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大夥兒和睦融洽,依舊是猛虎寨每日都在上演的情景。
今日風和日麗,若若跟女人們圍在井邊清洗衣物,大家有說有笑,不是聊聊從誰那兒聽來的八卦,就是談及自家男人哪一次的豐功偉業,有時也會提起關于自個兒家鄉的往事等等,若若偶爾加入閑談,但多數時間仍是專心手上的衣裳。
“對了,我聽我家那口子說,近來有士兵和大人物出入西斐那座離這裏最近的城鎮,說在找一位什麽侍中。”
“那個我也聽說過。不過一個多月前不是還在稍遠一點的城鎮找嗎?還是九爺受傷那陣子發生的事了,怎麽突然找到這附近來了?那人還沒找到?”
“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倒是來往各國的商旅都說張貼在城裏那張尋人啓事,上頭畫的侍中是位美貌女子呢!可惜最近西斐那邊的城鎮村落都是官府的人,寨子裏的男人誰也沒見過那張畫像裏的人長得什麽模樣……”
侍中……女子?
聽到這些,一股古怪的感覺油然而生,不知打哪兒來的焦急情緒催促若若把事情問得更清楚些:“關于那位女侍中,有沒有——”
“不好了!不好了!”就在這時,一個女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氣還未理順就朝着她們大喊:“有士兵攻上山來了!快、快逃!”
“什麽?!士兵?哪國的?”
“不、不知道,那些男人叫我們随便收拾收拾,帶上孩子快逃!”
聽見這個消息,在場的女人全部亂成一團,有的顧不上衣服洗到一半還有衣皂的泡沬沾在手上,倏地站起身不知所措;有的顧不上手上拿着裝有幹淨衣裳的木盆,在萬分驚愕之中讓盆子離了手,重物落地的聲響沉重,但還比不上混亂的場面、女人們的嘈雜和尖叫聲。
若若也感到心慌,放下手上的工作,跟着幾個女人往某個方向跑,然而心裏的擔憂卻令她遲疑着停下腳步。
這裏的人每天都像普通百姓一樣過着和樂滿足的生活,盡管他們的安樂都是靠搶奪行盜得來的,但她在這裏這麽久,很清楚大家并非是十惡不赦之人,可官府不知道。
不過來的真的是官府的人嗎?會不會是……會不會是樂國的軍隊?
她被心裏這個念頭吓到,立刻暗自否定不可能。
童九歌逃離軍隊是兩年前的事,他又不是身負重職的高階将帥,別說兩年,就是三個月找不着一名小小逃兵,也早就該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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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希望這話能說服自己,可遲疑的步伐拖着身軀一步步往回走,走去可能找得到童九歌的地方,邊走邊嘗試抓住從身旁跑過的女人,問:“九爺呢?你們有誰見過九爺?”
“不知道。九爺應該沒事吧?若若,你也快逃吧!”
“逃?到底要逃去哪啊?”有人忍不住失聲詢問。
“從後山那條獸道下去,順便告訴其它人。下山後往西北方向跑,跑過三條溪流就會看到一座密林,有男人的可以進去找個隐密的地方躲好,男人很快就會去與你們會合;沒男人的就繼續往前跑,途經的村落不要進去,有多遠跑多遠,最好能跑進西北方國家的範圍。”
“九、九爺!”
在這陣驚慌中,有人喚出來者的名字。
若若忍不住抽了口冷息,與慌亂奔走的女人們不同,她調轉步伐走向童九歌。“你沒事吧?”
看起來沒有。
他身上既沒有染血,臉上更不曾有半分痛苦蒼白,挂在腰上的長刀也老老實實的收在鞘裏,不像有過半點打門的痕跡。
他很好,整個人完完整整的,不需要她腦子裏那些胡思亂想的擔心。
“我沒事。”
他這麽說,真真切切的在她面前開口說話,這樣的真實讓緊握的小手松開,緊繃的情緒也在一瞬間松懈下來。
“那我跟她們一起逃,也去密林裏等你?”她跟他沒有孩子,來到山寨的時候也是孤身一人沒有多少東西,她考慮可以回房拿些銀兩和方便攜帶的值錢物品再走。
“不,你跟我來。”童九歌拉起她的手就往另一個方向走。
那只包裹住柔軟小手的大手手心沒有滲出汗水,不斷傳遞過來的暖熱驅走了她因洗衣裳而一手沁涼,那股溫暖似是在與她訴說不願放手的心聲。
“九爺……”
“怎麽?”
