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白兔奶糖
喬昕至今還記得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唐景珩的情景。
那是在南方電影制片廠的改革動員大會上，廠長紀南筠想把開不下去的廠子改建為電影學院，專門培養電影方面的人才。
炎炎夏日，寬綽的院壩裏擺滿大圓桌坐滿員工和家屬，聽老廠長慷慨陳詞，激情澎湃。
孩子們全被支到一邊，只要不影響大會，翻天都成呢！
五歲的喬昕是出了名的嬌氣包，動不動就哭，孩子們恨不得離她越遠越好。
沒人帶她玩，她就被塞給一直與廠裏有生意往來的、唐家的那小子。
唐家靠倒騰二手家具發家，是那個年代最早學着經商并賺到第一桶金的人。
特點是有錢，對商機的嗅覺極其靈敏，就是沒什麽文化。
故而，唐景珩很小就頂着‘土財主家兒子’的頭銜，被同齡人笑話，遭本分的鄰居指指點點。
唐母咽不下這口氣，單從穿着上就要求兒子向港臺電視劇裏精英家庭的小少爺形象靠攏。
于是那天，喬昕眼裏的八歲少年，頭發梳成一片瓦，穿着撐展的短袖格子襯衣，粗呢子做的背帶褲，棕色的小皮鞋擦得锃亮锃亮的，白襪子必須在腳踝處堆疊出整齊的模樣。
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用力過猛。
不過那會兒小喬昕壓根不懂那麽多，眼淚汪汪的看着面前的臨時保姆，随時哭出來。
特委屈！
廠子裏其他孩子站在遠處沖他們喊：“唐景珩，別理那個哭包了，走啊！我們去打彈珠！”
唐景珩沒回頭，颔首打量小不點兒的茶色眼珠裏，泛着炯炯有神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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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視延續片刻，他勉強砸吧了下嘴，不解地問：“為什麽那麽喜歡哭？”
小喬昕眼眶裏打轉的淚珠子唰地一下湧出來，鼻子也跟着紅了，抽抽噎噎地說：“因為爸爸、跟我說，女人、女人是——水做的！”
“哦，這樣啊……”唐景珩面無波瀾，相當自然的認同了她愛哭的原因，然後似有主意的‘嘶’了一聲，跟她打商量：“你要是在我這兒哭，我會被我爸揍的，我請你吃糖，你不哭了好不好？”
他聲音好聽，像一縷清爽的風，穿透了炎夏。
說完伸手在背帶褲的荷包裏摸出兩顆大白兔奶糖，遞到她眼前。
小喬昕暫時停下抽噎，掀起眼皮看過去，男孩兒的手掌白皙幹淨，掌心裏托着的奶糖看上去完好無損，連邊緣的糖紙都是嶄新的。
就和剛從包裝袋裏取出來的一樣。
遠處的孩子又喊了：“她不會吃的，哭包是個講究人，體面着吶！”
其他小孩兒跟着起哄。
唐景珩眉頭微折，露出個煩躁的表情，回頭跟那幫家夥道：“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懶洋洋的腔調，透着些許不耐。
他不愛跟風，玻璃彈珠有什麽意思？
玩那個跟傻子似的。
應付完了，他回過頭正視小不點兒，“吃麽？”
喬昕的挑剔是被優越的家境嬌慣出來的。
別家小孩還在穿媽媽用縫紉機做的衣服，她的衣櫃裏已經挂滿迪斯尼樂園的公主裙。
