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亂世生殊(五)
這邊,玉微并不知道祁夫人已經知道了她和祁舟辭沒有圓房,她正在一門心思盤算着怎麽加快速度攻略祁舟辭。
短短幾天的相處來看,祁舟辭是一個責任心很重的男人。即使對自己的妻子沒有感情卻也關懷備至。玉微把腦海中所有接收到的信息重新捋了一遍,發現雲舒曼上一世攻略祁舟辭想到的辦法是下藥。雖然她最後沒有得手,但是這倒是給玉微提供了思路。
祁舟辭責任心那麽重,一旦發生了什麽,必然不可能置她于不顧,更何況她本就是他的妻子。
雲舒曼的方法雖然是土了點,但未必不可行。
捋順了思路,玉微順便也改變了晚上的套路。掐着時間點,玉微敲響了書房的門,聽到熟悉的“進”之後,推門而入。
祁舟辭依舊一身軍裝端坐在書案後,坐姿挺拔,鐵血铮铮,在玉微進門的瞬間擡起了頭:“今晚你早些睡,我可能會晚些回去。”
玉微搖頭道:“我在這裏看書,等夫君一起回房。”
祁舟辭皺眉,淡聲道:“你身子不好。”
“我熬不住了就會回房的,夫君不必管我。”玉微回道,她走近那一排排列整齊的書,問道,“我可以借一本夫君的書看嗎?”
祁舟辭側目看過去,玉微正站在那一排他最常看的書架前,他颔首:“嗯。”
得到允許,玉微立時眉眼彎彎,指尖緩緩滑過面前或粗糙或平滑的書脊,仔細尋找着她喜歡的書,最終,她的指尖停留在一本深色的洋文書上。
——《The Book of Psalms》。
玉微按在書棱上的指腹微微用力,厚重的書便凸出一個小角,她撚起那本書,抱在懷裏,沒再看祁舟辭,徑直走到不遠處的沙發上坐下,攤開書津津有味的翻閱起來。
這本洋文書她前幾天翻過無數遍。
祁舟辭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從玉微滿是愉悅的眉眼間滑過,片刻後執起了鋼筆。
房間內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只有玉微翻動書頁的聲音偶爾響起,淺色的燈光下,溫馨的氛圍緩緩氤氲而起,彌漫在溫暖如春的室內。
書裏,每一行洋文旁都有祁舟辭的批注,他的字跡蒼勁有力,自成一派,和他的人相似,就像一把出鞘的劍,驚世鋒利。
翻到新的一頁,模糊的陰影從書頁中滑下,飄落地上。玉微下意識地想要彎腰撿起,手卻觸及到一片溫暖。
她縮回手,擡眸,祁舟辭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她面前,手裏握着的恰是從她眼前一晃而過的那片陰影。
那是一片幹枯的黃色樹葉,葉片的弧度優美。因為幹枯,透過淺色的燈光可以清晰看見它的脈絡。
白色的經脈錯綜複雜,極淺的脈絡湮滅在枯黃的葉皮中,針尖粗細的脈絡則延伸至葉角,鑲嵌了淺色光華的葉邊是齒輪狀。
玉微毫不懷疑,如果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相挨定能完美無縫的齧合。
玉微彎起眉眼,把手放在樹葉下,燈光斑駁的樹葉陰影立時落在她的掌心,細小的樹葉還不如她掌心般大。
祁舟辭把樹葉放在玉微手心,垂眸看了一眼攤在玉微膝上的洋文書,問:“喜歡?”
玉微小心翼翼地撚起樹葉放回書中,幹枯的樹葉沒有保護極容易碎裂,她說:“很喜歡。”
明亮的光線揉碎在她眼中,照亮了她沉寂的眼,在她眼底的最深處凝聚起一片碎金的星光。
這一刻的玉微仿佛才真正鮮活起來,往常她再怎麽笑,也僅是帶着面具笑得溫婉而又禮貌。
這是祁舟辭第一次正視自己的小妻子。
停頓片刻,他道:“喜歡也要注意休息。”
玉微被祁舟辭一提醒,又看看挂鐘上的時間才反應過來她竟然不知不覺看了将近兩個小時,她微仰起頭,果然脖頸有些僵硬。
短暫的休息後,玉微抓住了祁舟辭的衣袖:“夫君可以幫我糾正一下發音嗎?”
見祁舟辭垂眸看向她,玉微解釋:“我一直是自己學,沒有念給別人聽過,不知道發音有沒有問題,夫君留過洋,所以想麻煩夫君幫我聽一下。”
“嗯。”祁舟辭在玉微身邊坐下來。
玉微就着夾着樹葉的那一頁,低下頭,認真念起來:“Keep me as the apple of thy eye,hide me under the shadow of thy wings……”
有細碎的發絲垂落在她臉側,遮掩了她安靜素淡的側顏,她漫不經心地撩起散落的發絲別在耳後,眼神沒有從書上移開半分,非常流利地念了下去,猶如珠玉落盤的聲音吞吐着連貫的洋文句子。
玉微很快念完一段,問:“我的發音是不是不太标準?”
