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寝室裏了。
她躺在自己的床鋪上, 扭了扭頭, 唐文顯就坐在她對面的床鋪上, 看見她醒了,放下手裏的書,說, “你可算醒了,有哪裏不舒服麽?”
“哎,我怎麽在這兒?”莫小北奇怪地摸摸自己的後腦勺,“嘶……好疼。”
“還知道疼,看來沒傻。”唐文顯點點頭,下結論道。
莫小北苦笑不已, 雖說唐文顯面癱屬性爆炸, 可她就不能有句好話麽。
“我記得我不是在軍訓麽,怎麽跑到寝室裏來了。”
“這你得問她了。”唐文顯移開身子, 露出站在她身後低着頭的安沛瑤。
“嗯?”莫小北一臉黑人問號, 望向低頭死活不肯擡臉的安沛瑤, “安同學?和她有關系麽。”
安沛瑤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勾着頭就是不說話, 見狀, 唐文顯沒好氣地對莫小北道, “你忘了你是怎麽暈過去的了?”
“沒印象了。”莫小北誠實道。
唐文顯輕飄飄看她一眼, “竟然用自己當人肉墊子,沒把你摔傻算你厲害。”
“哎?”莫小北更不明白了。看她一副狀況外的樣子,唐文顯只好耐着性子一點點解釋給她聽。
莫小北這才知道, 原來是安沛瑤體質太差,軍訓過程中,低血糖發作,撐不住又暈倒了,而她當時不知抽什麽風,在她摔下來的那一瞬,本想上前接住她,誰知道竟然撐不住她的重量,也被她帶倒了,順便還當了一回她的人肉墊子,當場暈過去了。
“呃……”聽完事情的始末,莫小北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話。只能看向安沛瑤,真誠道,“不好意思哦,沒接住你。”
唐文顯聽說,抽了抽嘴角,這人看來還真是摔傻了。
安沛瑤慢慢擡頭,看着她嘴皮子動了動,到底沒說什麽,莫小北也不在意,自己從床上坐起來,憂心道,“那咱們沒軍訓,不會被罰吧?”
唐文顯淡淡道,“托你倆的福,你倆倒了以後,班主任就打了急救,過來的醫生診斷說沒事,恰巧安同學那時候也醒了,我就和那兩個人把你們運回來了,班主任給我放了半天假,來看着你們倆。”
“哦。”莫小北點頭,也沒計較唐文顯口裏說得那兩個人到底是誰,“看不出來那班主任還挺有人性。”
“關乎到人命的事,當然要在意。”唐文顯說着,走到桌邊,“你要喝水麽。”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了。”莫小北掙紮着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桌邊。
見她如此,唐文顯也不再堅持,點了點頭,“那你小心點。”說完,轉身拿起那本書繼續看起來。
莫小北答應着,剛拿起自己的水杯,忽然看見似乎有東西貼着陽臺“刷拉”一聲掉了下來,雖說只是一瞬的時候,莫小北還是看清了那往下掉落的東西的正體。
柔順的長發披在肩上,平常被長長的劉海遮住的眼睛,在下落時被風掀開,将它完整的露了出來,黯然空洞的眼神剛巧和她的眼神對上,不過幾秒的時間,莫小北卻如墜冰窟。
手裏的塑料杯子“铛”地落在地上。
随之不久,樓底下也傳來“碰”的一聲巨大的聲響。
“怎麽了?”唐文顯聽見響聲,擡頭看她,“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
安沛瑤也擡臉看她,頗為關切。
“不是,不是……”莫小北喃喃着,眼神呆滞。
看她神色異常,唐文顯皺眉,還想再問,忽然聽見樓底下有人慌張地大聲嚷嚷,“死人了,死人了!”
唐文顯臉色一變,聯想到莫小北的神色,拉住她問道,“小北,你剛才,看見什麽了?”
