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賣文買餃子的第三天
紀涵也不知道自己在硬梆梆的木板床上躺了多久, 腦中心裏都亂糟糟的,越想越是心灰意冷。到最後, 她已經什麽都不想說什麽都不想做, 只想安靜地躺倒天荒地老。
她甚至還抽空腦補了下若幹天後警察聞着臭味沖進來只見到已經變成真·死鹹魚的自己的畫面,居然還覺得挺有趣, 輕笑了兩聲。這笑聲在空蕩蕩的屋內回響, 更襯地屋中空寂了。
紀涵很少有這麽頹然的時候,可眼下的确是情緒到了難以自已。
就在此時, 手機鈴聲驀地響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一定很愛他,若非如此, 又怎會只因為聽到了獨屬于他的鈴聲, 就感覺心髒又有了一點溫度呢?但是, 不想接,完全不想接。
紀涵翻了個身,兩眼無神地注視着被自己随手丢在屋中間的包, 正響着的手機就乖乖地待在它體內。她不允許,它就出不來, 比他乖多了。
……不,她應該收回前言。
這鈴聲和它代表的那個人一樣不聽話,哪怕她根本不想動不想起床不想接電話, 它也一刻不停地響着響着響着,直要把人逼瘋。
她想,他很少會這麽急切地打着她的電話,所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
是她的心情比較重要, 還是他的心情更為重要?
答案簡直是不需要思考的。
于是紀涵動作僵硬地爬起身,挪動着因為天太冷、躺久了血液流通不暢而有些麻的腿走到包邊,用同樣冰冷而發麻的手從中拿出自己的手機。鈴聲剛好斷了,但很快,又再次響了起來。她抿了抿唇,最終按下了接聽鍵,然後,又按了免提。現在的她,只覺得自己精疲力盡,連把手機拿到耳邊的力氣都欠缺。
電話接通的瞬間,她只聽到他急切的聲音傳來——
“你在哪?”
然後是急促的喘息聲以及淩亂的腳步聲,他似乎在跑動或速度很快地走動。
“你現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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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問了一遍。
紀涵抿緊唇角,別過頭,不說話。
她不想說話。
“聽得到嗎?你現在能聽到我說話嗎?”章禦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瘋了,他緊抓着手機如同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慌亂無比地說道,“我去了你公司那邊的住處,沒人;又來了你家,還是沒人。你還沒回家嗎?現在在哪?”他認真地傾聽着電話那邊的聲音,哪怕來自她的一個音節都足以拯救他,然而沒有,他只聽到屬于自己的回聲,就好像她的手機正被擺放在某個空空蕩蕩的屋內。
那麽,她呢?
她人呢?
她人在哪裏?
他只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只殘酷的手惡狠狠抓牢,不妙的預感一個接一個地浮現在他腦中,他不想這樣,可根本控制不住!他甚至不能自抑地開始顫抖,萬一……萬一真的有某些不好的事情發生在了她身上,那麽……
都是他的錯。
都是他的錯!
她不喜歡他的話題,她因為他的話題不高興,那換話題就好了,把她哄高興就好了。為什麽要執着于知道“她為什麽不高興”這種事呢?看,把她惹惱了吧?最終不歡而散了吧?
他正是因為越想越不安心才會想去她的住處找她道歉,然而……似乎還是來不及了。
他把她弄丢了。
紀涵瞪大雙眸。
他在找她?
還先去了那邊的住處又跑來了這邊?
他是不是傻!
這大冷天的晚上他不好好回家待着,在外面亂跑個什麽勁啊?有什麽好找她的,反正她總歸是離不開他的。哪怕此刻再心灰意冷,等想開了終究還是會繼續圍在他身邊打轉,誰讓她就是沒出息的一個人。
就在此時,她聽到手機那邊傳來巨大的“咚”聲,再之後是什麽倒地的聲音,再然後……
他的聲音斷絕了。
紀涵的臉頓時變得煞白,被徹徹底底吓到的她想也不想地拿起手機,對着它大喊道:“章禦!章禦!你沒事吧?你還好嗎?你別吓我!別吓我……”說到最後幾句時,她的話音已經完全變成了哭腔。
她忏悔她忏悔她真的忏悔,她不該矯情不該作不該故意不說話的,如果他真的因此而出了什麽事,那麽她……
“嘟嘟嘟——”
忙音響起。
“啪!”
紀涵手中的手機掉落在地上,她愣了片刻後,站起身想也不想地朝外沖去。
他就在這附近,就在這附近,所以她要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才行!