祁舟辭深邃的目光在玉微安靜的側顏上多停留了片刻,淡聲道:“你的發音很标準,只是這裏要注意。”
他的指尖點在“the”上。
“嗯?”玉微的目光集中在擱在書頁上方的那只手上,祁舟辭的手修長白皙,手指骨節分明,在淺色的燈光下,連手背淡青色的血脈都隐約可見。
祁舟辭把那一段重新念了一遍,他的發音純正地道,語速很快卻又能聽出明顯的卷翹,念完後,他問:“聽出什麽不同嗎?”
玉微蹙眉:“你讀的‘the’和我讀的不同,但我不太明白……”
祁舟辭指尖撚起那片枯樹葉,把它随意地夾在後面的書頁裏,溫聲解釋道:“‘the’後面的單詞如果以……”
祁舟辭後面說了什麽玉微根本沒有聽清,一直沉醉在他低沉輕緩的聲音裏,一直到他最後一個音調落下,玉微才漸漸收回了神。
他問:“我講明白了嗎?”
玉微羞愧地低下頭,懦懦地低喃:“很明白……”只是她沒聽……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不可聞。
祁舟辭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目間,順着她低頭而垂落下的青絲半掩住了她臉側的緋紅。
祁舟辭低低地笑了一聲,玉微下意識地擡眸,撞進了他笑意彌漫的眼中,一瞬間臉紅得更厲害,立刻又低下了頭,攥緊了書。
低下頭的她并沒有注意到一直看着她的人眼中笑意更濃。
片刻後,感覺到身側的人離開,玉微心間微松了一口氣,她小心翼翼地用眼角餘光瞥去,卻發現祁舟辭只是繞到書案前拿了一只鋼筆便又走了過來。
心間剛剛松的那口氣瞬間原封不動的被重新提起,耳尖已經紅得徹底。
祁舟辭傾身靠近玉微,筆尖起落間,遒勁的花體洋文躍然紙上。
兩個人挨得近了,玉微隐約可以感受到祁舟辭身體的溫度,她不自在地想要挪開,卻被祁舟辭禁锢住:“別動。”
玉微果真不再動。
是不敢動,也動不了。
祁舟辭右手拿着鋼筆,脫不開手,左手繞過她的身後環在她的腰間,她又下意識地看向他握着鋼筆的手,那白皙修長的手正環在她腰間。
兩個人挨得更近,玉微甚至能感受到祁舟辭的下颚摩挲在她泛紅的耳側。
她聽見他低低的聲音:“‘the’……”
他一手環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迅速地在紙上起落。他耐着性子為她講解着‘the’的讀音,一遍又一遍。
玉微的思緒卻是忍不住又飄遠,她不得不承認,祁舟辭真的是一個好丈夫。即便沒有愛,也會對自己的妻子負責,給予該有的尊重。
其實她知道‘the’發音的不同,因為她學過洋文,即使有一段時間沒有念過了,但曾經深入骨髓的東西,撿起來很容易。
從她第一晚在祁舟辭書房看見洋文書開始,她就在系統那裏找了好幾本洋文書翻閱,等的就是今晚,她在利用他的責任心一步步逼近他。
三遍後,玉微拉回了思緒,她按住了他起落在紙上的手:“夫君,我明白了。”
兩只白皙的手疊合在一起,她的指尖恰好落在他的指縫中,似十指相扣。
他的目光落在兩人疊合的手上,微勾起唇角:“有不明白記得問我。”
……
等祁舟辭擱下鋼筆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過,玉微靠在沙發上熟睡了過去。
祁舟辭的手臂從玉微腰間和膝後穿過,抱起她就往書房外走去。
丫鬟準備敲門的手停在半空中,訝異地瞥了一眼抱着玉微的祁舟辭後迅速地躬身行禮:“少爺,少夫人。”
祁舟辭看向靠在懷裏的玉微,她并沒有被丫鬟的聲音驚擾到,睡得很安穩,長而卷的睫羽在眼下暈開一層密密的陰影,他壓低了聲音喚道:“媽。”
祁夫人示意丫鬟退下,回頭看見祁舟辭關懷玉微的動作,眉心一皺,到底顧及玉微睡着了,祁夫人也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你和微微沒有圓房。”
她的語氣平靜,半分波瀾也無,不似質問,就像和祁舟辭讨論今天天氣如何般平淡。
祁舟辭沒有隐瞞:“是。”
祁夫人眉心的褶皺更深:“喜歡她?”
祁舟辭:“是。”
“也罷。”半晌,祁夫人嘆了口氣,“好好待她罷,也算是我們祁家虧欠她的。”
她憐愛地伸手輕撫在玉微的臉側,玉微睡夢中感到不适,微微側過臉,更加靠近了祁舟辭懷裏。
祁舟辭抱着玉微走後,祁夫人依然站在原地,目送着兩人走遠,随口問道:“你說微微什麽時候會忘記那個男人。”
随祁夫人嫁入祁家的貼身丫鬟岑月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兩人已經快要消失在走廊盡頭,她很快收回視線,這話不好答,稍有偏頗都會讓夫人不悅,沉思片刻,她斟酌着道:“興許少夫人已經忘記那人了,不然也不會每晚都特意去書房找少爺,到底少爺才是少夫人的天。少夫人出身名門世家,又是夫人您看着長大的,是個拎得清的。”
祁夫人聽完這話,心情明顯愉悅了幾分,她緩緩轉動起手腕間的镯子,片刻後道:“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