想要問他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裏離山寨大門太遠,聽不見打鬥聲,也沒有聽見男人們的撕吼。
山中寧靜一如既往,只是少了女人們工作時的談話聲、孩子們的嬉鬧以及男人偶爾路過讨碗湯水,或幫忙雜事的說話笑鬧,變得太安靜,安靜到令人感覺心裏發毛隐隐不安。
“沒事,沒什麽。”還是算了,若真是危及他自身的事,他不會像現在這般閑着沒事跑來找她,他能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她相信他。若若這樣想着,下意識地回握住他的手,蘊進了滿滿的信任,不料他牽着她來到的地方,卻令她狐疑地瞠大了眼睛,“怎麽了?為什麽來這裏?”
童九歌帶她走回他們住的屋子。
這是叫她進屋裏睡會兒午覺,等他解決完外面的事再來叫醒她嗎?
怎麽可能……
“若若,你過來。”童九歌拉着她,停在房裏的木雕屏風前,“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是什麽?”他從未對她提過要求,有時甚至會覺得他對她過于縱容,今天是頭一次聽見他這麽說,別說一件,就是他打算把之前沒要求的份全部一次說出來,她也會點頭答應。
“我希望你能答應我接下來我所說的每一件事,而且絕不食言。”
“你怎麽了?到底……是什麽事?”他提的是什麽鬼要求?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那張棱角分明,總是如同陽光透着凜爽與陽剛的俊臉上寫着滿滿認真,沒有因她的反應而動搖半分。
“答應我。”
搭落在雙肩的溫厚大掌,有着不可違抗的力道,沒有弄疼她,卻很強硬很堅決。
她抵擋不住,被他的殷殷懇求所打敗,“好吧,我答應你。你想要我做什麽?”
聽見她的回答,童九歌笑了,安心的笑容,充滿感激,她看着莫名後悔,也感覺莫名害怕,想要反悔已是來不及——
“拿着這把鑰匙進去地窖裏。”
銅制鑰匙被塞進手心,肩上的壓力随之消失,她本來就十分不安,此時躺在柔嫩手心的鑰匙冰涼,更叫她感到無措。
她必須要問他些什麽。
擡頭一看,他已經推開了面前的屏風,轉動一旁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燭臺,在一陣沉悶的聲響過後,屏風後面地上的地磚緩緩開啓,露出一扇小小銅門,他俯身拉住門上的銅環将門打開,一條石階直通地窖,空間有點狹窄,但足以容得下數人,角落裏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與瓦罐。
儲物用的地窖在山寨裏不計少數,他的房間裏有一間,這一點也不奇怪。
可是……
“為什麽?”為什麽要叫她進去裏面?其它人呢?剛才他明明叫走了其它女人,甚至還告知她們逃跑的路線。
“我不能告訴別人也躲進哪個房間的密室或地窖裏,那些地方都不是絕對的安全,他們知道山寨裏有女人和孩子,只要她們先一步下山,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女人和小孩已經逃跑,他們或許會追過去,或許會放她們離開。萬一,他們真的追過去呢?萬一他們對那些女人做些什麽呢?”
童九歌停頓一下,趁着她滿腦子的疑惑,一心裝滿向他求證的不明所以,搶先一步半拉半拖地把她推下地窖,自己則在入口停步。
“他們……是誰?”
既然他說寨子裏的男人們會追過去,那就代表他們此刻正在山寨大門攔住攻上來的人,之後一定會有脫身的辦法。
問題是,他說了這麽多,卻一直不曾說明白敢入山寨的究竟是些什麽人。
“經過上一次,我該警告他們不要再讓孩子随意下山與過路人說話。我以為都已經過了那麽久了,他早就該放棄了,結果是我大意了,一定是我帶人轉移官府注意力的時候,招惹了他的眼線。”
“你到底在說什麽?”她沒聽懂,他說的話該懂的還是懂,例如孩子,應該又是寨裏的孩童擅自溜下山與路人搭話,被人探知到關于猛虎寨的一點蛛絲馬跡。
盡管如此,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如同濃霧萦繞四周無法消散。
空氣好沉重,心裏壓着的那塊大石重量加倍,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幸好我以前不是将帥,現在也不是他們的寨主,在這種時候沒必要真的确保誰的安全,我想要保護的只有你,我不拿你賭那些萬一。”
不賭,所以把她藏好,即使要付出用別人作誘餌才能讓她安然無恙的代價,他也在所不惜。“你只要把這扇銅門上鎖,別人就無法打開。雖然地磚的機關在外面,很難看出來,但以防萬一,地窖裏的牆上也有開啓的機關,我在外面關上後只要你不打開,誰也進不來。”
“……”若若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已經為她想好了保護她的辦法,一重重、一層層,那般周全,那般細密,那般叫人無話可說,他甚至不願回答她的問題,她還能問他什麽?
