有新上來的高弈。那件事和高弈毫無關系,他偷換調度表絕無必要,除非是有人看新來了人,心虛了,怕被發現什麽端倪,才急忙忙地要去遮掩。既然這樣…
汪平淮猛地直起身,壓低聲音對他說:“你趕緊去找蔡民成他們,要他們明天早上接了我,去一趟安懷街。叫他們小心點,不要被人看出來,把槍都帶好。”
高弈看上去是被吓了一跳的樣子。汪平淮停了一會,說:“你也去。”
高弈答應着,趕忙出門去了。看着這個年輕的背影,汪平淮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萬一是這個人想上位,和宋利源串通好了要陷害劉汛呢?但很快地他就把這個念頭壓下去了。就算是這樣,劉汛的事也是第一要務。他是該好好地被查一查了。其他的事,來日方長,還可以以後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總覺得老汪的都是過度章...
汪親日原因很複雜,有說他受陳碧君周佛海(所以汪太太姓周...)影響的,有說他懦弱怕死的(受之前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影響),有說他覺得中國打不過日本,想保存有生力量的。
但是他确實做了很多壞事!不太可以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