這一刻,她把一切都忘了,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找到他”。智商情商理智統統下線,此刻她的軀體只被情感以及本能驅使,喉中也只有一口氣。他要是真出了什麽事,這口氣也就可以散了。
恍惚間,紀涵聽到了自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她覺得自己兩輩子都沒跑得這麽快過,然而,還不夠快,不夠快,還不足以讓她找到他。
要更快一點更快一點更快一點——
他在哪他在哪他在哪?
“章禦!!!!!!”
冬日夜晚的街頭,第四次摔倒在地、因為膝頭太痛而一時之間沒能爬起身的紀涵聲嘶力竭地哭喊道。
也虧得她此刻的位置在小區牆外,否則八成會有人說她“擾人清夢”,可就算說了,事到如今她又會在意些什麽呢?
紀涵用滿是傷痕血跡的手撐着牆,試圖站起身來,結果半途就膝頭一軟重新跪了下去。她咬着牙狠狠地捶了下的腿,鼻子一酸,一邊哭着一邊繼續往起爬。
章禦遠遠地看到這一幕,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幾乎被擊垮了。她衣服淩亂,外衣圍巾都整個地不見了,鞋也只剩一只,兩只手全是傷口和從中滲出的血跡。這是能看到的,不能看到的地方不知還有着怎樣的傷痕。這是他珍之又重地放在心中的女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她變成這副讓人心碎的模樣。
當紀涵第七次爬起失敗時,她再次擡起手狠狠地朝腿砸去。這一次,她的手被抓住了。包裹在她手腕上的,是熟悉的溫度。她不可置信地擡起頭,只見那個她幾乎以為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人正單膝跪在自己的面前,滿目心疼地注視着自己。她這輩子,大概從未露出過此刻這麽傻的表情,就這麽傻看着,傻看着,淚水就順着臉留下又“啪嗒”一聲砸在他的膝頭。
章禦只覺得自己幾乎被這滴淚灼傷了,她有多堅強他從來都是知道的,所以,到底是發生了怎樣的事才會讓她哭成這樣?心髒處那強烈的疼痛感他終于不能控制自己,一把将她按在了自己懷中,緊緊地抱住,如同抱住失而複得的珍寶。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在她耳邊沉痛地喃喃低語,“都是我的錯,我的錯……”不該強行追問的,不該惹你生氣的,不該放你一個人離開的,不該這麽晚才趕來的,不該……
紀涵再一次瞪大雙眸,一時之間有些不明白為什麽完全無辜的他為什麽要向任性而自私的自己道歉。但此刻,她已經沒心情也沒力氣來思考這些了,她只是順從着本能蜷縮成一團,将自己整個人塞到他的懷中。這世界上,只有他才能溫暖她的冰冷,也只有他能填充她的空虛。
她雙手緊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将頭深深地埋在他的脖間,哽咽着說:“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人,從頭到尾都是她才對。
他沒有任何過錯,只是她一個人擅自沉浸在那些所謂的“命中注定”中不可自拔,乃至于魔怔了,甚至于把他們兩個人都折騰得夠嗆。可她是真的害怕,因為在她眼裏“明茹的出現”簡直就是“章禦之死”的□□。所以與其說她是在吃醋,倒不如說她害怕殘酷的命運再次将他導向那條死路。
“不,是我的錯。”章禦擡起手輕輕地撫摸着她顫抖着的背脊,低聲說,“我不該問你不想回答的事情。”
紀涵用力地搖頭:“不,你沒錯,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是我……”
“都說了是我的錯!”紀涵猛地擡起頭,“惡狠狠”地瞪他,“不許和我搶。”
可惜她現在的眼神在他眼裏真的是沒有任何威懾力,反倒像是一只虛張聲勢的小奶貓。可看着她紅着眼睛炸毛的模樣,他無端地松了口氣。還能發火就好,能發火就好。
章禦一邊如此想着,一邊脫去身上的外衣裹在眼前人身上。
紀涵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外衣丢了,她努力回想了下,似乎是第二次摔倒時的事情,她爬起來時不小心踩到了長擺,差點沒臉砸地。當時腦子不太清楚、又跑到熱得厲害的她一怒之下直接把衣服給扯下來往旁邊一丢。額,沒想到她居然也有爆衣的時候,真是……蜜汁尴尬羞恥。
想到此,她倒是沒在意自己的衣服,而是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打電話的時候你發生了什麽事?”