“五天,你等我五天。”五天後那個人也該把人撤走了。“密室裏有半個月的清水和糧食,這五天之內不管誰來,不管誰說了什麽,你都不要把門打開。五天後我會回來找你,到時我在門外喚你,你開門好不好?”
“好……我等你,五天。”他承諾了的,絕不食言,只要答應了的事他就一定會做到。她知道的,所以她讓步,選擇相信他。“我只等你五天,五天後不管你回不回來,我都會打開這道門,打開這道機關出去找你。”
童九歌點了點頭,唇角再次勾起笑容。
奇怪的是,這一次她竟然看不懂他笑容裏的涵義。
“這是我娘為我做的編繩,她還拿着編繩去佛前許願,祈求我這一生平安康泰,現在我要把它給我最心愛的女人,也希望她這輩子平安幸福。”
編繩被他毫無留戀地取下,纏繞在她手上,她的手腕比他纖細許多,繞了三圈才不會掉下來,她就這樣看着他為她繞好繩子,綁好繩結。
他的動作好專注,讓她明白編繩不只蘊藏着他娘親的心顏,還有此時來自他的。
等到他松開她的手,指尖不是留戀于她手腕上的編繩,而是留戀着已經染上的她的體溫,但最後他仍是咬牙退後,在她的注視下親手将銅門關上。
“你能告訴我來的究竟是什麽人嗎?”隔着頭上的那扇門扉,她在裏面大聲問着。
“你答應過我的,這五天內不會開門,從我關上門的那一刻起。”
問非所答。
不過若若心裏很清楚,這是為了提醒她不要食言,不管發生任何事。
“九爺?”他還沒走,她沒有聽見機關啓動讓地磚閉合的聲音,所以他一定還有話要說。
“若若,你喜歡我嗎?不是我告訴你的那個童征,是用童九歌身份愛着你的我。”
“喜歡,我在這個世上最喜歡的人就只有你了。”她沒有別人,在她睜眼看見他的那一瞬間,他一直是她的唯一。
“我是真的想只當你的童九歌啊。”他這麽說,帶着一聲濃長嘆息。
“什麽?”她沒聽懂,今天他說的話她有太多不懂,而且她有不好的預感,好似他一離開,從今以後就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童征?”
地磚關上的聲響突然響起,他轉動了機關,他要離開——
不行,這樣不行。
她答應過的絕不食言,那是她親口允諾的。
可是不行,她不能讓他就這樣離開,不管他聽不聽得見,不管自己的聲音是否會被門和地磚所隔絕,她答應過不開門的,所以現下她只能邊用力敲打銅門發出聲響想要挽留住他,邊大聲呼喊:“童征!童征——”
沒有人響應,小小的密室裏回蕩着她的叫聲,除此以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他走了,留下意義不明的話,只留下她一個人。
若若。
誰?誰在說話?出去,不要在她腦子裏吵吵鬧鬧……
若若,又睡着?……腦袋被我打得好疼?那就乖乖聽教,上次跟你講樂國的大致政事基礎都記住了嗎?……廢話,你要學,自然不能只學西斐的,否則日後要如何輔助國政?
好熟悉的嗓音,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是她好親近、好親近的人……
若若熱不熱?別光顧着看書,來,娘煮了酸梅湯,來嘗嘗看……
若若,來陪爹喝杯茶啊,最近爹爹拿到了上好的茶葉……
若若,你多大了?遣撒嬌叫人陪你去看元宵燈會,你道樣肯定會被人家嫌棄的啊……
若若……
若若——
“爹,娘……師父、大哥、二哥……”
好多好多的聲音,好多好多她不認識卻認識她的人,一個又一個,一幅又一幅看不清臉龐的影像在腦海浮現,然後飛快閃過消失不見。
啧啧,你爹不是說看着兒女都長大成人,現在只想快點享享清福,每天在家喝喝茶、下下棋、種種花、看看天高鳥飛白雲飄浮?反正你也沒事做,就等着哪天出閣嫁人,沒事啊沒事啊,誰叫你是我的紅顏知己,從小到大我疼的就是你了,我封個……給你做……
“嗚……秋煌、哥哥……”頭好痛,好像快要裂開兩半一樣的疼痛着,她不認識的,分明他們一個也不認識,為何、為何唇瓣擅自開合,為何聲音如同有生命般自動自發跳出來呼喊那些人?