她不喜歡和廠裏的孩子們玩，愛幹淨，更不會随便吃誰遞來的食物。
可是這天，面對耐性極好的唐景珩，她沒有拒絕，而是鬼使神差說：“你給我剝。”
唐景珩一愣：“這麽點兒的小丫頭片子就使喚人了。”
喬昕把雙手藏到身後，細聲細氣地：“怕髒手……”
“哎喲喂，真是個小講究！”唐景珩嘆說完，痛快道：“行！我給你剝！”
三兩下剝開了糖紙，他把雪白的糖湊到她嘴邊，“張嘴，啊！”
小講究就‘啊’的張開嘴，接着，帶着奶香的甜味兒在口中擴散開。
投喂成功。
唐景珩舒心得直嘆氣：“甜麽？”
喬昕用力嚼着黏性十足的奶糖，沾了口水的晶瑩小嘴撅着，一動一動的：“甜。”
還哭什麽啊……
女人是水做的，小孩兒恨不得全世界包括自己都是糖做的。
小喬昕對唐景珩的信任感，自此建立起來。
在往後很長一段時間，只要是人多的場合，她一準會去找唐家的小子。
不為別的，就為他兜裏那些幹淨的糖果。
唐景珩樂得配合，久而久之也會給她換口味，這回是柔軟Q彈的水果糖，下回是濃香帶勁的酒心巧克力。
喬昕喊唐景珩‘糖哥哥’，與他的姓同音。
剛開始大家都沒反映過來，直到有一次聚會，幾家人坐在一起拿喬昕打趣，問她，有那麽多小哥哥，為什麽就記得唐景珩？
當時小小的喬昕坐在媽媽腿上，特別認真地說：“因為糖是甜的啊。”
她喜甜，自然只記得糖哥哥。
幾家人愣了半響，哄堂大笑。
唐景珩站在一邊摳臉皮，做恍然大悟狀：“原來我是甜味兒的。”
這件童年趣事，被喬昕的外婆單君華戲稱為‘一顆糖的智商’。
每每提及，她就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地縫鑽。
周日的早餐時光在回憶中結束。
十點多，喬昕收到仇敬意的短信：【發一條微博，暗示有不好的事情發生，語氣不要哀怨，以無奈成分居多。】
喬昕：“……”
仇大人的意思很明顯，為喬先生肖女士離婚做鋪墊，類似立無辜人設……
喬昕雖無語但想想還是照辦了。
輕車熟路的打開微博，編輯內容發送：【如果生活像糖果一樣只有甜，那該多好呀[兔子]】
配圖是她從茶幾下拿出來的太妃糖，把紫色的糖罐子當背景，兩顆糖放在手心，纖長的手指稍微自然卷曲，在鏡頭裏才顯得有美感。
微博一發出去，粉絲就紛紛關心的問小喬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娛樂博主轉發說确實是要出事了，語氣态度肯定，還說仔細想想，要不是出了這個事，可能喬妹還不會回國。
還有早就嗅到風吹草動的吃瓜群衆，直接問喬昕：該不是你爸出軌，你媽要和他離婚了吧？
接着留言裏就吵起來了。
喬昕覺得挺對不起這些年一直等自己回歸的粉絲，可若不先下手為強，被對手家搶占先機給她安個‘父母離婚無動于衷’的白眼兒狼形象，對她複出有害無利。
她的态度只能是不解釋不回應，默默看了一會兒，安靜如雞的下了線。
唐景珩特別會抓時機的發短信關心：【沒事兒吧你？我聽說叔叔阿姨周三去辦手續，有什麽需要直接開口，別悶着。】
喬昕對着他難得正經的信息翻了個白眼，轉到仇敬意的對話頁面，截圖，發給他。
唐景珩就尴尬了：【嗯，那什麽，是我想多了。】
喬昕不費力的想象出他此刻哭笑不得的表情，垂下含笑的眉眼，打字：【畢竟是不一樣的煙火，想多也正常。】
唐景珩給點兒陽光就燦爛：【那是小爺我打發仇敬意随便寫的，我不表現得那麽純真無邪，他能讓我把東西放到你的保姆車上？】
純真無邪？
