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董府桐月居主屋外,圓月高挂。
“那身越懶越困,那嘴越吃越饞!我早說了要太太打發這些個愛偷閑躲靜的出去得了,省得看見了心煩!”
深更露重,兩個小丫頭年小貪睡,此刻被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着翠綠色短襖和淺銀色襦裙的大丫鬟翠兒戳着腦門教訓着,大丫鬟壓着聲兒,手指頭卻下了勁兒。
兩小丫頭低着頭,心裏叫屈,這麽晚了還不讓人打個盹?但到底沒敢出聲。
翠兒自知和幾個小丫頭多說無益,明日叫陳嬷嬷帶下去教導一番便罷了。她輕輕打開桐月居主屋的門兒,疾步走了進去,赫然看見她家小姐董晚音披頭散發直挺挺坐着。
翠兒連忙小跑着過去,半蹲在床沿邊,雙手握起董晚音的手來,“小姐,怎的坐起來了?為何沒叫人呢?”
董晚音聞言,怔怔轉過頭來,幹澀的眼睛頓時湧出一股熱泉,眼前的丫頭臉蛋瞬間就模糊了,“翠兒?”
“是我,小姐你可醒了,你燒了三天三夜,夫人可急死了。”
“夫人?我母親?”
“是啊,這會兒夜深了,夫人已經睡下,明日一早奴婢便過去禀報,小姐眼下可有想吃的?”
董晚音渾身顫抖,擡起左手來,嘴角哆嗦着狠狠咬上一口。
痛!
滾燙的淚水滑下手背,又鹹又燙。是真的!她活過來了!母親還在,翠兒沒死,她還在自己的閨閣中!
“翠兒,如今是什麽時節了?”
翠兒聞言有些發懵,“小姐,明日便是中秋了,原定要過去和貴妃娘娘請安的,你忘記了嗎?”
“嗯……是了……我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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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三年前,永興二十三年,她時年十六歲,明日便是去宮裏陪姐姐董貴妃過節,就在後天十六宴請皇親國戚的晚宴上,二皇子李翼主動求皇上賜婚,姐姐堅決反對,言輩分差了,實在不妥。
“言何輩分,想當初朕與董愛卿以兄弟相稱,愛妃還不是嫁給了朕,且不論這些,音兒可中意翼兒。”
當年的她羞紅了臉,也顧不上姐姐的暗沉眼色,只低頭含笑不語。
衆人附和皇上老兒的話,“一對璧人,良配也,皇上聖明。”
李翼高個白面,最是溫潤有理,每每見到她,都含笑而視,“音兒又高了。”
她早就芳心暗許,聽聞父親和母親偷偷提起過,東宮太子嚣張跋扈,太子妃誕下公主後就再沒懷上,太子不願納側妃,只把延綿皇家子嗣放在身後。二皇子恭謙有禮,深得帝心,當今朝廷,大有二皇子壓過東宮之勢。只要她嫁給二皇子,再生個一兒半女的,說不準日後能戴鳳冠,母儀天下。
姐姐卻堅決反對她嫁入皇家,一入皇宮深似海,再回首已心枯身萎,無力轉身。她實在不願自己的妹妹走這條路,再者二皇子是個心思深沉的,晚音清純敦厚,要帶上鳳冠是難于上青天,實在不是良配。
姐姐希望她嫁入純良富足人家,舉案齊眉,衣食無憂。
可惜她被蒙了雙眼,害了母親,害了姐姐,自己也屍骨無存。想到這,她擡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翠兒吓了一跳,小姐可不是得了癔症吧?
“小姐這是作甚!莫不是受了什麽委屈?我這就去叫夫人過來。”
董晚音連忙将她攔下:“不必,我就是有點暈,打一下靈醒多了。”
翠兒:“……”
她急迫想見到母親,卻不想見那賣女求榮的父親,她要整理一下思緒,在這一世翻盤,做個只為自己活的人!
“翠兒,碧兒去哪兒了?”
“碧兒回她哥哥嫂嫂家了,明日一早才回來呢。”
“明日讓碧兒給我梳妝,進宮看姐姐去。”
她多懷念因她慘死的碧兒,多懷念碧兒給她梳妝打扮。
這一世,一定護你們周全。
天剛蒙蒙亮,母親聽聞她醒了,早早就跑了過來。
她抱着母親,淚如泉湧,母親擦了又擦,還是止不住她的眼淚。
“我的音兒是怎麽了?這是受了多大委屈……”母親眼神暗了暗,瞅着她問:“是那林氏又背地裏使壞了?”
“沒有……我就是想母親了。”
母親摟着她,深嘆一口氣,“今日就是八月十五了,你這身子骨可怎麽進宮……”
“母親,女兒無礙,今日定進宮,将母親的思念告予姐姐。”
“是要去的,你父親還指望讓皇上賜婚呢,皇上賜婚那是多大的榮耀啊!”
每每到中秋後的十六晚宴上,皇上都會就興給适婚的皇子世子和及笄之年的貴女們賜婚,上一世她就是參加了晚宴才步入深淵的。
她低下頭去,整個胸腔似是蒙上了一層灰,憋悶得慌,“母親,嫁人有什麽好,姐姐嫁進宮裏,我們想見上一面都難,莫不如在家裏陪着母親。”
母親只當她害羞,“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母親雖然舍不得你,但沒有留你在家的道理,你嫁出去,以後做當家主母,不比在這家裏好?”