那些是她的記憶,長久以來她都覺得可有可無的記憶。
可是為什麽是現在?為什麽……
若若,生辰快樂……
男人,又是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雪色的衣裳、雪色的衣袖,捧着緞紅錦盒的雙手皮盾同樣白皙得宛如上好骨瓷。
這镯子送給你,希望你能一直開開心心,平安喜樂——
她看不清男人的臉,唯一能看見的,是那只躺在錦盒中,泛着柔和金芒的雕花金镯,也正是被她弄丢的那只镯子。
在黑暗狹窄的空間裏,時間仿佛流逝得極為緩慢。
若若無法清楚地分辨時間,只能依靠饑餓的次數去細數日子的變化。
在童九歌走後有一段時間,她曾被那些模糊的記憶和頭痛折磨得暈了過去。
等到她再次睜眼醒來,身處的環境沒有一丁點變化,沒有人觸動過機關,上方那扇被關上的銅門也未曾受過任何粗暴敲打,根本沒有人來過,所有的一切、所有的聲音,仿佛都随着他的離去而靜止。
她很害怕,無法适應這樣的漆黑和沉靜,但她心裏很明白自己并沒有被抛棄,他只是……留下了她。
他給過期限,五天,漫長又難熬的五天。
每每想起這度日如年的五天,她都感覺心急如焚,恨不得打破約定立刻從這裏出去。
幸好理智壓制住沖動,告誡她,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個需要他這般施以重重保護的女人,即使堅持留在他身邊也起不到半點作用,她會成為累贅,會妨礙到他。
眼淚總會在這時掉下來,她覺得自己好奇怪,明明相信他的承諾,然而那些滾燙的淚水還是滑下臉頰,心裏後悔沒能留下他,或拉着他逃跑的傷心難過。
他不會一個人先逃,在逃跑之前他一定會想辦法讓其它人全身而退,這事她比誰都要清楚。
若若,今日我不教你國政和治國之道,來陪師父下棋可好?
偶爾,那些煩人的聲音好似嫌她的現況不夠凄慘,迳自冒出來講述她無法記起的過去。
你若真的喜歡,我就為你作一曲吧,作為你的及笄之禮……來,若若,
坐在道裏——
“走開。”她拒絕,拒絕那兩道陌生嗓音的邀約,拒絕回憶。
她不需要它們,她打算這輩子都将它們舍棄的。
她要回首是童九歌,往前看,依舊是童九歌,她不在乎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她要自己想他——
對的,想他。
想第一次看見他時,他面對她驀然“詐屍”,感到震驚又無奈的好笑表情;想他承諾會保護她,捉弄她在一群大男人面前轉幾個圈就叫跳舞的情景;想他不事先交代就跳到山崖邊的石臺害她擔心氣惱;想他當着好多人的面,大聲宣告她是他的東西……
把他放在心上、腦子裏,不是為了驅趕煩人的噪音,她需要他在記憶中帶笑的臉,需要他說過的每一句溫暖話語來驅趕黑暗焦躁所帶來的恐懼和寂寞。
“童征,童征……”
一天、兩天、三天。她念着他的名,一遍又一遍;她想着腦海中每一個能想起的他,是一遍又一遍。
四天、五天……好不容易撐到第五天,她很仔細的數着,卻依然無法确定時間,但她相信他會從外面打開機關,一定會回來找她……
不,說不定他為了引開那些攻上山來的官兵走了好遠的路,他會趕不及回來,再過一陣子應該就是子時了,她說過的只等他五天,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她就從這裏出去,他要來不及回來就換她等他。
在心裏給自己安慰,幻想着他回來迎接她的那一刻。
山寨的位置已然被知曉,他們無法再待在這裏,或許他們可以去其它國家?
