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刺陳
那時剛剛進宮，女孩子們都精心打扮，每天光是梳妝就得一兩個時辰，頭上的發髻一個比一個新鮮別致，臉上的妝更是用心，恨不得每一根眉毛都要用細筆描過，每天争來吵去，無非是為了跳舞時誰的位置居中，誰的動作更撩人，誰的舞衣顏色更搶眼。
可至少那時院子裏是生氣勃勃的，才幾天不見，如今這院子裏再也聽不見莺莺呖呖的說笑聲，這群姑娘不再梳妝打扮，舞練得十分應付，看起來一個個憂心忡忡。
小七偷空悄悄問旖珠是怎麽了。旖珠說，“前兩天皇上傳了一個美人過去，再沒回來，大家本以為是皇上喜歡就留下來了，可是昨天又傳了個美人，回來時卻全身都是傷，熬到半夜就死了。”
小七默然無語。楚國每年進貢十數個美人，原來是這個用法。怪不得墨修和秦楚都将獻美人這件事當作奇恥大辱。
不幾日後，李公公又來帶人了，一院子女孩子都低着頭，誰也不敢出聲。李公公一個個從衆人身上看過去，小七看見他的眼光停在旖珠身上，咬了咬牙忽然開口道，“李公公，今天能不能傳我去伺候皇上？”
李公公看了小七一眼，忽然壓不住怒火，喝道，“胡鬧！”靜了靜又說，“這豈是你想去就去的？給我閉嘴站着。”
小七看了看李公公，不再做聲。
李公公想了想，指了另一個美人帶着走了，那美人果然又沒回來。
過了幾天，小七傍晚才排了舞回來，忽然看見李公公帶着兩個小太監急匆匆走進院子裏來，将衆人喚來，道，“阿素，你一會兒跟我去見皇上。”
衆人看着小七的眼光都滿是同情，小七和李公公交換了一下眼色道，“剛剛才跳了舞，請公公稍待，我去收拾一下換件衣服。”
小太監聽見便要跟進去伺候，被李公公攔下，吩咐小七自去更衣準備，說，“我去旁邊坐坐，你快些。”
小七進屋插好門，定了定神，拿出鞋，檢查了一遍，換好，又換了件衣服，打開首飾匣子準備随便拿些珠釵插上，可是低頭看了一眼匣子，手就定住了。
那金光燦燦的各種華麗的金珠玉簪裏，一只絨花小猴子靜靜躺在其中。
靜默半晌，笑道，“你這個随便進別人屋子的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
秦楚已經不知從什麽地方出來，無聲無息地站在她身後，剛剛早已聽見他們在外面的話，此時無心與她說笑，握住小七肩膀将她轉了過來面向自己，“跟我走。”
小七望着秦楚，搖搖頭，如果這時候走，之前所有的功夫都白費了，而且陳王這人實在可恨，非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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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怒道，“你有什麽本事能殺陳王？是活膩了嗎就那麽想去送死？你要是想報仇，我以後幫你殺他，你現在先跟我走。”
秦楚藝高人膽大，雖然是潛進陳王宮，依舊白衣輕靴，腰配長劍，俊美無俦，小七只覺得他比自己每天在心中暗暗描畫的樣子還要好看幾分。忽然踮起腳，環住秦楚的脖子拉低他，把自己的嘴唇輕輕貼在他緊抿的清冷的唇上。
秦楚渾身一僵，下一刻已經伸手攬住她的腰，用力将她按進自己懷中，深深吻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七的腦中一片混沌，心中十分安定，心想，就這麽跟他走了吧，那些事再也不管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忽然外面傳來李公公的聲音，“阿素，時候不早了，你快一點。”
小七回複清明，掙紮着想推開秦楚，秦楚的胳膊卻鐵鉗般将她攬住，不肯松開，一只手托住她的後腦，反而吻得更深了。
秦楚懷抱小七，只想永遠留在此時此刻，再不分開，忽然一陣香氣襲來，熟悉的麻木在全身彌散開。
全身的知覺一點點消失，秦楚的手臂已經用不上力氣，不能再抱緊她，心想，原來她還有無琊花。。
