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到操場時,因為還沒到點, 教官們都沒到齊, 日頭卻曬得人快暈過去, 學生們受不住地三三兩兩圍在操場邊的幾棵大樹底下乘涼,莫小北幾人也不例外,随便找了個人少的梧桐樹底下, 站在那不想挪步子了。
“我的天吶,這日頭要曬死人啊!這麽熱的天氣,出來軍訓,學校想讓我們集體下地獄吧!”餘橙一邊不住抱怨着,一面拿濕巾不停地抹頭上的汗珠子。
安吉說她,“得了, 你少說幾句。還不是你在家裏吹空調吹多了受不了, 還怪天氣太熱。”
餘橙努努嘴,理虧的不再說話, 百無聊賴地一邊擦汗一邊随處看, 視線略到她們不遠處一棵大榕樹底下時, 眼睛一亮, 興奮地搖晃着安吉的手, 指着那邊道, “安吉, 你快看,帥哥!帥哥!”
安吉被她纏得不過,只得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果然看見一個一身軍訓服眉目俊朗的男孩子,坐在輪椅上,笑着和旁邊的女孩子說話。
“天吶,怪不得我表姐經常說,交男朋友一定要找當兵的,真是太帥了!”
沒等安吉發表意見,餘橙已經叫開了,興奮地臉上通紅,拽着她就想過去搭讪。
“得了,我可不去。”嫌棄地拍掉胳膊上的手,安吉往唐文顯旁邊站了站,“要去你自己去,每次都拉上我,搞得好像花癡的是我似的。”
“唉,這怎麽能叫花癡呢。這叫愛美!”餘橙不高興地還要去拉她,安吉索性躲到唐文顯身後,“反正我這次說什麽也不去,要人陪,你拉文顯小北她們。”
餘橙讪讪地縮回手,看向莫小北三人。
安沛瑤一臉生人勿近的樣子,拿了本數學書在看,莫小北不知何時在樹底下找到了一窩螞蟻,正饒有趣味地看着它們搬家,唐文顯面無表情地站在安吉前頭,眼神放空地盯着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三個怪人,讓她找她們陪同去搭讪男孩子,還不如她自己一個人過去呢。
她不甘心地瞥嘴看着安吉,“你不去一定會後悔的!”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盡喜歡帥哥啊。”安吉白了她一眼,“要去快去,不然時間到了,你找不到人,可別找我哭訴!”
被她一提醒,餘橙也回過神來,馬上轉過身,沒動彈一步呢,就看見那帥哥自己推着輪椅,跟在兩個穿軍服的女孩子身後過來了。
天吶,這可真是天賜良機!餘橙心裏激動地不行,面上卻還是裝得一派雲淡風輕,也不急着過去了,反而靜靜站在原地,在心裏盤算着待會兒那帥哥過來時,她該說些什麽才能博得他好感。
後頭安吉看她不動身,正奇怪呢,餘光一轉,就看見那男孩子自己推着輪椅和兩個女孩子一塊走了過來。
怪不得餘橙不過去呢,原來人自個兒過來了。安吉釋然地想着,視線又在他前頭那兩個女孩子身上轉了轉,頓時有些驚訝:那不是她們昨晚上遇見的那兩個漂亮女孩子麽?她們過來幹什麽?
沒等她們想出個所以然,那三個人已經走到了她們身邊,其中那個氣質淡雅的笑着對她們颔首道,“不好意思,那邊太擠了,你們介意咱們過來麽?”
你們都自己走過來了,我們還能說什麽?
安吉僵硬笑笑,剛想說不介意,餘橙已經先她一步熱情地歡迎她們了。
近乎手舞足蹈地和她們說話,還不顧炎熱的天氣,硬是跑到操場北邊的小賣部買了幾瓶飲料給她們。
當然,給兩位美人的是一塊錢一瓶的冰泉礦泉水,給帥哥的,是冰紅茶就是了。
她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表現,太明顯了,讓人不發現都不行。
季零雨正嫌周軒一個男生總是蒼蠅一樣跟在她和蘇子卿身後轉,太煩人呢,不想就撞上了餘橙,心裏高興得不行,太好了,終于可以把這個牛皮糖甩了!
