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秋日斜斜的陽光鍍在縣城街道兩邊的護牆上,将上頭黑體粗字寫下的“社/會/主/義價值觀”照耀得能反出光來。
莫小北被日頭曬得閉了眼,熱汗不住地從她臉上流下來。
她拿袖子擦了擦臉,灰白的袖子霎時間有些黑。安吉看不過眼,拽她的袖子,拿張紙巾遞給她,“給你——小北,咱們先去吃飯再幫你挑熱水瓶吧,吃飯拿了那個,怪累贅的。”
莫小北點頭,安吉笑拉着她們一塊兒繼續往前走,繞過一個十字路口,走過幾家花店,便到了一溜排滿了五顏六色小飯店名的小吃街上。
因為是晚餐時間,小吃街上擠滿了人,除了一些五六十歲接送孫兒回家的爺爺奶奶在幫孫兒買小吃,餘下的,便似她們一般年紀的學生。
“哎,趕的巧了,這個點剛好是附近小學放學的時間。”安吉嘆口氣,望着擠成一窩粥的街道,“本來還打算帶着你們一家一家過去嘗嘗,找到一家最好吃的,以後常來呢。”
“原來你也受不了食堂那豬食啊。”餘橙吐吐舌頭,“得虧那承包人是某領導的親戚,在新生開學的時候強制每人買兩百塊的飯卡,不然,我敢肯定那破食堂一定一年內倒閉,難吃死了,又那麽貴,還好這外頭有賣吃的,不然,咱們得餓死。”
她們将巧停在一家小籠包鋪子前頭,莫小北轉頭,看看被陽光曬得掉色的招牌板,“如意小籠包”五個字顯得老大,底下玉米豬肉水晶包,雞蛋韭菜包,各色包子不一而足,旁邊價錢那一欄,都是八塊。
身邊餘橙和安吉還在抱怨這破街太堵了,摸了摸口袋裏的一百塊錢,莫小北沒有插話。
她初中時也是寄宿,學校打着不念寄宿就考不上高中,考不上大學的名號,讓許多家長都不得不咬着牙從腰包裏掏出了三千塊錢,供自己孩子讀書。
她娘也不例外,在她上學前,賣了一個季度的稻谷,摸着還沒捂熱乎的紅票子,擠到學校招生處,心疼地把錢送到收費老師手裏後,便拉扯着她的被褥衣裳,把她送到寝室裏頭。
那時候初中生的寝室還沒蓋成,暑氣還未消散,她和一個同學擠在一個一米寬的床鋪上,宿舍裏東西堆得哪兒都是,又擠又潮濕,一進去一股黴味兒,髒亂得怕人。
她娘跑東跑西給她舍友說了許多句要幫忙照顧她的話,而後給了她十塊錢,戀戀不舍地摸摸她的頭,走回了家。
半個月花十塊錢,按照她娘想的道理,在學校吃,在學校住,就是嘴饞了買些零食也是有餘的了,但她可能沒想到,在學校洗熱水澡一次就要一塊錢,更不用說還得買買日常用品啥的了。
所以莫小北三年間,無論寒暑,從未洗過熱水澡。
錢不夠花的話,她從未跟她娘說過,她娘也只當她錢夠用,這次送她到這裏後,狠狠心,一個月也只給了她兩百塊錢花費。
“好了,你們,再唠叨下去,天都要黑了,你們還走不走了。”聽餘橙和安吉叽叽喳喳說了半天話,唐文顯有些不耐煩,提醒說道。
“'啊,人這麽多,看來,不能帶你們去我最喜歡的奶茶店了。”安吉嘆一聲,“那家那麽受歡迎,現在這個時候人肯定擠得快爆了,咱們先去吃飯吧,我知道一家米線店,也很好吃,你們去麽?”
幾人毫無異議地點了點頭,安吉笑眯眯地再次拉了她們的手,戰場上勇猛無敵的将士一般,越過人潮,最終在一家“雲南過橋米線”前停了下來。
從店鋪的玻璃門看進去,裏頭并沒有多少人,三三兩兩地坐在餐桌邊,悠閑地交談着,空調由內而外地散發出陣陣冷氣,就是站在門口也能感覺到涼爽的氣息。
安吉笑着面向她們,“就是這兒了,咱們快進去吧。”
話落,自己推開門,直直走進去,到收銀臺前,指着推開門進來的她們,說了一大堆,末了,給了一張五十的給那收錢的阿姨後,便滿面笑容地走回到她們身邊。
“哎,咱們四個人,我怕不夠吃,就定了五十一鍋的,外送四杯飲料,你們看,怎麽樣?”
餘橙有氣無力地道,“随便,快點送上來就好了,我快餓死了。”
“別急,馬上就送上來了。”說着,安吉坐了下來,拿紙巾擦了擦桌子,才道,“哎,你們怎麽選在這背着空調的地方,不熱麽?”