在紀涵炯炯的目光中,章禦從口袋中掏出屏幕滿是裂紋的手機,無奈地說道:“不小心碰上一個醉鬼,他不僅把我的手機碰壞了,還打翻了一整排自行車。”這可真是百分百的無妄之災。
紀涵卻是由衷地松了口氣,心想原來只是摔了手機,摔的好摔的好,人沒事就好。
下一秒,她只覺得身體一輕,原來是他微微用力一把将她抱了起來。
衣服和鞋子還不知道丢在哪裏的街道上。
包包和手機還丢在花店二樓的房間中。
花店一樓的門似乎沒有鎖。
……
紀涵的腦中一瞬間冒出無數個想法,然而她卻選擇将這一切都暫且抛在腦後,歪過頭貼在章禦胸口,安靜地傾聽着他的心跳聲。
這讓她覺得很安心。
走着,走着,她注意到他準備帶自己回她的住處,不由說道:“我身邊沒鑰匙。”鑰匙在包裏,而包不在身邊。
“我有鄭大爺家的鑰匙。”章禦回答說。
鄭大爺馬大媽曾将備用鑰匙給了一把給章禦,囑咐他偶爾去幫他們的屋子開個窗透個氣。無獨有偶,紀涵也曾将一把備用鑰匙交給了兩位老人,拜托他們有空就幫忙照應下。好巧不巧,章禦知道兩位老人放鑰匙的地方,所以,進紀涵的家門無壓力。
紀涵瞬間意會了他的意思。
不多時,兩人回到了紀涵的家中。人雖長久不在,暖氣卻沒停過,才一進屋,紀涵就只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泡進了溫水中,舒服極了,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昏昏欲睡,過度消耗體力的結果大多如此。再然後,她發覺自己被章禦放到了沙發上。不得不說,被他“丢下”的感覺很不美妙,她覺得自己大概得了“肌膚饑渴症”,且這病只對他犯。
章禦驚訝于許久未住人的屋子居然如此幹淨,但想想她那些自以為藏得很好的“小秘密”,他也就淡定了。他對她的屋子從不陌生,所以短短的時間內就拿着熱水、幹淨毛巾以及醫藥箱走回她身邊,然後就只見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眼神濕漉漉的既渴望又可憐,讓他差點繳械投降不管不顧地抱上去。
可他到底是忍住了,拿起溫熱的毛巾輕輕拭去她臉上的灰塵,又拿起她的手。
“嘶——”
“痛得厲害?”
紀涵搖搖頭,沖他露出一個笑容:“沒事的。”
章禦看着她簡直可以用慘烈一詞來形容的兩手一腳,抿了下唇,再次擦拭了起來,只是這一次,動作又輕柔了幾分。擦拭幹淨傷口後原本是該上藥的,可他看着她明顯有些青紫的手腕,猶豫了下後,低聲問:“方便的話,能……脫掉衣服嗎?”說完他連忙解釋了句,“我想看看你身上有沒有傷。”如若她兩手沒受傷,他可以讓她自己看,可現在她兩只手都疼到不停微顫,他實在沒法把這事交給她自己。
當然,如果她不願意,他會選擇立刻送她去醫院。
雖然冬天傷口不容易發炎什麽的,但總歸不能拖。
“嗯。”紀涵點頭,然後沒什麽遲疑地開始脫衣服。她手上的傷基本集中在手掌手背上,手指倒是還好,起碼脫個衣服還是完全能做到的。不過稍微有些尴尬的是,她這個人愛偷懶,這個天除去大衣外基本也就是件厚打底裙+打底褲,脫掉……就基本不剩什麽了。
她知道他沒別的意思,只是單純擔心她。并且在脫去衣服後,她發現他的擔心完全有道理,因為哪怕隔着衣服,手肘和膝蓋也都破皮了。
“好、好了。”
聽到這句話後,一直背過身不敢看的章禦轉過身,只見她僅穿着貼身衣服地低頭坐在沙發上。他呼吸一窒,但只一個剎那,目光就完全被她身上的淤青以及傷口吸引住了。略微檢查過後,他拿起一塊毯子搭在她的肩頭将她的身體包裹住,而後開始十分認真地處理起她的傷口。
誠然,心愛女人僅身着片縷地坐在自己身前對每個男人來說都是大到不能再大的誘惑,可他此刻心中卻沒有任何一絲欲念。又或者說,如果這種時候他還能不顧及她身體地想着其他事情,那和人渣也沒什麽區別了。而且讓他更為松了一口氣的是,她身上的傷都是擦傷和摔傷,很顯然,沒有什麽更為殘酷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
別誤會,無論什麽時候她在他心裏都是最好的。只是,既然她這麽好,噩運就該從始至終遠離她。她和笑容最相襯,至于哭這種表情……除了“喜極而泣”外,最好都離她遠遠的。
确認了這件事後,他也終于敢開口問:“怎麽摔得這麽厲害?”