想着,她殷勤地推了推周軒的輪椅,對笑得一朵花似的餘橙道,“同學,你看,我這弟弟他行動不便,不介意的話,你以後一定要照拂他啊!”
什麽弟弟,他只是預産期比她少了一個月,實際比她早出生三天好麽!還有,他怎麽就要一個未曾相識的人照拂了!
周軒臉青得可以媲美青苔,沒等他發作,餘橙就腼腆笑着道,“大家都是同學,互相照拂應該的。”
“那真是太感謝你了。”季零雨笑說着又把輪椅往她那邊推了推,自己拉着蘇子卿往綠蔭裏頭站過去,向他們笑說,“醫生說了,他的腿要多曬太陽才能好,同學,能不能麻煩你陪着他在能透進陽光的地方多站會兒?”
她這明顯是給自己機會和帥哥多相處。餘橙欣喜地連忙點頭,“可以,可以。”
“那就麻煩你了。”季零雨笑得眯眼,拇指食指并攏暗暗對周軒做了個搓手指的動作,壓得原本還怒氣橫生的大男孩,瞬間氣焰全消,憋屈地和餘橙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話來。
蘇子卿在一邊看得好笑,輕聲道,“你又威脅他要去周叔叔那邊告狀,讓他拿不到零花錢了?”
“哼哼。”季零雨趾高氣揚地昂首,“我還算是對他不錯的,誰讓他那個花心大蘿蔔花銷太大,今天帶這個女孩去逛街,明天帶那個女孩去游樂園玩兒的?我沒把他的老底跟阿姨抖落出來就不錯了。”
“你啊。”蘇子卿無奈搖頭,恐怕這傻丫頭還不知道,周軒的大部分零用錢都用來給她買禮物了。周軒的理由蹩腳,這傻丫頭戒心也不高。她還真相信季叔叔那個僅次于她爸的老古板會每逢節日就給自己寶貝女兒送東西這種借口了。
“啊,甩開牛皮糖以後,感覺整個世界都明朗了。”季零雨笑說完,自動略過她一過來時視線就黏在她身上的唐文顯,好奇地跑到還蹲在樹底下戳螞蟻的莫小北身邊,取下自己的帽子,蓋在臉上,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粗聲粗氣道,“嘿,猜猜我是誰。”
莫小北正專心地拿一根草想要引洞裏的蟻後出來呢,忽然覺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怔怔地回過頭,就見一個沒有臉的人張牙舞爪地在她面前晃悠。
吓得她下意識後退一步,驚叫出聲,“啊!”
“哈哈哈哈。”惡作劇成功了,季零雨笑嘻嘻地拿掉遮住自己臉的帽子,梨花酒窩旋開在她明媚的臉上,細弱的眉眼略微上挑,滿是得意道,“這麽輕易就被吓到了,莫同學你膽子可真小。”
不是我太膽小,誰會想到季美人你會突然出現啊。
莫小北驚魂未定地雙手撐在地上,以防止自己摔倒。
還沒起身呢,又見季美人把頭伸過來,好奇地左看又看,“你幹什麽呢?”
看見她手裏拿着一根草,更好奇了,眼睛盯着那個轉不開,“那是什麽?草?你拿草幹什麽?”