樂國不行,那兒是他出生的地方,他好不容易才從那裏逃出來,不能回去自投羅網,至于西斐……
更加不行。
她當即否決,沒有為什麽,純粹是她不想去。
呃,等一下,她待在這裏好幾天了,現在一定又髒又亂還很臭,他也一定是這樣。
等他回來,她要拉着他好好清洗一下身子再走,反正寨子裏沒有其它人了,只有他們兩個,雖說成親許久她從未與他一塊兒共浴過……
想着想着,她不由自主地羞紅了整張臉,伸手輕拍幾下被紅暈占據的白皙花顏,顧不上紅潮消退與否,思緒又回到時間上面,細數着勉強等到子時。
深深吸進口氣,雙眼早已适應黑暗,輕而易舉便摸到牆上的機關,扳動,在取出鑰匙想将上方那扇小門打開時,她聽到了外面有動靜,好像是誰搬開了屏風的聲音……
是他嗎?是他遵守承諾回來了?!
驚喜與着急的情緒湧上心頭,她太急了,鑰匙差點沒拿好,好不容易插進鑰匙孔裏,轉動,慌忙将門用力往上一推——
光,來自燭火和燈籠的光亮瞬間傾瀉下來,許久未曾見過光亮的雙眼感覺疼痛,她忍不住用手遮擋。
在閉眼閃避亮光之前,她好似看到了些模糊的影子……
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
“若若?”
有人在喚她。
是一個陌生又莫名熟悉的男性嗓音,絕對不是童九歌,他……說好了會回來喊她的名字,叫她把門打開的呀!
“太好了,總算找到你了。你竟然……在這種地方?”
“不要……”不是童九歌,來的這個人是誰啊?!
若若,生辰快樂。這镯子送給你,希望你能一直開開心心,平安喜樂。
腦子裏又有聲音跑出來作怪,顯然就是來自面前這個人的。
“你不認得我了嗎?還是在地窖裏待了太久,感覺身體不适?”
“他在哪裏?”她好傻,明知道這個男人不可能知道,甚至以為只要用手捂住眼睛就能否認希望落空、童九歌沒有回來的事責。
男人回以沉默,過了片刻才開口道:“抱歉,我們應該快點找到你的,你師父和陛下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你。若我們更早得到線索,你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來,先上來再說。”
這個人在說什麽?
她沒聽懂!一句也沒聽懂!什麽師父?什麽陛下?
那人想要把她抱上去,她劇烈掙紮着,這樣的反應吓到了面前的男人——
“若若?”
“別碰我!他呢?他到底在哪裏?他說好了會回來的!你認識他嗎?把他喊來呀!叫童……”糟糕,為什麽?為什麽……
那欲言又止的斷句,來自于對他的記憶以奇異的速度快速變淡,取而代之的一個又一個陌生的情景,裏面有不認識的男人和女人,也有她。
“你冷靜一些,冷靜下來,聽我說!”
她好冷靜,冷靜着在心裏咆哮,冷靜着想要跟這個男人撕吼,走開,不要碰她,她在等的不是他,不是……
了不起,連那些三朝老臣出的題目都答對了,我們的若若真厲害。
腦子裏,相貌儒雅的男人在撫摸她的頭,笑着給予贊美。
恭喜你,我的侍中大人,我的若若。
同樣在腦子裏,頭戴冠冕的年輕男人眨着眼,笑嘻嘻地跟她道賀。
“師父,秋煌哥哥……”不對,不對,她不知道自己喃喃念出的名字是什麽,不知道他們都在說什麽……
“若若,睜開眼睛看着我。”
“不要……”她頑固拒絕,讨厭的記憶卻不斷蜂擁進來,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唯有他的,唯有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那個人的,正在快速消失,她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
“睜開雙眼,看着我。”
她不可以睜眼。
一旦睜開眼睛,心裏最後一點屬于那個人的痕跡都會徹底消失不見,她不想那麽做。
可是她在哭,臉上有帶着熱意的淚珠串串掉落,是回歸的記憶害她頻頻掉淚,如何也抑止不住……
“陛下在等你,你爹娘和你哥哥在等你,你師父在等你,我也一直在等着你回來。”
不行,不能聽,不管對方說了什麽都不能聽。
內心那道聲音不停警告她,縱使如此,那些回憶如此真切,它們是她出生後的這十八年來所經歷的點點滴滴,此刻正伴随着等不到那個人的失落和恐懼,驅逐那個人在她心中的所有一切。
等她反應過來,緊咬的牙關已經松開,緩緩睜開有盈滿淚水的晶燦美目,裏頭映着的那張面容好熟悉、好熟悉——
“熙哥哥……”
頭突然好暈,景物在旋轉,面前人的臉龐好模糊,他身後士兵的臉龐也好模糊,黑暗如同潮水瞬間掩覆她的腦海、思緒以及視線,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被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