你？
喬昕懶得說！
他們這幫自小一起長大的發小裏，就屬他鬼主意最多，騷操作最頻繁！
唐景珩篤定喬氏夫婦離婚的新聞爆出來前喬昕不會有通告，所以隔了會兒，直接發來邀請：【中午我要去參加一個電影交流會，在南郊剛開的溫泉酒店，環境還行，你要和我一塊兒去麽？】
稍适，他補充：【不讓你在交流會露面，到地方你只管去泡個舒服。】
喬昕喜歡泡溫泉，尤其這樣秋風蕭瑟的陰天，往水霧騰騰的池子裏一浸，喝上幾杯小酒，什麽大事兒都能翻篇。
可她昨天才和仇敬意表态，而且這是在國內，她和唐景珩再是發小關系再好，被媒體捕風捉影也會變得很麻煩。
剛想到這兒，唐景珩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酒會結束我就要去T市，最快半個月回。】
“你出你的差，跟我彙報個什麽勁……”
喬昕嘴上這麽念叨，手指頭卻忍不住動了動：【去T市幹嘛？】
唐景珩一五一十交代：【跟趙導去實地考察。】
喬昕愣了下：【趙思柏導演的《長平之戰》？】
趙思柏是國內最優秀的頂級導演之一，電影作品藝術價值極高，備受尊敬，如今他年近七十，距離上次執導，已是六年前的事。
年初《長平之戰》項目啓動，微博上率先熱議過一輪。
各家娛樂公司和明星工作室積極接觸，能讓藝人在這部大制作的電影裏打個醬油都能算鍍金了。
沒想到趙老找了唐景珩給自己做制片人。
喬昕調侃：【你出息了。】
唐景珩跟她叫苦：【趙老身子骨堪憂，心髒也做過搭橋手術……這次同行加我總共六人，醫生看護各一名！】
喬昕回：【你多悠着點兒，把我們老導演照顧好。】
唐景珩不推脫：【那必須的！趙老說了，拍戰國是他的夢想，修養那麽些年就為這一天，話都到這份上，我肯定為他鞠躬盡瘁。】
還說：【劇本我看過了，男人戲。只有一個公主角色，幾句臺詞，穿得漂漂亮亮的坐着就演完了，您老感興趣否？】
喬昕背靠餐桌，一只手曲在身後，掌心撐着桌面，單薄的背微微弓起，與纖長的天鵝頸形成好看的弧度。
另一只手捏着手機，盯着的屏幕上的內容，不禁失聲笑了笑。
想當年唐景珩第一次做制片人，也就是喬昕出演女主角後而摘得影後桂冠的《挽歌》，他可沒少吃苦頭。
不過四年，他已經能在大導演的電影裏給她以權謀私了。
喬昕回道：【再說吧。我家那兩位離婚的事挺大的，不知道這回又要讓多少人不相信愛情。仇敬意也不同意我出去閑逛。】
思來想去，還是在家研究菜譜安全。
唐景珩不勉強，操碎了心的交代：【你要是在電視臺裏有點什麽事兒，就去新聞中心找一個叫越書新的小子，他實習的時候給我做過助理，是老臺長的孫子，臺裏知道的人不多，關鍵時候好用。】
喬昕忍不住嘟囔：“錄個周二晚上十點播的美食節目能有什麽事兒？”
最後，唐景珩安排道：【等我這趟出差回來，秦識跟他媳婦兒也該度完蜜月了，到時候我們幾個聚聚。】
秦識是他們這波發小裏的其一，曾經的‘南影之光’，國內年輕導演優秀代表人物，《挽歌》就是他的作品。
喬昕跟他媳婦關系也不錯。
故而沒多想，順手回了個簡潔的‘好’字。
完了，總覺得哪裏不對？
把聊天頁面往上拉，看到以‘溫泉’為名目的邀約，當下醒然！
唐景珩邀她去泡溫泉，是以暧昧不明的情人關系。
聊到後面攢局發小聚會，他又變回了她的從小到大？
行啊這流暢自如的轉換，對她從頭到尾都是試探！
大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