小七的唇離開秦楚，環抱着他，将頭抵在秦楚胸前，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眼睛。低聲笑道，“我還有事要做，去去就來。” 此時事急，無計可施，只得将秦楚先藏起來，握了握他的手，不敢再去看他，轉身出門而去。
李公公見小七出來，對她道，“阿素，跟我去承明殿。”
小七愣了一下，知道承明殿并不是寝宮，看了一眼李公公。
李公公也正看着小七的眼睛，點頭重複了一遍，“是，承明殿。”
小七答“是”，不解其意，一路思量，李公公極老，走得很慢，可小七還是覺得一轉眼就到了殿前。承明殿外有帶刀侍衛守着，見他們來了，放他們進去。
殿中沒有別人，只有陳王遙遙地坐在案前椅中，李公公道，“皇上，阿素來了。”陳王揮揮手讓李公公退下。
殿內只在角上幽幽地點了燈，陳王的臉在陰影中晦暗不明，晴陰難測。
殿中十分安靜，幾乎能聽見燈花爆開的噼啪聲。
忽聽陳王開口道，“小七？是叫小七吧？”
小七冷不防聽他叫出自己名字，猛地一抖，心念電轉。他叫自己小七，想來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當下伏拜于地，顫聲道，“民女罪該萬死。”
陳王緩緩走過來，道，“你擡起頭來。”捏着小七的下巴，将她的臉扳了起來，看見她一臉都是驚慌失措。
“果然是個美人，只是大宛皇宮的人，怎麽變成了楚國歌姬？”
他知道自己叫小七，又知道是大周的人，小七定定神，回道，“民女本是大宛皇宮的宮女，因長得美，逃出來流落街頭時被墨公子看中，養在家中，這次楚國進貢美人，一個美人突然得病暴斃，一時間找不到人，墨公子就讓民女頂替她來陳國了。”一番話說完，提心吊膽地等着陳王說話。
陳王沉默半晌，哼了一聲，“墨修。”又道，“那後來怎麽又和鳳梧山的秦楚在一起？”
小七聽到“後來”兩個字，心定了許多，心想聽起來像是墨修那裏的人出了纰漏，掂量着說，“本來跟着墨公子，墨公子看秦公子喜歡我，為了籠絡秦公子，将我送給了秦公子，秦公子後來說是有事要去辦，不能帶着我，又把我送回給墨公子。”
陳王點點頭，“這兩兄弟交情倒是好。”又問，“你本是大宛皇宮的宮女？”
小七鎮定答，“是，我本來是在吳貴人小廚房伺候的。”
陳王道，“哦？那你可認識吳貴人？”
小七道，“自然認識，因為當初皇上十天倒有八天在吳貴人這裏吃飯，吳貴人對小廚房的事情非常經心，常來小廚房。”
陳王道，“那吳貴人可認識你？”
小七心中頓時大叫不妙，咬牙鎮定了聲音，答道，“這個我卻不知道。”
陳王哼道，“你最好希望她認得你。”揚聲喚外面的侍衛進來，低聲說了幾句。
過了不一會兒功夫，只聽輕輕的環佩叮當，一個身影緩緩走進殿門。
她怎麽會在這兒？那些妃子不是都死在回石坡了麽？小七盯着吳貴人，手腳冰冷，血向上湧，幾乎能聽見太陽穴跳動的轟鳴聲。
皇宮已然不是那個皇宮了，美人卻仍然是那個美人。吳貴人還是和當初在大宛皇宮裏一模一樣，全身上下裝飾得一絲不茍，累累垂垂的金釵玉珠，層層疊疊的盛裝華服，難得的是人卻能壓住衣飾，反而被襯得更加清麗妩媚。吳貴人看見小七，腳步一停，在離小七幾步遠的地方站住，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
只聽吳貴人問道，“你怎麽也來了？”
她一眼就認出了熟人。
一個是最受寵的妃子，一個是最不受疼愛的女兒。
雖然當初在大宛皇宮中，小七天天戴着面紗，可是這樣每天都會見個幾面，還動不動就勾心鬥角拌嘴吵架的熟人，如何會不認得？
小七咬了咬牙，搶步上前，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吳貴人的腿，哭道，“貴人，奴婢終于又見到您了，是我，我是小七啊！”
小七看不到吳貴人的臉，只覺得她一動不動，像是過了一萬年那麽久，吳貴人終于攥住了小七的胳膊，将她拉了起來，打量了她良久，緩緩道，“小七啊，你怎麽也來了。”
小七心神稍定，哭道，“我逃出來後到處流浪，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如今楚國的墨公子買下了我，把我獻給了皇上。”
陳王見她二人相認，哭哭啼啼，懶得聽她們互訴別後情狀，轉身走回座椅。
只聽吳貴人用極輕的聲音問，“長樂呢？”