“只有這裏是空的。”唐文顯面無表情,“咱們四個人,和人拼桌也不好拼,反正這桌子牆上還有風扇,怕什麽。”
安吉被說的啞口無言,幾人安靜等着米線上鍋時,怏怏趴在桌上的餘橙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她們斜對面的桌子,低聲道,“你們看那邊,那對面坐着的兩個女生。”
幾人如言看過去,大理石的桌子邊對坐了兩個女孩兒,都是出挑的漂亮。
一個把頭發後梳,繞着額邊編了一圈兒小辮,雙眼皮細眉毛,穿着一身白色綢花連衣裙;一個披肩黑色直發,櫻桃唇白皮膚,穿着普通的白色碧扣襯衫牛仔褲,卻愈發顯得腿長貌美。
兩人正一面笑着說話,一面喝着買來的貢茶,在這頗為燥熱的時候,一動一靜都像畫一般娴雅,實是一道能使人靜下心來的冷品。
莫小北看了一眼便扭過頭,她雖然喜歡看美人,可她還是比較喜歡初中時蠻照顧她的班長。她考高中時發揮失常,去了與一中隔了幾道街的二中。她雖然替她惋惜,但想想畢竟還在一個縣城,有空時還會玩一塊的,也就沒什麽了。
“天呢,美人啊。”安吉小聲感嘆一句,摸出手機就要拍照,“早聽說縣城這邊美人多,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漂亮的,還一遇就是倆,這一趟不虧,來來來,文顯,你坐得離她們近,你幫我拍一下。”
“你是變态麽?”唐文顯不為所動,拿起桌上擺得一壺茶,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莫小北滿上,慢悠悠的喝着,順帶白了她一眼。
“哎,這怎麽能和變态扯上關系。”安吉不滿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得慶幸我不是男生,不然,我現在就跑上去要qq號了。”
“漂亮吧?”餘橙聽了,嘻嘻一笑,“我那天去報名的時候,就見這倆美女也在,當時老禿驢旁邊幾個來報名的男生眼都立直了,哼,這下可便宜那些個如狼似虎的男的了,有這倆極品在,我夢想的高中戀情,可得告吹了。”
安吉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哎,這倆是我們班的?”
“你們還不知道?”餘橙又掏出一部手機,不動聲色地對着那邊拍了一張後,壓低聲音道,“那穿着連衣裙的,叫季零雨,她爸媽都是咱們學校的老師,她爸還是咱學校的教導主任呢,她對面的那美女,爸爸也是咱們學校的老師,好像就教咱們語文,名字叫啥來着,哦,對了,蘇子卿。”
安吉咋舌,“這倆名字可真瑪麗蘇,當然,人也長得瑪麗蘇就是了。”
“沒辦法,人家父母搞教書育人的,肯定得想着自家孩子比別家的好啊,名字就是個開始。”餘橙撇嘴,憤憤道,“不能輸在起跑線上,這話你不知道?我要是小時候會說話,我什麽也得阻止我爸媽給我起這個破名字!”
“得了你,就你那寫作水平,讓你給自己起名兒,我看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安吉白她一眼,餘橙憤憤不平地正要反駁,這時,上菜的阿姨已經把一鍋冒着熱氣的米線端了上來,放在桌上。
等阿姨走了,安吉望着占了一大桌的米線鍋,一拍腦袋,“哎,只顧着說話,忘了拿碗筷了。”
“我去拿吧。”莫小北自告奮勇,在幫人忙上頭,她一向比較積極。
安吉質疑着,“你一個人拿得了四副碗筷?我和你一起——”
話還沒說完,唐文顯已經站了起來,“我幫她。”
說完,拉着莫小北就往放着碗筷的櫥窗處走,餘橙驚訝地看着唐文顯的行為,奇怪地和安吉對視,“哎,這面癱冰塊,她什麽時候對幫人忙這事這麽熱心了?”
“誰知道。”安吉搖頭,視線随着她們過去時,就見那桌兩個對坐的美女的桌上也擺上了米線,卻沒有碗筷。
可能是意識到這點,那穿着連衣裙的女孩兒也站了起來,走到了櫥窗前頭。
莫小北埋頭挑着碗筷勺子,拿好了兩人份,剛要喊唐文顯好了沒有,轉頭就見她死死按着一個紅底木碗,和方才那桌上的一個美女悠然對視着。
莫小北摸不着頭腦,那美女卻怒氣沖沖地開口了,“唐文顯!怎麽又是你,你一天不和我作對心裏不舒服是麽!”
莫小北敢保證,她從這句話裏頭絕對聽到了那美女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唐同學生吞活剝的意思。
唐文顯卻不緊不慢地開口,繼續按着手底下碗,“你這話從何說起,你拿碗,我也拿碗,怎麽就見和你作對呢?”
你就掰吧!我拿哪個你拿哪個,我拿好的東西,你還伸手捂住,你不是和我作對是什麽!
季零雨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對她淡淡一笑,松了手,“這個你拿走吧。”
話落,伸手去拿最櫥櫃上面一層的碗,手剛夠到邊緣,就見唐文顯手一撲,又壓住她手下的那只碗,轉臉對她扯了抹笑容,“不好意思,剛才那只太髒了,我比較喜歡這個。”
這下,遲鈍如莫小北,也能看出來,唐文顯這是故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