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殊麗無雙(終)
一個月後
婚禮在京都最大的酒店舉行,雖是白日卻是華燈高照,入目之處無一處不精致奢華。
玉微身着一襲純白色的抹胸婚紗,安靜地坐在休息室等待着婚禮開始。
休息室房門被打開的時候,玉微微笑着轉身:“簡?”
靳言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她一襲婚紗,美得奪人呼吸的模樣。
她穿着一襲純白婚紗,秀發半挽,臉上化着精致的妝容,像是誤落人間的精靈,優雅空靈。
她要結婚了。他終于清醒的意識到。
靳言沙啞着嗓音道:“你說過只要我在精神病院呆四年還精神正常就給我一個機會的。”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痛苦絕望。
他苦苦等待四年的期望竟是一場空嗎?
他以為只要他能熬過這四年他們就能回到過去的。可是如今這算什麽?她要嫁給靳簡,成為他的弟妹。
他如囹圄囚徒,困住了自己,卻困不住早已經遠去的她。
她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天真浪漫:“啊,其實我開玩笑的,沒想到你當真了。”
靳言艱難地擠出一個僵硬無比的笑容,嘴唇張張合合,卻是喑啞得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調。
終究是他負了她的一片深情。
可他明明已經知道錯誤了,卻為什麽終究無法挽回。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恨不能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只有他和她。良久,他聽見她一如往昔溫婉可人的聲音:“靳簡很愛我,遠比出軌的你更疼惜、更理解我。”
他還想再卑微地乞求,他想說他會改的,他想說他今後不會再錯的,他想說的還有很多很多,可也正因為想說的太多,卻不知從何開始,可是她卻不願意再聽他說話,擡手捂住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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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靳言拉下她的手,無意識地反問,眉目間滿是茫然無措:“第一次見面?”
他恍惚間憶起他們初遇的那一天。
那日,陽光正好,趴在桌子上的清麗少女在課間被點到名,在同桌的提醒下,怔怔地站了起來,圓圓的貓眼中漂浮着一層朦胧的睡意,嬌怯可愛。
只一眼,他便心顫不已。
回憶被無限拉長,過往如一幕褪色的電影一幀幀地浮現在腦海中。一轉眼已經過去經年,曾經的清麗少女,如今再也不屬于他,她穿着婚紗終于要走出他的世界,走向別人的懷抱。
靳言身體一恍,幾乎站立不穩,心卻驀然波瀾不起了。當疼痛達到極致,心早就已經麻木,分不清是劇痛還是平靜了。
玉微手搭在靳言的肩頭,踮起腳尖,溫軟的唇蜻蜓點水般輕輕觸了觸他的唇,轉瞬即離。她微暖的唇終是溫熱不了他的寒涼。
她輕緩而堅定地道:“看來你還記得,我也記得,我記得我們之間過往的一切,可正是因為記得太清楚,所以我們之間才該結束了,我已經太累了。就到這裏吧,從此以後,不愛不恨。你該還我的,這四年來也已經還完了”
比恨更深的懲罰,其實是不愛。因為不愛,所以不在乎。因為不愛,所以無動于衷。
最後一滴淚順着她仰起的頭從眼角悄無聲息地滑入發鬓深處,那是她積攢多年的怨念終于散去,此後再無愛恨。
她提起長長的婚紗裙擺,挽着短短的發,帶着那段長長的歲月,那時短短的甜蜜,轉身離開了他。
像是回憶迷霧散盡後的片刻清晰,她的背影漸漸遠去,踏進柔和的白光中,直至再也看不見。