莫小北窘迫地撐着地站起來,丢掉草,拍拍手上的灰,低頭道,“我……我看這棵樹底下有蟻窩,就想看看能不能把蟻後引出來……”
“引那個幹什麽?可以吃嗎?”季零雨充分發揮了自己能問出個十萬個為什麽的本事,一臉迷惑地繼續窮追不舍追問她。
“呃……”莫小北語塞,不知怎麽回答才好。
農家的孩子,少有玩具。每次趕集,等她老娘賣完雞鴨,能給她們姐弟買件便宜衣服都是能讓她們高興半天的事,遑論再出錢買沒什麽用處的玩具用品了。
她印象裏,只有她弟三歲時,她爸媽商量着要給這個唯一的命根子提前蓋房子,她老娘帶着她上集市上問磚瓦的價格時,旁邊超市清倉,她老娘一高興,就給她買了個兩個成年人手掌大小的小熊□□布偶。
由此,她才得到人生裏第一個玩具。
她當時可是高興的找不着北了,吃飯睡覺都抱着它不說,還因為她弟把小熊的眼睛扣下來打了他一頓,雖說,事後她也被她老娘狠狠修理了就是了。
小孩子好奇心總是重,她整個童年,除了守着家裏那臺十八寸的彩電看各式各樣的動畫片,就是拿一根木棍,在地上寫寫畫畫了。
也不能說她是個書呆子,實際上,她那時候連阿拉伯數字都沒認全,在地上寫寫畫畫,也純粹是看電視上神筆馬良的故事,生了妄想,想要得到自己心儀的東西而已。
可惜她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除了她自己也沒人能認得出來,當然也不可能像馬良一樣畫個芭比娃娃就能得到一個。就是動畫片,她老娘也不許她多看,電費是一個緣故,還有一個,就是她需要去放鵝。
她爹媽想的很好,借了錢為兒子提前蓋好了房子,再咬牙堅持幾年,把女兒養大嫁人,有了嫁女兒的錢,就能替兒子娶媳婦了。
可一切規劃,耐不住她爹那愛賭的性子。
莫小北還記得,在房子上好梁的那個暮春的下午,她蹦蹦跳跳地推開自家大門的時候,卻看見她媽披散着頭發一邊哭一邊把舊衣裳往蛇皮袋裏頭裝,嘴裏謾罵聲不絕,她爸眼睛熬得通紅,一個勁的嚷着,離婚就離婚,這幾個孩子,你一個也別想帶走!
她那幾歲的弟弟在地上嚎啕大哭,牙磕到地上流了滿地血都沒人管。
她當時被吓壞了,僵着身子站在門邊上不敢動彈,直到後來她奶奶聽見哭聲過來勸架,她才知道,原來是她爸又把家裏的錢輸光了。就連她爺爺奶奶存在卡裏治病的錢也都被他偷偷取了出來。
似乎,賭鬼比毒/瘾更加難戒。起碼,就她所知的,她爸就是一個例子。
賭了輸,輸了賭,賭了借,借了拼命幹活再還。就這麽周而複始,從初春到嚴冬,她們家從來沒有一天的日子是不要愁錢的。
所以,在她們家,除了她弟擁有特權不用幹活,她和她妹,都是從很小的時候,就要幫着幫補家用的。
就比如她,五歲的時候,她老娘就給了她一根棍子,讓她趕着她老娘賣了頭發買來的小鵝去田裏吃草,并且給她下了一個指标:要是丢了一只,一年不給她吃零食。
她當時可被這個條件吓壞了,把每一只毛色金黃的小鵝看得比她自己還重要,拿着比三個她加起來都要高的麻稭趕那些小鵝去田裏。
村裏許多人都外出務工去了,他們的田也大都荒蕪了,要想找到一處可以供小鵝吃飽的草地其實并不難,難就難在,幾乎每一塊田地都有好幾座墳在邊上立着。
國家雖說強行要求火葬,可農村固有的觀念還是認為火葬以後,就不能轉世投胎對子孫後代也沒有益處,所以很多老人死了,他們的家人都會偷偷地給警察送些禮,再雇些年輕力壯的男人連夜把人埋了,以此逃過國家法規。那些警察拿了人錢財,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沒看見,那人所在的戶口也不會銷掉,而是等幾年,拿夠了田地補貼後,再銷戶。
她那時還小,雖說不懂這裏頭的彎彎繞繞,可是那些墳地她還是知道的,那麽大的一個墓碑,旁邊還有倆松樹立着,她也不是傻子不是?
要說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
畢竟她一個女孩子,又那麽小,就在沒什麽人煙的地方放鵝,死了可能都沒什麽人知道。
但她更知道她家裏沒錢,這在她心裏,其實,比死更可怕,雖說,她也不知道什麽叫死。
所以,她老娘讓她過來,她也只得來了,一邊趕着還蹒跚的小鵝,一邊心裏妄想着等秋天這些鵝長大,賣了以後,她老娘會不會給她買一雙膠鞋。下雨天,她總是穿她爸的解放軍鞋走去學校,太不舒服了,而且,旁邊和她同桌的女孩子,也總是笑話她。
就這麽妄想着,她安然地度過了一個個放鵝的日子,并且在适應這種生活後,還發現了放鵝的樂趣。
躺在草地上看天空的雲是什麽形狀啦,偷偷摘摘野果啦,在水田的洞裏掏掏龍蝦啦,把竹子放到火裏燒當成爆竹啦,拿草引蟻後也是她那時發現的一種樂趣,這些田園的東西,直接填補了她沒有玩具的生活,算是給了她一個有趣的童年。
所以她現在看見這些,還是興味盎然地想去玩兒。
可是這些,怎麽告訴季美人比較好?