莫小北不管她,渾渾噩噩地連鞋都沒來得及換,轉身開門就跑,唐文顯不及多想,連忙追上,看見她們倆都走了,安沛瑤猶豫了幾下,也随着她們跑了出去。
這時候正是下午四點多。軍訓的學生們還沒解放,夕陽染紅了她們宿舍樓外的半邊天,也映襯得正對宿舍樓外的那棵石榴樹愈發的紅火。
不過此時,那棵樹顏色卻被它腳下的一堆人攪亂了。
莫小北一口氣飛奔到那裏,累得快直不起腰,大口大口喘氣,汗也不住從頭上往下掉,卻顧不及擦,拖着自己灌了鉛的腳步往那邊走,越走近心裏越冷,直到她看清石榴樹前的景象,那股冷意瞬間吞沒了她,讓她在這餘熱未消的時候,手腳冰涼。
鋪了紋花大理石的地磚上,嬌小的女孩子穿着一件粉紅色的長套衫和一件淺色的牛仔褲配了一雙螺紋的板鞋,肢體已經扭曲了,長而柔順的頭發平鋪在她身下,平常總是卑怯的不敢看人的眼睛睜得滾圓,露出裏頭一點白色上翻的眼珠,眼神發散得甚至可以看見裏頭的血絲。
這一雙已經沒有生氣的眼睛,此刻正緊緊盯着她,裏頭似乎還帶了一些謝意和一些不甘。
有暗紅色的血不斷從她拉得筆直的頭發下滲出來,很快就染紅了她那件粉紅色的套衫和那件淺色的牛仔褲。
莫小北的腦袋“嗡”一聲炸開了,比她在得知從小疼愛自己的太奶奶掉進水塘裏淹死時還要混亂。
畢竟她只是聽她媽說過她太奶奶的屍體在水裏泡得漲了起來,而許紀,她卻是親眼看見她,睜着眼睛躺在這裏。
四周已經吵成了一鍋粥,管理宿舍的阿姨一臉慌亂地扯着她丈夫的汗衫袖子,讓他報警,燒鍋爐的老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煙,一邊不停嘆氣,一邊趕緊讓他兒子去通知學校。
還在施工的女生宿舍樓前很快圍滿了人,推推嚷嚷,指指點點間,莫小北被推得距離許紀只有幾公分遠,更加清楚地看見她的慘象時,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血的鏽味鑽她鼻孔裏,這讓她有些混沌的腦子忽然多了一絲清明。
許紀死了?唐文顯不是說過,她舍不得死的嗎?那她怎麽就死了?還選了這麽一種方式,她不是怕疼的嗎?
她昏昏沉沉地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覺得被人扯了一下,她傻呆呆地轉過頭,唐文顯和安沛瑤不知什麽時候也過來了。
看見她沒事,松了一口氣時,又都不約而同地向地磚看過去,望見這凄慘的一幕,心裏一跳,都愣住了。許久,安沛瑤才微微一笑,“這樣也好,人生困苦,早點解脫了比什麽都好。”
唐文顯也低聲道,“走吧,誰都有走的時候,只是時候早晚罷了,不過你比我們幸運,等幾十年以後,咱們下了地府,都變成滿臉皺紋的老太婆了,只有你一個還是年輕的樣子。”
“可憐這閨女哦,長得怪俊的,怎麽就想不開呢,頭都摔出個窟窿來了。好了,好了,你們這些丫頭哦,也不怕晚上做噩夢哦,別看了,快走,快走。”
她們還在這邊看時,打掃樓層的阿姨一邊嘆氣一邊趕她們,“警察一會兒就來了,別看了,快走快走。”
敵不過阿姨的力氣,莫小北幾人只得從新回到寝室前,趴在走廊樓道上看底下的動靜。
她們上去不大一會兒,幾個身穿制度的警察就過來了,警車鳴笛聲嗚嗚的響,宿舍門口很快被拉起來一道黃色的警備線,幾個警察忙活了一會兒,便從車上擡下來一副擔架,将人擡上去後,車“嗚嗚嗚”的又被開走了。
只留下地上那一大灘血跡和被夕陽染得像浸血的天空。
樓下又恢複了寂靜,一陣風吹過,那棵石榴樹上飽滿垂枝的石榴立時滾落下來幾個。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風吹落一绺她紮起來的頭發,莫小北趴在四樓的欄杆上往下看,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做夢似的。
明明中午還好好的,怎麽這麽快,一個人說沒就沒了呢?
“看來,咱們這宿舍,是別想繼續住了。”
恍惚間,她聽見唐文顯的嘆息聲,不由轉過臉去,聽她繼續道,“這棟宿舍樓本來就舊,又只能供高一的學生住,因為這個學校可受到不少诟病,現在好了,有人從天臺上摔下來了,不管原因是什麽,現在學校可找到理由讓教育局撥錢修宿舍了。我看這棟宿舍樓,過不了一個學期就得拆。”
“不能住宿舍,我怎麽辦?”聞言,安沛瑤臉色一沉,冷冷問說。
“那你得問學校了。”唐文顯淡淡一笑,“據我所知,距學校近的房子,租金一學期一千五到兩千,稍微遠一些的,一個月大概一兩百塊,這學校學生一萬多,光是租金,可就能供給周邊一大筆錢呢。”
安沛瑤臉色更難看了,唐文顯轉了個身,背靠在生了鐵鏽的欄杆上,看着宿舍樓外漸沉入山的夕陽,口吻淡淡的,“我看你還是早做打算比較好,高中畢竟有三年呢。現在找房子,總比以後好找得多,而且,你要是能找到一個人和你合租,費用可以減一半,一個學期租金只要一兩百塊,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