他們之間,終于有了一個句點。
來日方長,他的身邊卻再也不可能有一個她。
他恍惚間聽見窗外優雅悅耳的鋼琴聲響起,暖陽翻過落地窗,灑落一地金黃,室內卻再也沒有那個他心心念念的人。
今天,九月九日。
她離開了他,永永遠遠。
……
婚禮儀式在酒店中露天的草坪上舉行,諾大的草坪上鋪滿了深藍色的玫瑰,如浪似海,嬌豔欲滴。
玉微挽着父親的手腕,伴随着優雅的樂曲踏上了紅毯,白紗遮面,神秘朦胧。
靳簡一身白色西裝,筆直地站在紅毯盡頭,優雅地笑,凝視着玉微一襲白色婚紗的模樣。
他已經迫不及待,用眼神催促着司儀。
司儀不敢耽擱,眼神一肅,正色道:“有請新娘上場。”
他疾步走近,從她父親手中接過她的手,她柔若無骨的小手牢牢地被他掌控在掌中,他才覺得心間平靜了些許。終究是強求,學不會心安。
冗長的司儀致辭與證婚人宣讀婚書後,婚禮儀式正式開始。
證婚人是靳氏家族德高望重的長者,年至古稀,慈眉善目,一身黑色西裝,神色莊嚴肅穆,凝視着靳簡:“靳簡先生,你是否願意娶玉微女士為妻,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
靳簡不等證婚人話音落下便落地有聲地答道,虔誠而迫切:“我願意。”
她分明已經是他真正的妻子,即使沒有這一個儀式,但此刻他卻無端覺得緊張,心間甚至隐隐氤氲着不安。
證婚人轉眸,看向玉微,又問:“玉微女士,你是否願意嫁靳簡先生為妻,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新娘完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賓客已經竊竊私語起來,連證婚人也忍不住皺起眉頭,玉微卻是半分沒有受到幹擾,依然沉默。
坐在臺下的洛沉忍不住攥緊了雙拳,掌中冷汗淋漓,濕潤了手心。她說過,等她一個月,今天恰好是一月之期。
靳簡心間驟然縮緊,看向玉微:“微微……”
玉微:“我……”她停頓了下來。
她話語中的停頓,讓靳簡的心被狠狠提高,他不自覺地用半是乞求半是威脅的眼神看向她。
玉微隔着薄如蟬翼的頭紗對着靳簡展顏一笑,猶如鈴蘭幽幽綻放,芳香彌漫。
她擡手,毫不猶豫地取下了頭紗。頭紗輕柔,她一揚手,那抹雪白便招搖地飄在輕風裏,紛紛揚揚,不過片刻間就鋪散在玫瑰上,模糊了那片深藍色。
她輕啓紅唇:“我不願意。”
話音落下的剎那,全場寂靜三秒,而後一片嘩然,新娘竟然當場悔婚。
她仿佛沒有聽見賓客的抽氣聲,鎮定自若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我不願意。”
靳簡下意識地想要拽住玉微,想要繼續威脅她。只差一步,只差最後一步,他怎麽甘心?
她轉身,一步一步往紅毯那頭跑去。微風輕拂,吹起了她曳地的婚紗,長長的潔白裙角飄揚在風中。
直到退到紅毯盡頭,她轉頭,顧盼生輝的眼眸中浮現淺淺笑意:“靳簡,我不願意嫁給你,從來都不願意。”
她牽起裙擺,不管不顧地跑離了草坪。
靳簡想要去追,卻被一只長臂攔下。
洛沉道:“微微說了,不想嫁給你。”
他剛才好怕她說了願意,還好她最後離開了。一月之約,她沒有食言。
靳簡陰沉着臉色:“她是我的妻子。”
即使婚禮沒有順利完成,但是她已經和他領了結婚證。無論她今日是否答應,她都是他的妻子。
洛沉長腿一邁,直接擋去了靳簡前方的路,氣勢如雲:“她是我的女人。”
靳簡冷笑一聲:“洛沉,你無法否認,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我不會離婚的,這一輩子都不會。”
洛沉還欲在說,手機卻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
是玉微。
電話裏是玉微輕緩的聲音:“我在家裏的天臺上等你。”
靳簡趁着洛沉接電話的空檔,直接繞過他離開了。等他跑出酒店的時候,卻沒有發現玉微的身影,他發了瘋似的四處找人,慌亂之下,他完全忘記了可以調用監控設備。