紀涵才剛露出猶豫的表情,然後就聽到他說——
“沒關系,不想說可以不說。”
說這話時,他的表情簡直讓她心酸到發疼。
她再次在心裏責備起自己,好好地幹點什麽不好,矯情個鬼啊!傷害他對她來說一點好處都沒有好嗎?!以後可千萬不能做這樣的傻事了。
這下她可完全顧不上什麽丢不丢臉的問題了,老老實實地回答說:“我其實一直在花店待着。打電話時你手機突然忙音,我擔心你出了什麽事,就跑出來找你。”
章禦聽完這話,簡直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才好。
花店這個點早沒人了,裏面又冷,她大晚上的不回家跑那裏待着做什麽?而且,得是怎麽個找人法才會找成這幅慘狀?如果這是玩笑,那可真是世上最不好笑的玩笑了。
然後,他又聽到她說——
“黃夢茹不是個好女人,我讨厭你和她接觸。”
“……”
“我不是故意想對你發火,只是,只要一聽到她的名字從你口中吐出來,我就生氣到控制不了自己。”
“……”
“我比她好。”
“……”
章禦包紮的動作徹底頓住,他只覺得耳中嗡嗡的,腦子裏心裏都亂糟糟的。她這話……是什麽意思?是他想多了,還是說……
他的心跳突然變得格外厲害,整個人都口幹舌燥了起來。
紀涵低着頭,心想既然已經開了口,那就索性一口氣說下去吧。她覺得自己還真是卑鄙,挑選這個時間說這種話,不就是看着他哪怕拒絕她也不會立馬離開也會繼續幫她包紮傷口嗎?可明茹的出現真的是直到現在都讓她心有餘悸,所以哪怕是用半強迫的手段,她一定要把他從那條死路上拖出來。
“你之前說過,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對吧?”
章禦只覺得屋子之中一時之間變得寂靜非常,靜到他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然後,他聽到自己低低的“嗯”了聲。這聲音聽起來陌生極了,簡直不像是他自己的聲音。
“是你童年時的青梅,對吧?”
“……”啊?什麽?
對戀愛這種事來說,氣氛是很重要的。一不小心說錯一句話,氣氛就一去不複返了。
紀涵身上此刻無疑就發生了這種事,可惜她自己卻是完全不知情,也完全沒注意到章禦那寫滿了“你到底在說啥”的表情,只自顧自地沉浸在了自己給自己設定出的“悲慘人設”中,繼續說道——
“我覺得我比你的青梅好。我覺得我比黃夢茹好。”
“我比她好。”
紀涵再一次重複了自己剛才說過的話,然後,用那只已經包紮完畢、滿是白色繃帶的右手毫不猶豫地托起章禦的下巴,側過頭吻了上去。
“!”
僅是雙唇相貼。
紀涵緊抿着唇,覺得只要稍一張口心髒就可能從嘴中跳出來。她以最親密的姿态近距離地注視着他滿是愕然沒有一絲喜悅的眼神,覺得心裏又苦又澀,眨了眨眼,又一滴淚從眼中滑落,剛好落在兩人相貼的唇間。她如同被灼到了般,連忙抽身後退,放下了手,偏過了頭。
“……”
章禦無意識地舔了舔唇,只覺得唇上鹹鹹的又有一點苦,這是她眼淚的味道。
她再次回過頭看他時,又恢複了平時那面無表情的模樣:“所以,你要不要考慮下我?”
章禦直到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心裏後知後覺地綻起了燦爛的煙火,剛才發生的事讓他整個人既驚喜異常又不知所措,就像是一個人,如果中了五百萬他會很開心,如果中了五百億呢?怕是反而會被吓到吧?他現在的情況就約等于被五百個億砸中了。真的,他沒想到她會對自己抱着這樣的情感,他沒想到他們居然對對方抱着同樣的情感。原來,一直以來并不是他一個人在單戀,原來她也……
等等,青梅?
誰?
他有青梅嗎?他自己怎麽不知道這回事?她到底是從哪裏聽說的這種事?
想到此,他只覺得整個人都哭笑不得。
好一番亂七八糟的心理活動後,他鼓起勇氣再次看向她,卻發現她也正看着自己,雖依舊努力維持着強勢的模樣,眼神卻已經亂了,好像下一秒這副明顯強撐出來的表情就會徹底崩塌。
章禦不由嘆了口氣,輕輕地抓住她蜷在膝頭的手,只感覺到她的手顫抖了下,随後就不動了。
他原本有很多話想說,然而此刻卻只有一句話想說——
“我的确有喜歡的人。”他抓着她的手放在唇邊,隔着潔白的繃帶輕輕吻着,“那個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