“唉?你怎麽又不說話了?”季零雨不依不饒地拉着她的胳膊,左右搖擺着頗有些撒嬌的意味,“你是怕我撞破你的秘密?放心,我不告訴別人的,這裏頭怎麽了,你一個人玩得那麽起勁,我告訴你,我最讨厭別人惹了我的好奇心卻不告訴我了!”
呃……那還真是對不住了,可是像是因為父親是賭鬼,買不起玩具,就拿這個做消遣的這種事情,難道是可以說出來讓別人知道的麽?
家醜不可外揚,她也不想讓人知道她爸的事情。雖說她爸沒用是沒用了些,可她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窩囊,指着他的脊梁骨罵。
被她搖着手臂,莫小北抿緊唇就是不說話,左右為難之際,身後傳來蘇子卿輕輕的聲音,“零雨,別為難人家。”
“唉,我不會又成了欺負人的惡魔了吧?”季零雨聽說,趕忙松了手,無辜地舉雙手看向她,表明自己的清白,“子卿,我可什麽都沒幹,是她剛剛玩得太起勁,我覺得好奇,就問了她,你知道我的,我生平最讨厭的就是人家話說了一半和引了我的好奇心卻不給我解答的這兩件事了。”
蘇子卿無奈笑嘆一聲,“好奇心害死貓,你不知道?”
“哼,我可是屬老鼠的,怕什麽!”季零雨得意地沖她眨眼一笑,“再說了,莫同學人挺不錯的,我覺得,就算我打了她,她也幹不出來像某些唐姓惡劣女子,就因為好奇她竟然會有喜歡的人,就遭來她的打擊報複,害得人家被老媽禁足一個星期這樣惡劣事跡的!”
說着,她龇牙咧嘴地望向唐文顯,皮笑肉不笑道,“唐同學,你聽我說得對不對?”
唐文顯淡淡看她一眼沒說話,季零雨覺得她是理虧,不敢和自己說什麽,頓時覺得自己似乎成了得勝的将軍一樣,挺直自己瘦弱的腰板,向蘇子卿得意洋洋道,“嘿,子卿,你看有些人是不是理屈詞窮了?”
這丫頭,得了便宜就賣乖。蘇子卿笑着不說話,擡眼卻望見對面的莫小北滿臉通紅,熱汗不住往下掉,她也不知道擦。
不知是不是被零雨幾句話逼得,如果是真的,這女孩子還真實誠。
想着,她好心地從貼身小包裏拿出來濕巾遞給她,順便把剛才餘橙買的礦泉水也一并塞到她手裏。關懷說,“這些給你,最近天氣預報說,這幾天的溫度很高,你這樣,很容易中暑的。”
莫小北臉更紅,推辭着不想接,蘇子卿見狀,淡淡一笑,微微扭頭指一指後頭和周軒談得正開心的餘橙,輕道,“反正也是她給的,不要白不要,不是麽?”
她怎麽覺得,蘇美人這句話裏,有些針對餘橙的意思?
莫小北雖說心裏有些迷惑,還是接下了她遞過來的東西。
其實不止是蘇美人,她心裏,也有些不喜歡餘橙。
拿着濕巾好好擦了擦臉,覺得臉上好像有涼氣飄過一樣,臉上發燒的程度也減輕了很多。
莫小北握着那瓶礦泉水,擡頭正想和她說聲謝謝,目光略過她清媚的臉,落在她脖子下方時,好容易降下來熱度的臉重又燒了起來。
她們的軍訓服外觀是代表海軍的海藍色,穿在身上時本就有種別樣的誘惑,蘇子卿身材俢長,愈發撐得起來這件衣裳,偏她不知是怕熱還是怎麽,還把衣領口處的幾顆扣子解開了,露出了她白皙的皮膚和形狀分明的蝴蝶骨。
更可怕的,是從莫小北這個角度,能隐隐從她胸前的起伏看見她軍訓服下的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