他找了玉微最常去的幾個地方,但最終也沒能找到她。最後,他頹然地倚靠在牆上,半阖眼眸。
……
天臺
洛沉趕到天臺的時候,玉微背對着他站着,依舊穿着那一身純白的婚紗。
風揚起她的裙擺,美麗而又招搖。
她轉身,眼裏星光灑落:“我們一起環游全世界吧,一起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等我們累了,老了,就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來。”
他走近她,笑得滿足:“好。”有她在的地方便是他心之所歸處。
……
靳簡在滿世界的找着玉微,哪裏有她的消息,他便擱下手中的一切事情,迫不及待地趕過去,盡管每次都是撲空,根本尋不到玉微的半絲蹤跡他也不曾放棄。
寧可錯尋一萬,不可放過一處。
十二月三十日那天,大雪紛飛,他收到一封信件。
是玉微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
靳簡氣得直接撕掉了它,卻尤嫌不夠解恨。
他不會放棄,他相信總有一天會找到她,哪怕這一天的期限是一輩子。
沒成想,一語成戳。
他真的找了她一輩子。
三十歲那年,他有些後悔。他後悔撕了那封離婚協議書。不是因為他清醒了,想要和她離婚,而是因為那一紙離婚協議書上有她親手寫下的字。
四十歲那年,他已經跑遍了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哪怕是戰亂頻發,危機四伏的國家他也沒有放過,卻依舊找不到她的蹤影。
五十歲那年,他依舊找不到她,于是開始瘋狂地收集着她用過的一切物品以寄托自己無處安放的思念。
六十歲那年,他癱瘓了,但他不想放棄,他買了輪椅。就算是坐着輪椅,他也要找她。
只要他不死,追尋她的腳步就不會停下。
最後,他死在了去尋她的飛機上,手裏死死不肯松開的是她和他那一本早已經泛黃的結婚證書。
她是他的妻子,此生不改。
意識消散的前一刻,他想,死得其所。
……
靳言在玉微離開化妝間後就已經瘋了。
四年的精神病院生活,即使是一個心無雜念的正常人也早已經不正常。何況是一個心中有執念的人。
靳言瘋了之後就被靳簡送去了國外靳家名下的一處別墅,名為修養,實為監視軟禁。
他一輩子再沒能走出過那棟別墅,日日與手機裏玉微的照片為伴。
他想,真好,微微還在他身邊。
八十歲那年,靳言在玉微生日那天恢複了神智。
伺候他的傭人都說那是回光返照。只有年僅七歲,跟着工作的母親住在別墅的靳安不懂他們話裏的意思。
靳安歪着頭,好奇地看着在陽光下曬着太陽,頭發花白,法令紋深厚的儒雅老人。他在疑惑,為什麽今天老先生沒有抱着一個老式手機自言自語。
靳言發現了年幼的靳安,對着他招招手,慈愛地問:“小朋友多大了?”
靳安掰着手指數了數:“七歲。”
靳言撫了撫他的頭:“七歲啊,多好的年紀。”
靳安似懂非懂。
靳言卻不再說話,安心地閉上了眼睛,眼幕中不再是無盡的黑暗,而是閃爍着柔白的光芒,白光盡頭是玉微穿着一襲純白曳地婚紗的身影。
他唇角帶笑。
他該走了,微微來接他了。
他們從此再不分離。
轉瞬,倩影散去,白幕盡頭是她那一雙無波無瀾的美目,無恸無哀無怨。
靳言唇角的笑意一滞,心間抽痛。
他差點忘了,她早就已經離開他了,在九月九日那天。
屬于別人的她又怎麽會願意來接他?但是沒關系,她不願意來接他,他去找她便是。
此生已了,來生未始。
下一世他會比任何人都先找到她,然後再也不放開她。
想通了一切,靳言終于安心的睡了過去。
他有些累了。
靳安看着躺椅上安詳睡去的老人,仿佛明白了什麽,又仿佛什麽都沒明白。
日頭漸西,躺椅上老人的體溫漸漸退去,直至夜幕升起,老人的身體再也沒有一絲溫度,神情卻載滿了愉悅,不像是奔赴死亡,倒像是去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