她明白母親的意思,母親雖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卻只生了姐姐和她兩個閨女,其餘兩個偏房都生了兒子,現在她已經有兩個嫂嫂,又給兩個哥哥生了兒子,偏房的徐氏和李氏,還有她那名不正言不順的嫂嫂林氏,明裏暗裏沒少給母親臉色看,她那整日板着臉的爹也不是個知冷知熱的主兒,順帶着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要不是母親娘家大富,姐姐又是貴妃娘娘,只怕她娘倆更沒有好日子過了。
不嫁人是不可能的,但是嫁給誰,才不會委屈了自己,才不會連累母親和姐姐,昨夜一夜未眠,已是有了主意。
碧兒回來了,董晚音只抓着她的手,眼裏噙着淚,對着碧兒的臉蛋瞅了又瞅。
“小姐,你是多想碧兒啊,哭得這眼跟桃兒似的,我不就離開了一晚上嘛!”
碧兒嘴巴最是厲害,若是上一世董晚音早就和她打起嘴仗來了,可眼下唯有濃濃舊情掩蓋着她。
“給我梳妝吧,今日早點進宮,我還有很多話對姐姐說。”
管家候伯給安排了轎攆,董晚音與母親吃過早膳就相攜着走出後院,半道上就聽到林氏質問候伯,聲兒特別尖,和前世一樣割人耳。
“我不是說了我今日要回林府嗎,怎麽的轎夫都給她們使喚了,你讓我地下走?”
董府每房配有兩頂轎攆,轎夫卻養了不到十人,眼下董林之已經進宮,轎夫就只夠擡一個轎攆了。
“老奴不敢,少夫人,眼下小姐要進宮,老奴這便給您安排馬車?”
“她進宮是要緊事,我是閑逛的?我肚子裏懷着孩子,你讓我聞那馬臭味?”
候伯連連作揖,“不是不是,少夫人說笑了,老奴去外頭叫幾個轎夫過來。”
林氏那張薄紙般的雙唇一張一合:“臨時叫幾個腿短腰長的過來,走不穩當給我摔了,你如何向大爺交代!”
候伯為難,這林氏出身不好,不過是京城邊上一個小縣衙的庶女,稀裏糊塗跟了董府裏庶出的長子,名不正言不順的,生了兩個兒子,狗仗人勢,經常在下人面前耍威風,連董家二小姐都被她欺負。
董晚音冷眼看着,若是上一世,為省口舌之争,她肯定把家裏的轎夫讓給林氏了,可她活過一世,早已明白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母親快回去歇着吧,女兒這便進宮去了。”
說着使個眼神給碧兒,碧兒會意,給董晚音撩起簾子,扶着她進了轎。
那林氏見董晚音頗有不把她放眼裏的意思,氣更盛了,頓時一跺腳,往前就要去撩簾子,哪知被碧兒狠狠劈下手臂。
“呀!你個小賤蹄子造反了!竟然敢打我!我今日非撕了你的皮不可!”說着就上手要抓碧兒的衣裳。
碧兒早就憋着氣,恨不能痛痛快快和林氏幹上一架,被發配出去她也認了。
董晚音的聲音緩緩從轎中傳來:“碧兒,進宮要緊,不要和不相幹的人多費唇舌,誤了時辰。”
“小姐,等我撕了這潑婦!看她還敢如此嚣張!”
“碧兒,不可!”
衆人只當董晚音寬厚,碧兒更是氣得慌,恨自家小姐心慈手軟,只有任人欺淩的份。
只聽董晚音淡聲道:“林氏在我董府無名無分,非妻非妾,我必禀報姐姐,讓人遣走便罷了,無端端的和這種人動手,豈不是髒了你的手。”
衆人一聽,這還是那沒脾氣的二小姐嗎?三言兩語便讓那林氏臉紅了白,白了又紅,竟發不出聲兒了。
沒名沒分正是她的死穴,這董晚音偏偏戳她的痛處,誰不知道董貴妃賢良淑德,最受皇上敬重,只要董貴妃發話,不只她,只怕她爹爹都要受牽連。
“喲!大嫂,這又是何事?鬧得我在裏頭都坐不住了。”
“大嫂”兩字念得跌宕起伏,這是董家二公子明媒正娶的少夫人蔣氏,雖不像林氏那樣霸道,也不是省油的燈,仗着娘家比那林氏家裏那縣衙小官要好上許多,頗不把人放眼裏。
“不敢當,你沒聽見董二小姐指名道姓,我是林氏,可不是你們家大嫂,我這便走,弄掉我肚子裏的孩兒便罷了。”說到後頭林氏話音裏俨然帶上了哽咽聲。
“使不得!”蔣氏啞笑兩聲,這林氏明知大夫人吃齋念佛,不忍殺生,連帶着董晚音也跟着禮佛,又怎麽忍心讓她弄掉胎兒。
“你當母親的自己說要弄掉?”轎子裏的董晚音輕嘆一聲,轉了話音,“也罷,反正這孩兒也是不明不白的。”
衆人皆是一驚,林氏更是差點沒站穩,這董晚音,竟然讓她弄掉她肚子裏的孩兒!她怎麽敢!
“起轎!”她輕輕挽起轎簾子,含笑對着母親道:“母親快回吧,女兒這便走了。”
這董家後院的幾個婦人不過都是紙老虎罷了,明日便是八月十六了,眼下去和姐姐商議要緊。
母親露出了笑臉,這小女兒怎麽跟換了一個人似的,平日裏連丫頭都不怕她,這會兒三言兩語便讓林氏跳腳了,做母親的她竟然有一種欣慰之感,日後女兒嫁去別人家,可就不怕被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